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掌神遇挫

顾文显

下河滩村出了个大款，外号“王仰脖”，此人有两个过人之处，一是当年钻政策的空子，开公司挣下一笔让全村人咂舌的产业，二是养了个人人谈虎色变的儿子——王驴子。

这王驴子打小不务正业：别人读书他上树掏雀，别人做工他下河摸鱼。邻居们都说“穷养儿，富养女”，这小子让他那富爹给惯坏了。

王仰脖却不这样认为，他说刘邦、宋太祖都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主儿呢，哪个比你们出息得差？于是他攒足钱，买了个高中毕业证，把儿子送去当了兵。他心想，儿子复员后至少能被安排个工作吧，可谁知道天底下就一个认死理的武装部长，偏偏让他给遇上了，给多少钱就是不收。

此路不通，王驴子没了招数。他爹又说：“别泄气呀，儿子，一招鲜，吃遍天。你去南方学武。学成了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

王驴子带上他爹给的钱，去南方一学就是几年，练成一身好拳脚，别的不提，单说那手掌，他五指并拢伸直，一憋气就能砍断10块耐火砖。喜得他老爹直拍他的肩膀：“我说得不假吧，儿子，你出头之日来了。我开公司，你讨账，给你百分之二十的回扣。先干出名堂，自然有请你吃饭的地方。”

王驴子心里有了底，老爹真有战略眼光，难怪他财大气粗。爷俩一番商量，以自己的买卖为主，兼帮别人讨债，干个三年五载，不成为全乡的首富才怪。

王仰脖马上把他的公司折腾起来，专门低价购进假冒伪劣产品，然后当正宗产品出售。这样的产品能有人问津？他王仰脖挖下陷阱等着呢，他的生意经与众不同，打的就是这心理战术：赊账。

现在做生意的最怕赊欠，到时候我管你怎么回事，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去法院告，一打官司，两败俱伤，所以有很多赖黄了账的。王仰脖当然挑那些走不了跑不掉的做这赊欠生意，对方贪图便宜，痛快地赊了账，结果，半年或者三个月，王驴子上门拿着合同讨账去了，进屋往沙发、椅子上一坐，边说事边拍桌子，几下就给茶几或者桌子拍得四分五裂！这样的主儿哪个敢惹？想想自己当初不该贪便宜，如今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痛快还账买个平安。

王驴子的名声很快传遍整个县城，自报绰号“铁掌神”。这样，上门聘他做事的整天络绎不绝，他乐得来者不拒，给回扣就中。

铁掌神身价大涨，不久后便是坐着轿车、带着助理讨债了。

王驴子的老爹坑了人家一次，下次还做得了生意？做得了。他看到哪个敢不买他那假货，就打发铁掌神上门撂话：“怎么？上次讨欠账你不自在了是不是？”就这样逼着人家继续当他的老主顾！有的眼看生意维持不下去，情愿按期交给王仰脖一定数量的“保护费”，破财免灾。王仰脖得了不义之财，反过来再拿出一部分，贿赂上面管事的人，这样的背景，谁还敢惹他？手下的狗腿子越聚越多，生意越做越顺，王仰脖成了当地一霸。

话说这城郊有个韩老实，开了个杂货铺，一直守法经营，不曾给王仰脖上过贡。得知这情况，王仰脖勃然大怒，吩咐手下人强行给韩老实送去5万元钱的假货。韩老实说不缺货呀。狗腿子传主人的话说：“不要紧，先放你这儿，卖不了我们再拉回去。”

王仰脖的人走了，韩老实关上店门抹眼泪，想不到自己不招谁惹谁，靠守法经营混粥喝，还有人不让。他媳妇说：“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商量呀？”韩老实说：“跟你商量顶个屁，这回把天捅破了！你模样怪好的，千万不能出面，那王驴子还没老婆呢，万一让他看上，还不得给霸了去？这两天尽量别露面，找个亲戚家躲一躲。”

“你不告诉我实底儿，我就算离开，心也还是悬在家里呀。”

韩老实没办法，就把铁掌神的事说了。媳妇是8年前从远处逃荒到这边来的，多亏韩老实收留，还给她家寄去了不少钱解困，两口子相亲相爱，过得很好。媳妇说：“你别管我。他好歹是个男子汉，怎么能跟我过不去？有些事男人办不了，女人出面往往容易摆平。”

媳妇让韩老实负责进货，店面由她一人独撑：“好男不与女斗，他不会把我怎么着，你那心就放肚子里吧。”韩老实嘱咐她千万当心，这才提心吊胆地去进货。

不出韩老实所料，没几天，恰好媳妇一人守摊时，王驴子就上门来了：“那天进给你老公5万块钱的货，我们资金周转遇到麻烦，等着清账，你把钱结了吧。”

韩家媳妇的脸一刹那冷下来：“我们是有病呀，想进你们的货？是你们硬放在这儿的，原封未动，你们拿走好了。看在资金有困难的面子上，寄存费我们可以免收。”

