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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与人生相依在一起

2015-05-30洪汉鼎赵怡何涌泉

大学生 2015年1期
关键词:费希特斯宾诺莎哲学史

洪汉鼎 赵怡 何涌泉

洪汉鼎

现任北京社会科学学院哲学所研究员,山东大学中国诠释学研究中心主任、台湾成功大学中国文学系客座讲座教授、中华全国西方哲学史学会和现代外国哲学学会理事,以及国际斯宾诺莎学会(荷兰、德国)理事。研究方向:西方哲学史,分析哲学,当代德国哲学和诠释学。

我这一生的学术选择

学术选择,在某种意义上好像是一种自由的选择。但是,就我来说,不是自由的选择,而是一种历史关系决定了我要做那样的选择。

我是1956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的。当时,整个中国所有大学的哲学系都停办,各个大学哲学系的教授都集中到北大。对于我们这些学生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条件。冯友兰、贺麟、洪谦,是我国学术界的权威,他们是我的老师。此外,还有很多很好的教授。

在哲学上有两种兴趣,一种是分析哲学的兴趣,一种是思辨哲学的兴趣。就我本身来说,很喜欢思辨。到了北大,我选择的是思辨的方向。我当时去找贺麟先生,问他哲学究竟怎么样学?贺先生跟我指出来,就读斯宾诺莎。斯宾诺莎属于思辨的路数,所以当时我是选的这条路。这样的选择是某种天性的决定。但是,我做了大概不到两年,就反右斗争了,我被打成了右派。到农村劳动了两年后,我回到了北大。这时候我考虑到政治的影响,就想最好选一个远离政治影响的哲学方向。我找到做分析哲学的洪谦先生,他一生跟政治不发生交集,完全不管政治,只是做一个分析哲学家。分析哲学就分析这个命题的意义,这后头有什么主义,完全可以不谈。毕业时,我做的论文是分析哲学。我的那篇论文可以说是解放后第一篇写维特根斯坦的论文。所以说,选择走这条路不完全是出于我的兴趣,而是出于政治。

1963年,新中国第一次有研究生考试。我要考研究生时,曾经到贺先生家里商量。当时我的右派的帽子已经摘了,但是大家还是认为我在政治上是不可靠的。贺先生跟我说,你就考一个与政治完全无关的,不仅学问跟政治无关,最好导师也跟政治无关。贺先生跟我提到温锡增先生。温先生刚从英国回来,他的考试和英国的研究生考试一样,出题全用英文。这对当时中国的学生来说是很难的。恰恰那时我的英文很好,考得成绩最好。在录取发榜之前,我跟温先生说,由于我的政治情况,中国社科院不会让我上研究生。温先生说了一句话,使我很感动,他说:“如果不收你做研究生,我就不收研究生,因为其他人水平都不够。”后来我才了解到,温先生1963年真没有收研究生。1978年,我重新回到北京,见到温先生时,温先生对我说:“汉鼎,你早先的考卷我还保存至今。”够了,人的一生还有什么比这知遇之恩更令人安慰呢?

1963年我被分配到陕西省永寿县工作,生活很苦闷。我要生存,就回到了斯宾诺莎,因为斯宾诺莎哲学可以在这样的一种生存处境里支持我。所以我在15年里都做斯宾诺莎,写出了《斯宾诺莎哲学研究》这本书的大部分。1983年我到了德国,研究方向从斯宾诺莎转向到诠释学。德国的老师讲课经常讲到诠释学,讲到“效果历史”。比如讲斯宾诺莎的著作,认为是一个效果历史,也就是要把现代放到斯宾诺莎的著作里面去。这样我就考虑到研究诠释学了。那时候正好有一个博士生告诉我,要理解当代的德国哲学,有一本书很重要,就是伽达默尔的《真理与方法》。于是,我就一边学习诠释学,一边翻译《真理与方法》。回来之后,我就想在国内推广诠释学。从我这一生可以看到,学问的选择,往往不是凭借自由意志或者凭我的兴趣,而是跟生活经历结合在一起。

学术研究经验分享

告诉大家一个经验,做研究工作,必须要做一些翻译。研究要通过翻译才能做得深,翻译和研究是要统一起来的。

我最早是翻译斯宾诺莎的著作。一开始是《笛卡尔哲学原理》,接着翻译了《神、人及其幸福简论》,然后又翻译了《斯宾诺莎书信集》。我后来做诠释学研究,翻译了《真理与方法》。最近我要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一本书,是一位加拿大学者写的有关伽达默尔诠释学的著作,叫做《有诠释学真理吗?》。这本书很好,也非常难翻译。因为这是作者的博士论文,他的语言功底很深,懂希腊文和拉丁文。我希望大家通过这本书,了解到博士论文怎么样做得深。

