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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狗

2015-05-30杜文新

阳光 2015年11期
关键词:面粉厂安生黑子

太阳在浓厚的云层里吃力地移动着,天特别闷热。自从收罢小麦,播种上玉米、豆子、花生等秋作物之后,老天再也没有下过一滴雨,天干地旱得简直要人的命;野外的庄稼黄了叶子,高坡上沙地里的庄稼甚至死了棵儿;只有洼地的野草显得嫩绿,似乎还有些精神;各种动物都钻窟打洞地隐藏了起来,路旁的杨柳树上偶尔有一两声鸟的叫声。庄稼地里早没了人影儿,路上也已行人稀少,收工的村民都回家歇晌了。这时,在路西边豆地里的两座坟墓前,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正佝偻着腰,用那双鹰爪般的手拔坟墓边的野草。说是坟墓,其实就是两个土包,一大一小。这个老人就是老村长赵永良。大的土包下面埋的是老村长的老伴,小的土包下面是老村长的孙子。黑子在两个坟墓之间趴着,也有些沉默。老村长拔完草,又看看天,这才把一捆从地里割来缠满豆丝的豆秧挪上老伴的坟包,蹲下身子趁着坡度,把绳子扣在肩上努力地背起来。豆秧捆子像一个柴垛,把老人的腰压得更弯了,几乎看不到人只能看到这个柴垛在慢慢地向前移动。

黑子不慌不忙地跟在老村长的身后。

“嘀——嘀嘀——”

入了大路不一会儿,突然,后面开过来一辆小轿车,卷起浓浓的尘土从老村长身边快速地轧了过去,径直向前面的村子驶去。黑子对着远去的轿车狂吠着,之后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使沉闷的正午有了一丝活跃的气息。

老村长抬起头,一双浑浊带着疑虑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远去的轿车沉思起来。莫非是老社长回来看我?不会,那时他从公社书记升到了县里,每次下乡检查都是几辆轿车跟随着!何况后来他又调到了省里?唉,我给他写了十几封信,连个回信的影子也没见着啊!或许是司法部门来调查村子里面的一起强奸案?不然就是抓住了那个应该千刀万剐的畜牲!

来到村前,老村长听到人们在议论着什么,有的在说这车是调查村里的一起强奸案的,有的在说这车是来调查冰棍厂被盗案件的,最后,老村长又隐隐约约听到人们议论着面粉厂,议论着一个人物。他愤恨诧异了,这个人物就是他的不共戴天的仇人——赵明荣。老村长犹豫了,疑惑了,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到了家,老村长靠近柴垛慢慢地向后一仰,他和一捆豆秧就全放倒在了地上。黑子围着他摇着尾巴,又用头去拱老村长的腿。老村长用那双粗糙的大手抚摸着黑子的头,每次他都是这样在那儿疲乏地喘了一会儿粗气,摸着黑子睡去。有时候恨不得想睡过去永远不再起来,什么都不要想不要问了,和孙子老伴团圆去。不行,绝对不行,因为他有一件大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有完成,怎能轻易地去找孙子找老伴呢?他来到屋里,坐在小矮凳上,拿出一块馍,掰开递给了黑子。黑子摇着尾巴吃得有滋有味。老村长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人们的那些议论使他无法平静。过了许久,他又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大步走到床铺前,猛地掀起苇席,从下面摸出一把亮光闪闪的斧头来。他用手试了试斧刃,快,太快了,锋利无比。谁能经得住这一斧头?哼!你赵明荣能经得住这一斧头吗?又过了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斧头放在了苇席下面,走出了屋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炽热而又沉闷的苍穹中,大块大块的浓云这里堆积一垛那里堆积一片,在笨拙地移动着,它们散开相交,相交散开,最终撕扯在一起,变换着形状和颜色,太阳在这些浓厚变幻的云层里缓慢地移动,最后终于与西山的山峰相交了,一眨眼的工夫,它好像一个笨重的彩色石磨突然一下子坠入西山不见了……

村会计赵明杰和支书老金俩人来到老村长赵永良家的院子外站住了。他俩互相看了看,心情很矛盾又很沉重。赵明杰比较年轻,三十来岁,他是赵永良本族的远房侄子。改革开放后,撤社并乡,原大队也更改为行政村,赵永良是大队委员,所以乡政府任命他为第一任村长。那时还没有由村民直接选举村长,都是上级任命。村支书老金是原大队书记兼任村支书的,他是另一个自然村子的人,年龄与赵永良相仿。今天他俩实在不愿意打扰老村长平静的生活,更不愿意去碰老村长心中令人痛心的那块伤口。面对事实,他俩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令人沮丧令人愤慨的事说出来,慢慢的让老村长知道,让老村长……唉,真是愁煞人呀!他俩推开半掩着的院门,来到了院子里。会计明杰问道:“大叔在家吗?”

