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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与和平

2015-05-30郑亚旗贺兰雪

女士 2015年10期
关键词:皮皮鲁郑渊洁画册

郑亚旗 贺兰雪

18岁,父亲将我“扫地出门”

2001年6月30日,是我18岁的生日。父亲说送了我一辆奥迪A6,我赶紧奔下楼观看新车,却发现方向盘上还搁着一盒安全套。郑渊洁笑呵呵地对我说:“这是你长大的纪念。我希望将来有一个孙子,就连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郑渊洁。”我只顾兴冲冲地捣鼓着新车,没理他的话茬儿。

郑渊洁接着正经八百地说:“从明天起,你就不能向我要钱了,住在家里就得交房租、水电费、伙食费,咱俩出去吃饭都得AA制。”他想了想,又说:“这就像汽车有保修期一样,人也有保修期。人的保修期就是18岁,如果你到18岁之后还要由父母管生活,那就是废品、次品。”

“没问题!”我爽快地答应着。因为从我15岁开始,他就不停地对我说过“18岁之后,我就不管你了”之类的话。从那时起,我就有了危机意识,开始为能养活自己而考虑了。我先是和一些朋友利用所学的电脑知识,合伙设计网站,后来又向一些网友学着炒股,3年前也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4万元。

轻而易举地就挣到了大把的钞票,所以在18岁开始单飞的这一天,我真是躊躇满志,坐在家里,得意洋洋地发出成百上千封求职简历。然而,残酷的现实敲醒了我:几个月过后,只有一个招聘保安的单位让我去面试。

负责招聘的人看了看我,又扫一眼我的简历,口气有些诧异又有些鄙夷:“18岁,北京户口,小学毕业……蒙谁啊?北京户口最次也是初中毕业的。你是不是残疾人啊?”对方居然还敲了敲我的腿。“你才残疾呢!一个破保安的工作我还看不上呢,炒股都比这挣得多。”我收起简历,气鼓鼓地回了家。

回到家里,看到我不开心的样子,郑渊洁看了看我,漠然回屋。我有些怨恼:“不帮忙就算了,和我说几句安慰话,也不行吗?”那晚,我睡得很晚,听到隔壁屋中传来父亲辗转反侧的声音。第二天出门前,我看了一眼父亲的房间,他早已起床,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我知道,他又在写他的童话了。

我想起两岁时,父亲带我坐火车去太原看望爷爷奶奶的情形:那天,我们坐的是软卧车厢,车厢里有一位香港旅客,午餐时拿出一桶方便面,用开水泡了吃。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食物,于是小声对郑渊洁说“也想吃”。父亲内疚地看了看我,回到家后便向全家人宣布:“我要写一本期刊,我要将自己作品的利益最大化,以使自己的孩子能吃上用开水一泡就能吃的纸桶方便面。”为了让我能吃上纸桶方便面的愿望,父亲创办了《童话大王》。

想到这里,我打起精神,继续出门找工作。刚好有个朋友让我帮着找一个在超市扛鸡蛋的工人,一箱5角钱。我十分诚恳地说:“那我去吧,好歹能挣个汽油钱。”在朋友惊诧的目光中,我每天开着奥迪A6去超市扛鸡蛋。一些朋友冷嘲热讽:“大作家的儿子竟然在超市扛鸡蛋,郑渊洁的教育失败了。”

听到这些话,我也有些不自在。在超市扛鸡蛋的事我没和郑渊洁说,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没必要什么事都和父亲去讲。一天,郑渊洁无意中发现了我衣服上有鸡蛋的污垢,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只好实话实说,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我不会扛一辈子鸡蛋。我只是想办张健身卡也得交钱,那么干这个活儿同样健身,人家还给我钱,真是挺划算。”郑渊洁听后非常高兴,拍着我的肩头说:“你能有这样的心态,我满意极了。”