另外,我曾经与他人合作翻译了两部重要的著作,一部是巴斯摩尔的《哲学百年》,一部是《批评的西方哲学史》。大家对二十世纪的哲学要有个了解,最好读巴斯摩尔的《哲学百年》。这本书把二十世纪这些哲学的来龙去脉讲得很好。说到通史,我们有很多的书可以读,比如说黑格尔的、罗素的。哲学大家写的哲学史的确很深,但另一方面,大家写的哲学史又始终在贯彻他自己的哲学观点。罗素的哲学史是分析哲学的观点,他对哲学的解释就偏重于分析。黑格尔是从目的论来谈,哲学从古希腊哲学发展到黑格尔哲学就是顶峰。他把别人的哲学都作为铺陈,一步一步地从客观真理到主观真理再到绝对真理。因此,我们所读的西方哲学史,最好不是由一个人写的,而是由当代的各个领域的哲学大家们一同来写的。写作《批评的西方哲学史》的这些专家,都是当今世界研究某一方面最出色的专家。这本书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是英美的哲学系学生必读的参考资料。

给哲学专业的研究生的四点建议

科班训练。贺麟先生和洪谦先生都非常注重我的科班训练,这点对我来说是相当重要的。

贺先生告诉我按照黑格尔的说法,“哲学从斯宾诺莎谈起,那么你从斯宾诺莎入门”。于是,我去读斯宾诺莎的著作,贺先生要求我一定要把握每个概念。那时候,我对斯宾诺莎还不了解。于是,贺先生说:“你从翻译做起。”所以,大概是从1960年开始,我就在做斯宾诺莎的翻译。首先翻译的是《笛卡尔哲学原理》。之前,我一个学兄已经做了一个译本,但是从俄文本转译过来的。贺先生认为俄文本不可靠,要我从德文和英文校对。所以,我对照德文和英文看。这是很好的训练。然后,从1963年,我开始翻译斯宾诺莎书信。这时,我就需要怎么把他的哲学概念从原文中找出来,我从中得到了很好的训练。每一个概念都能得到澄清,以后我一直把它作为我的哲学训练。

大师的授教。我在北大读哲学时,贺先生能很快把学生引领到国际水平。不管是和贺先生讨论黑格尔还是和他一起讨论斯宾诺莎,这种谈话代表当时国内的最高水平,因为当时也只有贺先生代表着斯宾诺莎研究的最高水平。你要从事研究,你必须同这个领域的大师对话和较量。这样,你就能很快地在国内处于领先水平。大师,不仅在国内,有时候还在国外,所以要在世界范围内同他们交往。比如说,我在洪谦先生指导下研究维特根斯坦的分析哲学,实际上,当时我们是在同国际交流,因为洪先生那时候邀请了维也纳学派中在国际上很有名气的费格尔、汉普尔等人过来讲学,我们讨论的问题,不仅在国内,就是对于国际来说,也是顶尖的。如果说我找的不是大师,可能就达不到那种水平了。同样,我研究诠释学,我追随着伽达默尔。所以,对于一个研究生来说,大师极为重要。大师,不一定要在校内找,我的学校可能没有,那么在北大或者别的地方,我都应该去找他,因为他能帮你带到国内最高水平或者与国际接轨。

从一点做起。我就怕一些研究生兴趣广泛。你必须在你的领域内研究得深,必须比别人专,而不要了解一点又转向别的领域。那么,你写的论文必须在国内的杂志上处于上等水平。以后,你们读博,对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比别人研究得深,只有这样你才能在这个领域站得住脚。如果你太泛,人们就不知道你在哪方面是权威。在国内,无论是做中国哲学的,还是西方哲学,都会有一个重点,只有如此才能为人所知。当然,也有人靠行政,但这是暂时的,真正的是要靠学术。所以,我要说的是一定要找到重点。

霸气。研究生要有霸气,学术也要霸气,要能大胆地提出自己的观点,即使自己的观点有错误,也要发表出来让大家讨论,要相信自己是优秀的,忌讳自己退缩。

我主张费希特精神,也就是霸气。假如他没有霸气,那么他的学术声誉在德国就不会那么高。与费希特同时代的有很多人,比如赖因霍尔德,现在都被遗忘了,而费希特没有。当时,费希特到耶拿大学任教时,大家很快跟着他,追求他的自我与非我关系,因为他非常自信地提出自己的观点。费希特大学毕业时,想去拜访康德(那时,康德已经是个大名鼎鼎的哲学家),因为他觉得必须去找寻大师。费希特那时很穷,所以从莱比锡步行到柯尼斯堡。他认为自己不要别的老师写的推荐信,要向康德做自我推荐,给康德写篇文章,让康德认为可以同自己谈论哲学。这篇文章后来很有名,就是《试评一切天启》。康德刚开始态度很冷淡,看了他的文章后觉得不错,后来约见费希特。费希特由此成名,但他也去听康德的课。他在日记中说,不敢想象,这样一个大哲学家,讲课是这样的乏味。康德在讲台上只露一个头和一双眼睛,讲课简直让人入睡。于是,费希特给康德提意见。这很有意思。法国大革命后,很多人反对,而他高扬大革命,这也是他成名之处,《告欧洲各国国君书》号召人们不要反对法国大革命,后来他就成了耶拿大学的哲学教授。

科班训练、跟大师对话、从一点做起和霸气,是我一直强调的,如果能一直走下去,以后做学问一定不是一般水平。

责任编辑:张蕾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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