黑子“汪汪”两声就不再吼叫了,摇着尾巴来到大门前,它认识明杰和支书。老村长听到有人说话就起身走出屋子,看是他俩一愣,因为他们三个人已好长时间没有到过一起说说话了,几乎连个照面也没有过。他们实在不愿意见着老村长,见老村长说什么?那场面尴尬呀!

支书老金看着老村长,笑笑说:“老赵在家里。”

“啥事?”老村长问道。

明杰一愣,手摸了摸头刚想说话,支书就说道:“没事,坐坐,跟你说说话。”

“说说话?”老村长感到不可思议,用手指指小板凳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坐坐,好,说说话,说说话。”

会计和支书坐下来,坐下来才觉得需要说的话不能直接说出来,得绕着弯子说才行啊。他俩看着饭桌上杯盘狼藉没刷的碗筷和一群乱哄哄的苍蝇,心中的酸楚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明杰说:“大叔,饭还没吃?”

老村长说:“没吃,不知咋弄的一点儿也不饿,吃不下去。”

支书说:“老赵,吃不下也要硬吃一点儿饭。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咱们这个年龄的人肚子里没有东西哪能行!一定得吃饭!”

明杰慌忙起身要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进水盆里,老村长说什么也不让,直说等一会儿自己烧点儿稀饭就行了。明杰说:“好好,我把碗筷放在水盆里泡泡等会儿你好刷。”

支书说:“让明杰给你收拾收拾吧!”

老村长一阵沉默。

明杰和支书对视一下目光,也沉默着。许久支书才说道:“老赵,天气太热了,你地里的活叫明杰安排人给除除草就行了。明礼和他媳妇这些日子没来?闺女家也忙呀,人家有公公婆婆不能老来看你!我看就叫明杰给安排一下吧!”

老村长对他俩说不需要,儿子儿媳妇没来,在厂里上班忙,闺女来过了,前天才走的。现在地都承包到个人了,都是各干各的哪有闲人?但又觉得他们俩有什么话要说,便问道:“老金,明杰,你俩有啥话就说吧。”

“呃,呃,也没有啥……”明杰支吾着,“还是,呃呃……咱们村……”

支书老金接着说道:“还是咱们面粉厂的事。”

“面粉厂咋了?”老村长眼一瞪说道。

支书与明杰又对视一下目光,支书说:“老赵,这事因为……但不管怎样,面粉厂的官司我们都会坚决打到底的!不打赢这官司我们绝对不会罢休!不陪你老赵走到底我们也绝不甘心!”

“谢谢,谢谢。”老村长有些激动,“有你俩说这话,能理解我就够了,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们也坚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明杰道,“大叔,放心吧!”

“他赵明荣就是条野狼,我也要找到他!”老村长愤怒地说,“我能善罢甘休吗?他狗日的做的都是些啥事?他跑了,跑了就啥事没有了?你俩说说,咱是在啥情况下办的厂?唉,咱办厂做啥?罪孽呀,我落了个啥?你俩说说啊……”老村长说到这儿已是老泪纵横了。

黑子望着愤怒的老村长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向前跪爬着,把头枕在老村长的脚面上。

明杰和支书头低着,回避着老村长那冷飕飕令人发毛的目光。他俩无法回答老村长那一连串的问题。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的时候。老村长赵永良所在的赵家庄也不例外,他们跃跃欲试想大干一场。不干不行啊,村子太穷了,村里有的人家粮食都接不上趟儿。怎么办?干!趁这大好时机干!按乡政府的指示精神先分田分地承包到户,让老百姓的精神旺盛起来。紧接着老村长和支书他们谋划美好的前景:办厂。经过研究讨论,最后决定办面粉厂。因为小麦能自产,在当地也能大量收购麦子,就近方便可以节省开支。可真要干真要实施起来才发现困难重重,第一没有厂房,第二没有机器,第三没有技术。没有的东西太多了,而最主要的是没有钱。他们想方设法,磨破了嘴皮动员村民筹集资金,可一分钱也没有筹集出来。没人相信啊,你一个小小的村子能办厂?简直是当儿戏闹着玩!老村长他们把这些想法和困难给乡领导作了汇报。乡领导大力支持,特别是乡党委周书记了解实际情况后,就立即安排乡信用社给予资金支持办理贷款。

在信用社,老村长激动万分双手紧紧抓住信用社白主任的手说:“谢谢,太谢谢你了!”白主任说:“老赵,你能得到乡领导的直接支持面子不小啊!你这一笔可是咱全乡第一大户啊!你不干好不行啊,五年后我们信用社是要收回贷款的!”老村长激情万丈地说了很多豪言壮语,并让白主任放心,大笔一挥就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赵永良”三个字,一下子贷了八万元。他们一边建厂房,同时与请来的技术人员到外地购买面粉机器。为了节省一分一厘的钱,老村长他们不舍得住旅馆,只安排请来的技术员去住。技术员老孙大受感动,随着他们到火车站的候车室过夜。老村长感动的直说,老孙啊,叫我说啥哩,等咱们的厂子办起来了挣了钱,一定给您补上!老孙说,老村长你不容易啊,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就放心地干吧,我有多大的能耐就使多大的能耐,绝不含糊!

