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里的“卧谈会”
2015-05-30麦子
麦子
初次见他和她,是在冬天,我家附近的公园里。
那时我常带6岁的女儿去玩儿,而她是带着脑血栓的老伴儿去晒太阳。冬日的暖阳懒洋洋地晒在身上,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孩子的背影,而她的目光则一直被眼前这个目光呆滞连话都说不利索的老人牵绊。
上了年纪的人话特别密,不是爱打听谁家的事情,而是岁月让他们敞开了心扉,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们产生芥蒂。几次见面之后,我们便熟识起来。她解释,“别看他如今在轮椅上坐着,当年在咱们这个地方也是首屈一指的书画家,很多人喜欢他呢。”她的话里有掩饰不住的骄傲。
40年前,她出生在城市,生意人家的女儿,能言善辩,开朗大方,而他则生长在农村,看起来木讷内向,却是个典型的文艺男青年。有一次,她去找农村的同学玩,无意看到了他的画,见了他的人,便奋不顾身地爱上了他。
这段恋情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而她,不惜与父母为敌,10年未进娘家的大门。那兵荒马乱的10年啊,两人租住在简陋的民房里,冬天冷,夏天热。她宠着他,就像宠着自己的儿子;她又崇拜着他,就如同他永远是高山上的皑皑白雪。为了养家,她去摆地摊,让他继续画画,做他喜欢做的事情,从来不把生活的压力压在他身上。她告诉他,你生下来就是画画的,其他的事情,交给我。
曾经娇生惯养的她迅速擦去了骨子里本来很强的优越感,凛然将整个家扛在自己的肩膀上,被市井市侩长期浸染,在人情冷暖间摸爬滚打,保护着他最初的梦想,而他从始至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后来,他凭借努力考上了市文化馆,家里的情况才略有好转。
最初,他的职业光鲜亮丽,但挣的钱却没有她多,她从不嫌弃;后来他功成名就,开始卖画,开始教学生,大家开始挑剔他身边的这个面容沧桑手指粗糙的女人,他也毫不介怀,每次出门,都会把她带在身边,任别人说什么,只笑着把她往胸前一揽,“万千美女,都不及她万分之一。”
在外面,她咋咋呼呼,好像家里什么事情都是她做主,但实际上,家里的大事小情,三姑六婆的事情都在晚上的“卧谈会”被他定了调,不过是他过于内向,才让她显得外向而强势。
她说:“我听说,现在好多夫妻,都赶时髦,有距离美的周末夫妻,有为健康生活方式一人一个卧室,我是想不通的。在过去,只有要离婚了,两口子才不在一个床上住。无论是家里最窮的时候,还是他最风光的时候,晚上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每晚必开‘卧谈会。那床啊,就好像是我们的会议桌。累了一天,躺在床上,他说他的工作,我说我的生意,再讲讲亲戚朋友遇到的事,年该怎么过,孩子该学什么了。别人说他配不上我的时候,我觉得他是最好的,等后来有人说我配不上他的时候,他也觉得我是最好的。这么多年,有了每晚那些家长里短的‘卧谈会啊,我懂他,他也懂我,谁也别想让我俩心生间隙。”
那时的我,正是她嘴里时髦的周末夫妻。我带着女儿守在家里,先生在相邻的城市建设新项目,有时他忙起来,就连难得一聚的“周末”团聚也无法实现。我和他,就如同被生活银河隔开的牛郎织女。冷清的婚姻让我总是如鲠在喉,白天忙忙碌碌尚能对付时间的流逝,但晚上哄完小女儿睡觉,独自躺在空荡荡的床上,感到的都是婚姻的荒凉和无助,再多的电话再多的视频也没有办法填满生活的沟沟壑壑。
曾无数次想放弃工作或是放弃婚姻,但两者犹如熊掌和鱼,都是我此生挚爱,无从取舍。
她的一席话,让我突然悲从中来,眼圈一红便落下泪来,慢慢对着一个陌生人打开了心扉,断断续续说了我的种种矛盾重重困境。平静地听完我的叙述,她抚着我的肩头,说,这婚姻啊,就必须得是牙齿碰舌头,舌头碰牙齿,如果碰都碰不着,怎么能知道酸甜苦辣,怎么知道人生味道。生活就得嚼碎了,尝遍了,你才能知道它的味道,才能丢掉你不喜欢的,选择你喜欢的。年轻的时候总觉得,爱情就要死去活来,就要轰轰烈烈,到头来才知道,不过是用日如一日的平常琐碎和家长里短,换年复一年的知冷知热和岁月静好,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情,不过是后来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婚姻。
那一年,我果断辞掉了热爱的工作,带着女儿奔赴丈夫所在的城市。我意识到,梦想可以换个地方发芽开花,但婚姻和爱人,这一世,我只想有这一次和眼前这一个。我也想和她一样,每晚能和爱人开一次“卧谈会”,敞开心扉,聊聊东家长西家短,说说夏天的风冬天的雪,让琐碎的日子,照着俗世里的烟火,开出浪漫的花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