铁掌神这两年哪里听到过半句这么大胆的话？他怒目圆睁，伸出那只铁掌，在韩老实的水曲柳柜台上往返划拉一个来回，说：“还没人敢冲着我这样讲话！”水曲柳是长白山区著名的硬木，吃他一划，那上面就是一道深印，如同机器轧上的！

“巴掌挺硬啊。”韩老实的媳妇不咸不淡地夸道，“你也该算是个男人吧，吓唬谁呀？在女人面前耍这个，跌不跌份哟。”

王驴子盯着韩家媳妇看，淫笑道：“哟？韩老实这骚汉子看起来也未必老实呀，他是从哪里骗得这水葱样的女人的？我怎么舍得吓你，咱们俩处个朋友吧？”

“我大你好几岁呢。”

“小弟处大姐，越处越铁嘛。”铁掌神嘴里不三不四地说着让人恶心的话，这边伸手就去捏人家的腮。没想到，小媳妇很是灵巧，侧脸躲过，“啪”地顺手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脆生生地响，打得他眼前火星子直冒！

“好个臭娘们儿，下手挺狠！这回不伺候我点好的，你爷爷不走了。”说着又要动手。

“慢。”韩家媳妇说，“看你这也算是学了点武术，不知道你那手掌这么硬，到底是在哪儿学的？”

“武术之乡的真传，你管我哪儿学的。铁掌神，有口皆碑，你怎么敢不知道？”王驴子得意忘形。

“那你拉着假货赶紧走吧。若是再敢坏我的柜台，我可真恼了啊。”韩家媳妇认真地说。

王驴子笑得直不起腰来，恶狠狠地说：“我不但要坏你的案子，还要坏你的身子。先把它砸烂了，再收拾你。”说着，他怒目圆睁，高举起一只铁掌，向柜台砍去，这一掌若是下去，必定是柜塌玻璃碎！

可是，王驴子的铁掌还没砍到柜台，却被韩家媳妇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呈一个“八”字，半空中把铁掌夹住。这俩指头比钳子还硬，如同机床操作台的固定卡，王驴子憋得脸赛茄子色，两眼鼓得血红，使尽浑身解数，不但没抽出他那铁掌，人家的身子就如同扎根在土底里的一棵树，连晃也没晃！

手下人飞也似的去找来王仰脖。王仰脖一看这阵势，知道遇上了硬茬儿。他还算识时务，对着韩家媳妇又是鞠躬，又是流泪。韩家媳妇说：“你爷俩作恶多端，要是知道错了，就该马上到公安局投案，不然，我豁出去坐牢，也得留下他这只铁掌，只当为民除害了。”王仰脖没法子，只好答应下来。

王家父子退还了诈骗来的钱财，举报了身后的保护伞，根据自首情节和立功表现，爷俩被从轻判处了有期徒刑五年。

眨眼五年过去。这天，韩家媳妇像往常一样打理她的小店，隔着窗玻璃就见远处急匆匆赶过来俩人，细看，一老一少，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何时来过的顾客。这俩人进得小店，年轻那位扑通跪倒在地，年长的弯腰鞠躬：“老板娘，俺爷俩出来了，过来感谢您两大恩情，一是谢您没出手，饶小儿一命;二是谢您指出光明大道，让我爷俩得到政府宽大处理。”韩家媳妇这才想起来，这不是铁掌神父子嘛！

原来，王家父子投案的第二年，中央政府就痛下决心在全国进行严打，要不是老板娘教训了他们，像王家父子这样的作恶法，发展下去，足够死刑了！

“人不怕犯错，怕的是死不悔改。”韩家媳妇叹口气，问铁掌神，“你那手让我夹废了吧？”

“不碍的。”王驴子红着脸承认，“干轻活还勉强，但是干重活，一发力，手腕根部使不上劲。不过我在里面学了技术，能自食其力，这种感觉真好。”

韩家媳妇点点头：“我这店马上要扩展了，若是不嫌弃，你爷俩就留在我这里帮忙吧，工资不少给，店里没累活。”

王家父子感激涕零，不住口地称她是活菩萨。

韩老实闻声出来，呆呆地愣了半天，才想起问媳妇：“你有那么好的功夫，咋就丁点儿不露呢？当年我喝醉了，耍酒疯打你，你就含泪忍着，咋不还手教训我一下？”

韩家媳妇转身进入内室，找出一张释放证：“事到如今，我哪个也不瞒了。我是受过真传，你那铁掌在我眼里就是三脚猫功夫。可是，好功夫能当饭吃？我这辈子可再也不敢显露了！这释放证，你爷俩有，我也有。我不满16周岁时，就失手打死了一个流氓，让政府教育多年。他爸，你说我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个温暖的家，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么个老实男人，我怎么舍得再把你打死？只是，你也要改改你那耍酒疯的毛病才行啊。”

三个男人忍不住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