老村长他们干劲十足,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把六间九米宽高约两层楼的大厂房建起来了。三辆大汽车把机器运来了,全村的老少爷们儿围着看。他们不相信啊,老村长他们咋有那么大的本事?村人是带着怀疑的眼光看他们的,有的人诧异,有的人佩服,有的人甚至于说出了风凉话。等到机器全部安装好放炮祝贺和上粮试运转的时候,老村长说,赵家庄的老少爷们儿们,我们村子的好戏开始了,我们要让大家富裕起来,我们的好日子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全村的老少爷们儿被老村长的话逗乐了,村人们都要求进面粉厂干活挣工资。老村长说,慢慢来,咱们开始先照顾那些家庭最困难的,还有那两个没有娶上媳妇儿的光棍条子,你们说是不是?得让他们娶个媳妇有个家啊!前天,发财和他娘来找我,发财这傻小子竟然扑通给我一跪连喊几声大叔要在面粉厂干活,他娘也眼泪啪嗒的,多可怜,你们说能不答应他吗?这傻小子其实不傻呀,说话做事也挺照板的,就是有时候说句傻话,干出件傻事,那只是隔三差五早晚一回地露出点儿傻气。咱们村老少爷们儿都知道,他那是小时候得“脑膜炎”发热烧的,听大夫说,他那不是从娘胎里带的,对下一代不会有啥影响,不娶个媳妇咋能行!像他家这样的你说照不照顾?还有大柱,家穷得屋子里空空的叮咣响,大柱不憨不傻,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咋到现在还没有个媳妇,不就是个穷吗,你们说像他家这样的照不照顾?所以说,也得照顾,得让他这样的也能娶个媳妇!是不是?再不娶个媳妇那咋办?再一个就是安生和他媳妇。安生是我本家远房侄子,娶个漂亮的媳妇,儿子都该上学了,可安生好吃懒做,不照顾他家咋办?不然时间长了,媳妇不就跟人家跑了吗!我都想好了,他们几个,大柱还算机灵,咱面粉厂还打算买辆四轮车,收麦子送面也方便,就让大柱来开。大多数的人佩服老村长的做法,高兴得直拍手呼喊道:“好好好!应该照顾!”

面粉厂终于开张了。

出了第一磨面粉,老村长决定按村里人口每人十斤面粉,先让大家尝尝自己的好面,并决定全村各家各户的麦子都可以送到面粉厂来,免费加工。整个赵家庄沸腾了,大家的脸上都流露出了甜蜜的笑容,他们觉得老村长太好了真的是为全村的老百姓啊!他们都把家里的麦子放心地送到了面粉厂任老村长处理。村里面的事儿,特别是面粉厂的事儿是越来越好越来越顺利了。

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老村长他们热火朝天干劲十足,月纯利润超千元,人家正给两个光棍介绍对象的关健时候,忽然半路杀出一个特殊人物,他就是赵家庄赫赫有名的赵明荣,人送外号“赵大拿”。

赵家庄在整个乡镇是最大的村子,赵姓在赵家庄是最大的姓氏,赵大拿是赵家庄乃至整个乡镇最有名气的人物。他孬名好名都占了,村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己是孬事好事都干了,既做人又做鬼!他也是赵永良的本族的远房侄子,三十二三岁,比赵永良年少近三十岁。这几年,他走南闯北倒腾过服装生意,弄过假古董补过锅卖过假老鼠药。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回到村子声称不出去了,要求到面粉厂找份儿活干。老村长打内心里倒是同情他的,认为他虽然在有些人看来外表风风光光的,其实他应该算是个可怜的草包。因为他的走南闯北,俊俏的老婆也没守住妇道跟了别的男人,虽夸夸其谈说自己外面的女人一大堆,可在老村长看来他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面对赵大拿的要求老村长没作什么考虑就答应了,而且还说了好多教育启发他的话。赵大拿也不谦虚说他什么都懂并叫老村长放心,保证因他的到来面粉厂会好上加好!