鸡蛋扛了3个月后,我在报纸上看到报社招聘网络技术人员。我觉得这个工作很适合我,于是上门求职。招聘方看到我是小学学历,仍是吃惊不已。我信心十足地说:“别看我只有小学学历,但我的技术很高,很多大公司的网页都是我做的。不信,我操作给你们看。”我在电脑前演练了一下自己的网络技术,向他们承诺马上帮报社建一个网站,不收费。人家马上答应我来上班了。

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那天,我兴奋地拉着郑渊洁到一家海鲜馆,拿起菜单对他说:“今天不用AA制,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郑渊洁笑眯眯地看着我,点出了令我很惊讶的两道菜:“醋溜土豆丝、烧冬瓜。”紧接着,他说出更加让我惊讶的话:“以后一个人住要省着点花,要交房租、水电暖气费,还要交女朋友,要好好计划。”我听出他话外的意思,这是要把我“扫地出门”了。

于是,我搬出了那个生活了近20年的家,在东四环租了一间房子,开始了完全独立的生活,只有周末才回家。

你撂我挑子,我毙你稿子

一年后,我升任为这家报社的网络技术部主管。此时,我深深佩服父亲的远见——我能成为一个靠电脑技术吃饭的人,全得益于父亲早在20年前就让我接触电脑的决定。

网络技术部主管这个职位,是令许多大学生也极为眼红的。但我并没有什么满足感,我憧憬着一片全新的、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一天,我出差去外地,在宾馆的电视里看到凤凰卫视有一个《李敖有话说》的节目。我觉得很有意思,马上把这个节目用小摄像机拍下来。我突然有了个主意:小时候,我和父亲的谈话就非常有意思,我可以和他一起来做一个这样的节目。

我与电视台的朋友谈了我的想法,他们说可以试一下。录制第一期节目的时候,郑渊洁刚上场,不知怎么裤腰带突然断了,他立刻夹紧双腿,不让裤子掉下来。后来他就拿这个做《郑式胡说》的话题:“大家看画面中的我,走路的姿势不对劲,怎么回事?因为我的裤腰带断了,差点就脱了裤子。这和电视节目一样,我觉得评判节目好坏的标准,就是看这个电视台是给人脱裤子,还是给人穿裤子?是粉饰太平,还是实事求是?”台下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第一期的节目取得了成功。

郑渊洁去了一次后就不愿再去了,觉得在电视台不如在家自在,要我在家里弄一个摄影棚。这等于给我出了个难题,因为这样一来大大增加了投入。但我还是除了摇臂的摄像机没买外,其他的设施都备置了。

录到第7集时,郑渊洁又不干了,觉得我老在他面前说这儿不行那儿不行,让他大受打击。郑渊洁的变卦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得罪了电视台的朋友。我非常生气,一个月没有回过家,也没给郑渊洁打过电话,一个人待在出租屋里,想起往日我与郑渊洁的欢笑,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

最后,郑渊洁主动放下父亲的架子,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我要与你合作一件大事,你一定要给我回话。”我回短信说:“你又想耍我一次吗?”郑渊洁表态:“这次我们可以签合同。”我这才回了家。

原来,郑渊洁去参加一个读书活动时,一个30多岁的读者说:“现在的孩子不太喜欢纯文字的东西了,我希望能给自己的孩子买到皮皮鲁和鲁西西的连环画册,两代人能同享一个故事该多好啊。”这话触动了郑渊洁,他决定进行新的童话创作,我做主编,他负责写稿。

其实这也是我多次与父亲谈过的想法,但他听不进去,没想到一位读者的话让他改变了固执。因为父亲有中途变卦的“前科”,我坚持要与他签合同:“如果违约,你该赔偿我。”郑渊洁针锋相对:“我的稿费,一毛钱也不许少。”

我从原来工作的报社辞了职,创办了《皮皮鲁画册》并任主编。半个月后,郑渊洁把写出的60篇童话交给了我。我看了看,从中挑了18篇,然后对郑渊洁说:“剩下的你先留着。”“什么,你竟然敢毙我的稿子,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郑渊洁怒气冲冲。

“没什么,我觉得画面感不够。”我摆出老板的架子,一板一眼地说。郑渊洁又抛出撂挑子的话。“行啊,那你赔偿我的损失。”我打开包,拿出合同,郑渊洁这才没有话说。我又赶紧上前讨好他:“我好不容易才拿到你的授权,不也是为了把你的作品推广到全世界,将《皮皮鲁画册》办成世界一流的画册吗?”

