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乌托邦:用艺术拯救断裂的乡村
2015-05-30江寒秋
江寒秋
路灯与星星:
诗意想象与残酷现实
冬日的碧山村显得尤为安宁。徽派民居的白墙灰瓦,背后群山的朦胧雾气,只有田野里那层浅浅的绿是全部景致之中珍贵的色彩。
欧宁家中的壁炉里烧着柴火,但村民大多数用火桶。一个像澡盆形状的木桶,底部放上几块烧热的炭,人坐在里面,腿部盖上棉被——这是抵御皖南寒冷潮湿冬季最为有效的办法。白天在小巷弄里走,不经意就看到路旁谁家大门敞开,里面主人就闲坐在火桶里。
“我越住越习惯,每天都很享受这边的生活。太阳好的时候带小孩去田里走一走,铺块布野餐,或者骑着电瓶车去附近的村子玩,那里都很漂亮。”他说。
2011年,欧宁在碧山村买下一栋古宅,举家迁入,开启了自己在黄山脚下的乡村建设实践。他和另一位学者左靖共同发起了“碧山计划”,试图利用各自在文艺领域的资源,从文化改造的角度再造乡村。
可是现在,欧宁说,他很累。“现在很惧怕,我们来碧山之后,这个地方被高档化——最后这个村可能看不到农民。”他说,“我一直很反对这个,但好像农民就希望这样。现在每天都在纠结。”
最明显的例子是路灯。所有村民最强烈的愿望就是装路灯,不但可以照明,而且还是个面子工程——灯火通明意味着经济发达。可是从外地特意赶来的诗人,如果看到路灯就会非常失望:这样就看不到星星了。
对于这些声音,欧宁觉得,批评者不了解做乡村建设有多么困难。乡村建设的理念是让农村更像农村,注重生态、小农传统,这和当今城市化、资本化的政策和经济走向完全相反。大的政治经济环境无法改变,乡村建设就举步维艰。碧山也是如此:土地污染严重,农民收入不高,只想卖地卖房子。这是整个乡建的困境,知识分子能做的极为有限。
不能要求一个农民连城市生活都没有过过就有了逆城市化的思想
欧宁想动员一些知识分子共同在碧山进行生活实验,创造一个乌托邦。最初的构想是粗略的,思想核心是乡土主义和安那其主义,打算建立独立的视觉系统,还有生活系统、建筑系统、传播系统——甚至还准备设计护照、社旗、衣服,表现当代知识分子移居乡野的社会实践。
乡土社会的变化特别缓慢,农民观念由来已久深入骨髓,所以想改变自然也极其漫长。欧宁遇到最难的问题就是改变观念。
第一届丰年庆的时候声势很大。村民看到这个总喜欢戴着毡帽的人用旅游大巴拉来很多艺术家,误以为是做生意,都叫他“欧老板”。为了消除这种善意的误解,欧宁还曾特地找了三十几位村民到自己家中,向他们解释自己的意图。
尽管周边两个古村落因为旅游开发而迅速走红,但是“每天村民像是在表演他们的生活”;门票很贵,导致邻村找朋友都很麻烦;村民为了招徕顾客,到村口抢生意、卖假古董。
另外,它们也影响到了碧山这类小村子的消费水平。比如说从这里去黄山机场,几十公里的路程需要两百左右的价格。三年前做丰年庆从黟县县城里找的制作公司和小工,收费甚至比北京还要贵。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村民本来都渴望脱离农村生活,对自己住的老房子也毫不珍视,这一点在欧宁等人到来之后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为什么城里人大老远跑来这边住而且生活得好像还挺快乐——这会引起他们的一些思考,”他说,“他们会想,因为空气好,吃的蔬菜没有农药,这就是在重建对农村生活的自信。”
可这样的生活毕竟还是有着挺高的门槛。物质上是一个方面,观念上是另一个:不能要求一个农民连城市生活都没有过过就有了逆城市化的思想。在城市里生活过,认识到各种新的麻烦之后,才会有对农村的重新认识。
除此之外,乡村建设的困难还有人才短缺。欧宁解释说,他手里有很多资源,需要本地人去把资源转换为一种以当地为主体的形式。可是农村里的精英都走了。但要是让年轻人回乡,他们必须放弃城市工作,得在农村找到工作——说到底又应该先发展农村的经济。
或者从另外一条思路去看,在乡村做教育,像民国时期晏阳初在河北定县施行平民教育。可是这又完全超出了欧宁等人的能力范围,“所以举步维艰,想法很难变成现实,碰到的问题很多。”
“碧山计划最终是会失败的”,欧宁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