没过三个月,赵大拿要求要干面粉厂的会计。老村长不同意并说面粉厂有会计,是村会计明杰兼职的,哪能再单设个会计,厂子小咱要的是能出力干活的人。赵大拿喊一声老村长大叔后,说你要改变陈旧的思想观念,走真正现代企业的路子,才能真正让全村子的老少爷们儿过上好日子!老村长说,大侄子呀,面粉厂怎么就不死不活了,这不是干得红红火火吗?不能光凭嘴胡咧咧,你这几年在外面跑都学了些啥!真东西没学成倒学了那些花里胡哨虚张声势的东西!没想到赵大拿振振有词,讲了一大堆道理,并说你不让我当厂会计可以,我让你这个村长兼厂长也干不成,不信你就试试看!老村长一听此话倒吸一口凉气,这赵大拿真的长本事了!他看了看赵大拿,像不认识他一般。此时赵大拿黑红脸上的一双大眼睛正怒视着老村长。老村长感到赵大拿真有点儿不可一世,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赵大拿怒视老村长的眼睛忽然转了方向,冷笑一声,走出了面粉厂。

赵大拿果然厉害,当天蔡乡长就亲自来到村支部命令村支书和老村长让赵大拿担任面粉厂会计,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老村长非常生气,据理力争,支书老金也帮着老村长说面粉厂面临的实际情况,厂小人少没必要再单独安排一个会计。再一个就是赵大拿的人品不好口碑太差,吃骗剐拉,他不仅不能胜任会计一职还会坏面粉厂的事!蔡乡长是个理论水平极高的人,又有脾气,长得精精瘦瘦,秃顶,说话时的味道劲儿好像全在头上,给人一种咋咋呼呼的感觉。他就批评村支书和老村长,说他俩看事情太片面太主观,要看到一个人的长处和优点,要看到赵大拿的能力和魄力,不能因自己的狭隘思想看人看事情,更不能因自己的狭隘思想影响村办企业的发展!目前村办企业才刚刚起步,刚刚有所发展,就面临诸多问题,面临的最最突出的问题就是狭隘思想僵化思想的阻碍!如果不破除这种狭隘思想僵化思想的阻碍,乡镇企业村办企业的发展就无从谈起!你们要开阔视野,多了解党和政府的宏观政策和宏伟蓝图!你们懂不懂?你们不读书不看报能知道个啥?你们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们要跟上改革开放的大潮流大步伐,否则你们会被淘汰掉的!村支书和老村长面对蔡乡长的教训和开导无可奈何。

赵大拿担任面粉厂会计三个月后,面粉厂就真的大变样了。例如赵大拿高价收麦子从中吃回扣、给他个人关系户送面粉和走空账等行为。赵大拿的这种做法无疑给面粉厂造成巨大损失,结果一算账,没有任何营利而且还欠下十几个工人和技术员三个月的工资。这说明亏损了,每人一个月七十元的工资,加上技术员的工资一个月就千元,一个季度就是三千块!唉,这可如何是好?一下子难坏了老村长。

就在面粉厂面临着这个特殊问题,村支书和老村长商量准备撤销赵大拿厂会计的时候,他俩被通知到乡政府去开会,而且是专门研究赵大拿如何承包面粉厂事宜。村支书和老村长糊涂了,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搞蒙了,简直是在做梦。蔡乡长批评他俩道:“我说你们思想狭隘思想僵化有错吗?事实胜于雄辩,怎么样?你们终究还是把弱点的尾巴露出来了!面粉厂终究还是被你们搞垮了吧?不搞垮才怪,因为你们思想太狭隘了,思想太保守太僵化了!懂不懂?”

村支书不看蔡乡长,严肃着脸保持沉默。老村长望着蔡乡长生气道:“蔡乡长,这里面的详情你还不清楚,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

“是哪么回事?”蔡乡长的大眼睛直瞪。

“是这么回事。”老村长克制自己的情绪道,“自从赵明荣担任面粉厂会计以来……”

“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就知道你们要把自己的责任无端的推到别人身上!”蔡乡长生气道,“你们要认清形势才能知道自己当前需要干什么。你们当前需要认清形势,做好赵明荣同志承包面粉厂的事宜,其它什么都不要说了,回去吧!”

“你可了解实际情况?事情绝对不像你说的那样!”老村长猛地站起身道,“赵明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

村支书也忙帮着老村长说道:“蔡乡长,你的确还不了解真实情况,自从赵明荣担任面粉厂会计以来,他就利用当会计之便大肆造假走空账,从中牟取不正当利益,面粉厂现在被他搞得……”

“你不要说了,你当书记的同样思想落后!当书记的思想还这么落后怎么能搞好工作?”蔡乡长极其生气道,“我忙得很,现在也没有时间陪你们探究这些问题!现在你们就回去,回去做好赵明荣同志承包面粉厂事宜,回去吧!”说着就要往外走,被老村长拦住。

蔡乡长眼一睁道:“有话以后再说。”

“现在就要说!”老村长非常生气地说,“蔡乡长,第一个你不了解情况,第二个我们思想不落后,第三个你不能凭自己的感情和感觉做事!赵明荣本人你又了解多少?他这人……”