2005年1月,在《童话大王》20岁生日之际,我们联手创办的《皮皮鲁画册》面市了。

另起炉灶,和深爱的父亲分道扬镳

一本新杂志从诞生到得到市场的认可,是多么的困难。几期下来,我之前的积蓄花费得所剩无几。郑渊洁闻听后,跑来对我说:“你可不能赖掉我的稿费,我们可是签了合同的。”火烧眉毛之际,他还不忘稿费,让我有些恼火。我一方面拼命缩减自己的开支,一方面找朋友筹集费用,对父亲以及《皮皮鲁画册》的员工坚持按时发放稿费及工资。

当我气鼓鼓地将稿费递给郑渊洁后,他从身后摸出一个牛皮纸包:“我是你的员工,你就该按时给我报酬。我这样做是让你守信用,按合同办事。现在,这些钱是我以父亲的身份援助你的。”

“你说过的,如果我18岁之后还要由父母管,那就是废品、次品。”

“这些钱就算我入的股份,我们可以再立一个合同,除了稿费,你将来还要给我分红。”

“郑渊洁,你真狡猾。”我嘴上埋怨着他,心中却充满了感激。

半年后,《皮皮鲁画册》走上了正轨,扭亏为盈,获得了少年儿童的喜爱。

2007年,郑渊洁去听了一堂作文輔导课,回家后得意地向我炫耀:“我决定开个作文班,我以前给你写的教材比那些名师的水平高多了。”

我说:“开作文辅导班的事,我若干年前就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可你总摆谱,觉得自己是文学家不是教育家,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这还不好办,随便租个教室、挂个牌子不就行了?”

我觉得郑渊洁想得太简单了:“带孩子来上课的95%都是做妈妈的,教室所在地应该交通方便,有充足的停车位,还要有购物场所。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郑渊洁,讲课就得有豪华的环境!”

我在现代城给父亲租了一间办公室当教室,办起了“皮皮鲁作文讲堂”。当听说一个月的租金高达2万元时,郑渊洁非常心疼:“这也太贵了。”“所以你得拼命工作,要不咱连本儿都收不回来。”我乐呵呵地说。在上完第一堂课后,郑渊洁对我慨叹:“站在月租金2万元的教室里讲课,感觉就是不一样。”

一天,郑渊洁讲了一节题目为“皮皮鲁挖掘自己的金矿”的课。我陷入了沉思:虽然我创办了《皮皮鲁画册》和“皮皮鲁作文讲堂”,但是我觉得这都是帮父亲开发他的“金矿”,而我自己的“金矿”在哪里呢?

我想到了自己这些年的摄影爱好,觉得可以把爱好当作一份职业。2009年春节前夕,我在北京豆各庄东村创意基地,租了一块地方,建造了一座硕大的摄影棚。得知我“另起炉灶”的消息,郑渊洁有些诧异,专门到摄影棚参观。

我为他照了这样一张照片:他站在一个标有刻度尺的白线旁,身边那摞起几乎和他一样高度的书——他这二十几年来的作品。我问他:“仔细想想,这张照片的含义是什么?”他沉思了一下,微笑道:“知子莫若父,这张照片的含义是著作等身。”

我反驳道:“应该是知父莫若子。只有我清楚,您为了我的快乐成长,一个人写《童话大王》月刊20年,与世隔绝、埋头创作,实属自我软禁。”

摄影棚中,我们父子俩紧密相拥。

编辑 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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