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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趣盈怀

2015-05-30张晓峰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5年10期
关键词:翠花山野长城

张晓峰

早就听说绥中境内有野长城,且路途并非遥远。去岁中秋,相约三五好友,始作“东南飞”。

同行的刘兄说,在这荒山野岭里,住着一个旷世奇人——刘福生,因同好摄影而成挚友,今个就住他家。嚯,好大的院落,随处可见或石或铁或木的器具。这些农耕文明的遗存,无不凝结着粗拙与质朴。触之,温热犹存,观之,包浆润目。

在一个硕大的碾盘前,我们见到了刘福生,一副标准的山野村夫相。其实,刘福生十几年前他曾是葫芦岛市的一个富商,不仅酷爱摄影,还热衷于社会公益。为搜集辽西抗日义勇军的资料,他才涉足这深山野岭。

他原以为长城就是八达岭那个样子,谁知这里竟藏着如此雄浑而柔美的野长城。在一个箭楼里,刘福生看呆了:原来这竟是个无主梁设计的砖楼,而这种设计通常是木质结构,只有北京的祈年殿才有。不仅如此,还有许多箭楼竟是用砖雕和石雕装饰的,飞禽走兽、奇花异草,简直就是一座座艺术殿堂,似与烽火硝烟无半点关涉。尤其令他惊喜的是,两侧随处可见一搂多粗的古松与长城浑然一体,愈加突显苍雄而凄美。当他攀爬到锥子山峰顶时,竟有九十多个烽台、嘹哨、箭楼尽收眼底,让他彻底惊呆:远眺万壑纵布,巨龙逶迤;近观古松劲挺,敌楼巍峨,眼前顿旋风云之色,耳畔摇曳金石之音。震撼已超出一般的审美范畴,直抵止于信仰的边缘。他忽觉元神似已出窍,不禁仰天长吼泪流满面。他闭目沉思良久忽发宏愿:誓与这野长城厮守终生。

他不顾亲朋的一致反对,愣是关掉生意,带着积蓄只身来到此地。置房买地,终日劳作,直至把自己彻底蜕变成了山野之人。你看他一身浅绿秋装,脚下一双深绿胶鞋,全部行头也不值他当年的一盒烟钱,而他已拿出一百多万元筑山路、修危楼,包括变卖城里的房产,几乎花光了全部积蓄。为保护长城,四处劝阻村民砍挖古树,时常巡山以防游客毁窃城砖。刘福生手提大棒血拼“外敌”的故事远近闻名。一次爬到危楼外侧拍摄彩蝶时却触动了一窝马蜂,只见一大团黑影“嗡”的一声劈头盖脸袭来,脚下一滑顺势滚落到山涧。待他苏醒过来脸已肿胀如球,身上数出刮伤仍渗血不止。他试着翻身爬起,结果腰部却不敢使劲。他只好仰身歇息。心神稍许安定,他随手掐几根野韭菜人口咀嚼,目光沿着一层层苍翠向上游移,直抵天宇隐约现出的一角敌楼。一股暖流穿心而过,再度凝视竟有一朵“人面云”悬于敌楼之上,两只深邃的天眼饱含着无限深情。一只白兔倏然而过,引来了一位归途中的采药人,不然小命就呜呼了。“唉,这就是招蜂惹蝶付出的代价啊。”他言语轻松,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就在他跌伤愈合不久,又见他右手拄大棒继续巡山。他说一年四季巡山不止,光磨破的鞋子就有一百多双。“其实我的摄影作品都是用脚踩出来的”,我深以为然。

入夜,久违的火炕烫得我翻来覆去,困意方生,尿意随来,本欲在门口沙堆处解决,又觉不雅,于是慌促奔至大门之外。当我进院时才发现西厢房处有一人影,原来是刘福生盘坐在石碾上吸烟。那身姿如同一尊青铜雕像,在星光映衬下分外壮硕。我随手递上高档香烟却被他婉拒,依旧卷着他的“蛤蟆杆”。这反倒让我有些尴尬,因为他婉拒的仅是一支香烟吗?如今他已不再富有,只剩这几条野长城了。唯一令人感到欣慰的是,他潜心创作的《长城魂》一书逐渐引起社会关注,包括北京在内的一些文化学者、长城专家陆续来此考察,并与当地政府探讨如何保护与开发。福生因之有了个“开发办主任”的头衔,尽管没有一分薪水,可他却干得风生水起。

借着烟火,再度打量这位痴人,心头不禁疼了几下。如今他已“众叛亲离”,就连老伴来这帮忙都得按月开支啊!不必苛责,也许她不过是为将来的岁月攒点续命钱。所以,比之一般的出家者,福生的归隐也许更具悲情与孤绝色彩。唉,散尽家财,劳顿山野,既不惹名利,又不恋正果,躬身负载的竞缘于上苍指认的某种担当,实难想象其精神视界已超拔至何等维度?山风袭来,顺手拭目,本欲借机掩饰内心的悲悯,岂料竞溢出一痕温热。

第二天怀着一份钦敬握别了福生,车子调头一路向群峰纵深驶去。如同昨日,先住后餐,旋即徒步向野长城最为精彩处进发。嚯,这便是传说的“三龙聚首”之地,看啊,来自不同方向的长城竟在此聚结,实乃天下奇观!此刻,刘福生当年那声长吼的回音依旧在峰谷间旋荡不绝。

驶离绥中后,直抵河北的蟠龙湖。舍车就舟,大概半个小时,铁舟在一山脚处泊靠,仰观有屋舍横陈。刘兄有位旧识在此,名日翠花。他生怕我们误会,忙说翠花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其实思怀和牵念当与年龄无涉。刘兄略显局促,众人一脸诡笑。岛主的娘家侄子夫妇笑脸相迎,唯独不见翠花。原来她已在另处建了新房,据说转山可至。

原来,翠花岛下本是一个人口密集的村庄,因“引滦入津”工程而淹。翠花一家随同相亲们一道被迁至几个邻县。虽说宽敞的新居紧傍县城,然而文化与精神的游离促使一些人更加思恋故土,尽管闭塞落后,哪怕已是泽国。翠花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她们偷偷把住房出租,回到了故地。起初在水畔搭了一个窝棚,没住多久就被淹了。她们又移到高处筑屋,逐渐形成了如今的翠花岛,据说头些年她们几乎过着野人般的生活,没路没电,缺穿少吃,却接连生了五六个孩子,大都没有念过什么书。但早已或迁或嫁到县城,偶尔才回来一次。

第二天看罢水下长城,仍不见刘兄有拜访翠花之意。铁舟驶离翠花岛时,但见刘兄反身拿出相机接连拍照。唉,其实每个男孩心中都曾有过“翠花情结”,这让我想起了一首旧作《采蘑曲》:

雨后斜阳艳/松山起烟霞/翠花提篮唤二嫂/采蘑到山洼。

山洼十八亩/承包给石家/半亩人参五品叶/石柱护参娃。

小伙献山枣/姑娘羞答答/二嫂起哄哼浪曲/急煞小翠花。

快步登高处/猛摇松树岔/姑嫂头上珍珠滚/笑声醉山洼。

同旅之人多数在农村长大,听完诵读均显沉醉之状。

倘若果有“六道轮回”,唯愿一行六人,以及福生与翠花永世吉祥。

责任编辑:刘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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