蔡乡长怒目道:“先从自身找找问题。”就冲出办公室扬长而去。

这问题没法找呀,没法找老村长和支书就不找,不尿蔡乡长他这一壶,往后拖。能拖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反正也没有啥好法子。该死鸡巴子就朝上,随他去!转念一想还不能这样随他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的可能性。得找赵明荣这个“大拿”谈谈,探探这里边有什么猫腻。老村长和村支书就这样思谋着商量着。谁知见面后,人家赵大拿根本不与他俩谈,狂得很,就是四个字:“必须承包!”坚决得很。之后也是扬长而去。

老村长和支书感到这事不可思议,赵大拿咋了?他俩简直就像做梦一般。今天的赵大拿为什么这不可一世?怎么办?老村长特别愤怒,他赵大拿要承包?这不是硬逼人吗?这不就是我们煮了一锅饭,不让我们饥饿的人吃,眼看着他赵大拿把锅给端走了吗?村支书说:“这倒要看看他咋个承包法?”

“咋个承包也不行!”老村长生气道。

“唉,你老赵的胳膊能拧过大腿吗?”村支书无可奈何道。

“那也不能随他日弄,就是不往他那壶里尿,看他姓蔡的能咋的!”老村长骂道。

“拖吧,拖一天是一天,也的确没啥好法子”村支书说。

事实是赵大拿有好法子,第二天他就与分管乡镇企业的范副乡长和乡企业办公室主任王文化坐着乡政府的那辆吉普车来到了赵家庄村委会。任务是当日完成赵明荣同志承包面粉厂的一切事宜。意思就是说赵明荣同志是见过世面的人,也可以说赵明荣曾经是一个浪子,但浪子回头金不换。蔡乡长想在咱们乡树他这个点,起到模范的作用!所以说,这件事一天也不能耽搁,必须不打折扣不讲条件地做好这项工作。胖胖的也有点儿秃顶的范副乡长把蔡乡长的指示传达后,并说自己还有要事必须要做,就又作了细致的安排。强调村支书老金要配合企业办公室主任王文化同志,处理好赵明荣与赵永良二位同志关于赵明荣承包面粉厂的一切事宜。范副乡长讲完这些没等老村长和村支书说话就要登上吉普车走人,被老村长拦住。老村长瞪着范副乡长,说:“这是准备卸磨杀驴,还是拦路要命抢劫?”

范副乡长笑容可掬地说:“我的赵村长,你想哪里去了!”

村支书说:“范乡长,这事今天能弄好吗?我们……”

范副乡长说:“金书记,要多想想办法。”

老村长说:“范乡长,卸磨杀驴也好,拦路抢劫要命也罢!但起码得让我们知道自己是咋死的吧!”

范副乡长更加笑容可掬地说:“老赵,你真的想歪了哎!我看你们还是坐下来谈谈吧!”

站在旁边的王文化说:“范乡长的确忙,我们进屋谈谈。”就支使范乡长上车。

这时的赵大拿在克制自己的情绪,边帮腔说范乡长忙边手伸过去握老村长的手,说我的村长大叔哎,咱们对这事都不懂,你说是不是?王主任是领导是管企业的,他对这事懂,走,进屋说,有啥不能说,有啥说不清?不管这事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咱们都还是本家爷们儿,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你说是不是?”说着就用力往屋子里拉老村长。老村长生非常生气不看赵大拿,就说:“你给我松开,我倒要看看你给我怎么说?”

进屋后,老村长就拉把椅子一坐看赵大拿表演。赵大拿不表演,先恭维王主任村支书一番后,对老村长说自己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主要听从领导的安排。王主任也是个胖子,不过不秃顶,说话有板有眼。他说自己也不算领导,是为了执行领导的指示精神而来的,对乡镇企业承包方面的事也不是多么懂,不懂不怕,可以对照相关条文条款执行。目前乡镇企业及村办企业承包也是上级文件精神,更是乡镇企业村办企业走出经营不景气的唯一出路,所以说承包是必须要走的一步路,因为我们不了解这些更不理解这些,有抵触情绪是很正常的。等到我们了解了这些,我们的抵触情绪自然会消除。同时我们也有向村民们做好宣传的义务,使他们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和我们对村办企业必须要承包给个人的决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村办企业搞好,只有如此我们的村民才能从中得到好处!你们说是不是?

赵大拿喜形于色,手舞足蹈起来,直拍手称快,并连说三个“好”字。

村支书说王主任讲得的确是好,但怎么个好法?怎么让广大村民们满意?怎么能让村民们接受?这是个关键问题!

老村长脸阴着,一言不发。

王主任微笑着,说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们的根本意愿是好的。抱着好的意愿做事村民们是会欢迎的!现在我们关键是拿出切切实实的行动来让我们的村民检验。好,我们现在就制定承包方案让我们的村民检验好了!

一言不发的老村长发言了,他怒发冲冠道:“让村民们检验?让哪个村民来检验?今天这场戏,就像一个十月怀胎的女人历经辛酸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个恶妇强行抢走一样!你们说是不是?!”说完竟眼含泪水走出了屋子。

没有人答话,只有赵大拿阴冷的目光射向老村长的背影。片刻,老村长又回到屋子,看着赵大拿,说:“这孩子是生下来了,给你赵大拿你能有这个本领把孩子养好吗?甭说养好了,你能养活都行!你能养活吗?”

气急败坏的赵大拿此时一听老村长这话竟然笑了,胖胖的脸皮笑肉不笑,他说:“我的大叔哎,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你为你大侄子我担心,我先谢谢了!可你还不了解你这个大侄子,你太小看你大侄子了,我这几年在外头不是白闯的!你放心吧大叔,我会把这孩子养活养大养好的!你要相信我的能力和气魄……”

王主任笑了,直说:“这下子赵村长放心了,你们就伸开腰干吧!有什么条件需要提出来,赵村长你尽管提,跟你侄子有什么不能提的?在承包这个问题上我们会照顾到双方的利益,不会让任何一方的利益受到损害。美好的前景在等着你们呢!金书记你说呢?”

村支书就笑说自己的水平有限,能看多远呢?真的看不远呀!

老村长谁也不看,再次走出屋子……

其实,老村长内心里清清楚楚,赵大拿这次承包面粉厂是铁定了的事,仅仅凭他赵永良是改变不了的,只不过他不甘心。他愤愤不平,难以抑制内心的冲动。他老想把内心里的好多话都说出来,可说出来又有何用呢?你说给谁听,谁会听?听了又如何?金书记也是毫无办法无可奈何的,虽如此,但他对村支书的软弱和不敢抗上的行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尽管说出来没有作用但仍然要保持你村支书的一种立场啊!这时,村支书也走出屋子来到老村长面前,老村长就看着村支书的脸,像是要看出什么来似的说:“金书记,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我心里没底呀!你给我个准确态度,我都听你的,我只要知道你的态度,我就啥都不管了,哪怕他赵大拿把咱这孩子接过去就往水井里扔,我也不管了!”

村支书叹息一声道:“老赵,你比我清楚,咱们能抗拒得了赵大拿,但抗拒不了蔡乡长呀!我前前后后都想了,他赵大拿承包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面粉厂的固定资产他赵大拿没有任何权力私自处理,在面粉厂干活的老少爷们儿更要必须留下!”

老村长眼睛一亮,道:“对,我担心的就是这两条呀!特别是那两个光棍条子,再不娶个媳妇有个一男半女的,人家就……”老村长激动得有些哽咽,他说不下去了。他甚至有些感激村支书,他一下子感到刚才在心里埋怨村支书是自己的不对呀!

在真正坐下来商讨制订承包条款的时候,企业办的王主任居然拿出一份制订好了的已盖上乡企业办公室红印的承包合同书。村支书眉头一皱,十分诧异。老村长气愤道:“你们这不是把绳套早已打好了吗?就等着拿着鞭子把我们往里赶了!赶进去再一拉绳套,好好好!太好了!”

赵大拿一脸的皮笑肉不笑。王主任慌忙解释说,这只是一个模子,我们主要是依照葫芦好画瓢,再根据这个模子来作修改和补充,最终达到完善的效果。

老村长说补充也好完善也罢,他只想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绳套?王主任就把这绳套摆在了大家面前,给予解释给予说明。待老村长和村支书了解了这绳套的全部内容后,极为反感其中的第三条:“承包人赵明荣有权处理面粉厂的固定资产、经营、人员等等一切事宜”和第五条“年上交村一千元承包款”的条款。还有一条是针对老村长的,条件特宽容,就是留下老村长担任副厂长。老村长说自己绝不会死皮赖脸地赖在厂里的,但是,第三条和第五条必须删除更改。承包人赵明荣无权处理原面粉厂任何固定资产和辞退原有干活的本村老少爷们儿,第五条年上交村承包款一千元要改为八千元。

赵大拿像是被激怒了,一下子弹跳了起来,看看王主任又压制住了自己终究没有爆发。王主任也阴着脸瞪一眼赵大拿,并说都可以商讨,这些都只是个草案。老村长和村支书说,为什么固定资产你承包人无权处理,是因为面粉厂是村委会的,贷款也是村长赵永良以村委会的名义签字借的,所以面粉厂是全村村民的,任何人无权处理;第二个是,原干活的村民都是本村最穷的最没有啥能耐的人,特别是那俩光棍条子,连个媳妇到现在还没混上,所以必须留下;第三是,根据我们建起面粉厂经营的情况看,年上交村一千元极不合理。我们除去在厂所有人的工资包括咱请的技术员的工资和刨去电费及一切花销外,一年应该纯利润在万元以上,上交八千元你一年就赚了两千多元,够你的了!别忘了我们五年后还要还完贷款的,就这样五年能还个屁!

赵大拿不答应,恼羞成怒地走出屋子,叫喊道:“你赵永良是在刁难我,是在跟我过不去,咱走着瞧!”

第二天上午,蔡乡长亲临指导,并向老村长承诺贷款由村委会偿还,虽是个人签字但与个人行为无关,纯属公家事务,贷款一事绝不会牵连到老村长本人,尽管放心。至于合同的第三条完全可以按照老赵的要求答应,因为办厂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大家共同发家致富,让我们的老百姓富裕起来。至于第五条的上交村委会的承包款的多少,可以再作商讨。赵大拿提出一年上交三千元,而老村长和村支书则坚持八千元一分也不能少!范副乡长和王主任提出五千元的最终价。双方均不满意。蔡乡长安慰大家,说暂时不能达到统一是可以理解的,让大家不要急于求成,本村本族的有什么不能说通呢!建议大家中午去饭店坐坐再作协商也不迟。之后又把范副乡长叫到外面耳语一阵就不与任何人招呼匆匆上车走了。

饭店是赵大拿定的,老村长说啥也不愿意去,但最终还是被动地去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村长村支书俩也没喝出酒的醇香和菜的美味。范副乡长和王主任一个劲地批评开导赵大拿要放眼未来,应理解老村长他们的一颗公心,要他答应老村长提出的条件,否则他们也无能为力。赵大拿耿耿于怀,最终似乎是被迫答应。王主任就不失时机地从手提包里掏出“乡镇企业经济承包合同书”,当着老村长和村支书修改了起来。修改之后再三让老村长和村支书过目。然后又叫赵大拿看后签字,赵大拿连看都不看一眼,气哼哼地签后把笔猛地扔到饭桌上。王主任非常生气地批评赵大拿,说都是为了全村的老百姓,有什么不能想开的,并让他睁开眼睛看清楚,签一份是不行的,必须要签四份。赵大拿抓过另外三份合同书签完后交给王主任,不再吱声。王主任又把合同书交给老村长,并指示签名的地方。老村长看着合同书,手抓过笔抖动着,两眼似乎是僵直地看着,迟迟没有签。此时几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老村长的脸上,老村长两眼含泪,倒真像卖孩子一般痛心不安。最后老村长还是颤抖着手,在王主任的指引下费尽全力地,歪歪扭扭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王主任又笑逐颜开地说,还有另外三份也要签,都是一样的内容,这是规定是要求,真的是太麻烦。老村长似乎是麻木的在王主任的指引下签完了最后一份。签完后,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他这一生以来完成的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头枕着老村长脚面的黑子,在进入夜色的时候心里不安似的看看明杰和村支书,再次发出低沉的“呜呜”声。明杰站起身,拉亮了电灯,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黑子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呜呜”着来到外面,对着夜空狂吠起来。黑子的狂吠,引起了村子及周边村子的狗们集体狂吠。狗们的狂吠声在村子上空回响……

一天,在面粉厂干活的发财、大柱、安生和大伙们来到老村长家,哭诉起赵大拿对他们所做的事情来。赵大拿承包后,根本就没打算用原来的人,特别是开四轮车的大柱。第一天大柱就被安排干其它活, 四轮车被赵大拿安排给了外村的一个留着长发的小青年开了。大柱说那人名字叫啥不知道,只知道赵大拿叫他五子,流里流气的像个小流氓,把四轮车开得直冒黑烟如飞一样,哼,早晚得出祸!发财说赵大拿骂他还踢他的腚一脚,他还看见赵大拿摸安生媳妇的胸,安生媳妇一扭头跑了。安生说发财放屁胡扯,发财赌咒发誓和安生争执起来。老村长感到无比失望、无奈。他语重心长地安慰他们,叫他们不要瞎说瞎议论,干活时要灵活些,长眼色,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干,多挣些钱过好日子。大柱说不是他们不好好干,是赵大拿不准备要他们了,骂他们还叫他们滚蛋。老村长就开导他们,说面粉厂是咱村民的,不是他个人的,他只是暂时承包,不会的,不要担心,一定要好好干。大柱、发财、安生他们都想念起老村长的好来,老村长对他们好得就像对待自己的家人,老村长一心为公没有私心杂念,比狼心狗肺的赵大拿好一千倍一万倍。一次,老村长的亲家,儿子的老丈人来拿麦子换面,是儿子陪同来的,因麦子含有杂质,结果被老村长按要求刨去十斤粮食。儿子气他,亲家气他。儿子气他,说十斤麦子就把面粉厂搞垮了?人家赵大拿为关系户都能白送,你不是厂长吗?你咋不管不问了!他说他不知道,知道了一定会管会问,又痛说儿子不应该有贪占小便宜的心。闺女家也从没有来换过面,闺女知道父亲的为人脾气,怕人家说她走后门,她不想为老父亲找麻烦。

事隔三天,大柱、发财、安生他们再次来到老村长家,还有安生的媳妇,哭泣着说这次赵大拿是真的不要他们了,原来面粉厂的人全部辞退回家,一律换人。老村长气愤地骂赵大拿胡来,他有什么权力这样做,合同白纸黑字如板上钉钉,不行!绝对不行!老村长起身就去面粉厂找赵大拿。赵大拿见气呼呼的老村长笑了,不是热情迎接而是笑老村长天真幼稚。赵大拿说:“赵大村长,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合同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有什么办法!”

老村长抓过赵大拿递过来的合同书看后,气得差点儿晕了过去。原合同书上“必须保留原职工”怎么变成了“尽量保留原职工”?其它条款,特别是厂固定资产和上交村子承包款也作了改动。赵大拿说他已没有这个力量怎么尽量保留原职工!老村长痛斥他私自更改合同,赵大拿说你大村长胡说八道,明明是自己同意签了字的怎么变成了我私自更改呢?

老村长毫无办法地回到村委会,打开他带回来的那份合同,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必须保留原职工”啊。一份合同两种内容,赵大拿王文化他们简直贼胆包天!老村长回去再次质问赵大拿,赵大拿说老村长那份合同是草案,不是最终确定合同书,最终确定合同书在他那里。又说老村长真的会装糊涂,酒喝了,菜吃了,故意在空白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大名,反而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真是老奸巨猾呀!老村长无比恼怒,气愤得直掴自己的脸,骂自己贱,没出息没见过酒菜,怎么就觍着脸跟他们去饭店?又大骂赵大拿及王文化他们不是人,设计害人,恼火得急火攻心一下子背过气去。赵大拿连看也不看老村长,大摇大摆地走了。

大柱、发财、安生他们没有了活儿干,都回了家,等待着老村长村支书他们与赵大拿谈判。赵大拿根本不与他们谈,并回话说,我承包的面粉厂我当家。老村长村支书他们没有办法,但老村长还是忍气吞声地恳请赵大拿能留用大柱发财安生他们,因为他们太穷了,大柱发财他俩人家刚正式给介绍对象,突然没了活干,不能挣钱,人家女方能愿意跟他吗?安生就那样,你不照顾咋能行?赵大拿说他的面粉厂因上交村子的承包费用太高,造成经营情况不好,实际上不需要这么多人,所以不能留用他们。不过根据他们的表现也可以考虑个别人家的困难,当然得看自己的心情如何了。

老村长感到自己像一个小丑,被赵大拿王文化他们耍了,自己的脸丢尽了,受到了无情捉弄和屈辱。倔强的老村长被激怒了,他要化屈辱为动力,与赵大拿王文化他们斗争!

老村长与村支书来到乡政府找周书记,周书记去县里开会不在,只有找蔡乡长告状,蔡乡长了解情况后,说他一定会处理这事的,就叫他们回去搞好村里的工作。老村长说,他要找王文化算账,王文化是个骗子。蔡乡长说他调查后会处理王文化的,再三安慰老村长和村支书。老村长准备的猛拳无处攻击,只好打在自己的胸膛上。他与村支书又回到村子里。第三天,赵大拿找到老村长,说面粉厂的确经营不好,不需要人。老村长反驳赵大拿,为什么辞去本村老少爷们,又从外村招人,这能是不需要人吗?你能用外村人,为什么就不能用本村人?赵大拿说,朋友托关系不给这面子不行。老村长说,面子?我们辛苦打下的江山给你坐,你居然还要把功臣杀了,那我们的面子呢?赵大拿叫老村长一声大叔,又用手拍着他的肩膀,像个上级似的,说:“我可以尽量照顾他们,但只是个别人,不可能都照顾。”老村长说:“你至少要照顾三户,发财、大柱,还有安生家。”赵大拿说:“我没有你心肠好,境界高,我不是救世主,我会尽量有选择的照顾他们的!”

没几天,安生和安生媳妇就又回到面粉厂继续干活。虽如此,老村长的心还在隐隐作痛,发财的话不能不信呀!看来赵大拿心怀鬼胎。老村长担心,安生好吃懒惰成了个废人,怎能看护好自己的媳妇啊!老村长就时不时的到面粉厂,以看生产为由观察安生及他媳妇的表现。老村长从外表倒没有发现什么,只是感到赵大拿安排安生媳妇的活有些特殊,叫她干起了收购麦子又卖面粉的事来。这个活必须经常单独与赵大拿接触,汇报收购麦子及卖面粉的情况,叫赵大拿签字结账等事宜。安生媳妇似乎变了,衣服换了新的,还穿起了尖头皮鞋,脸色也红润起来,精神了许多。看来发财的话是真的。老村长走近安生媳妇,阴沉着脸说:“侄媳妇,在面粉厂干活要多长个心眼,做事不能让人家说闲话!懂不?”安生媳妇脸一红,叫一声大叔,又“嗯”一声,转身子走了。

赵大拿看着老村长不想与他搭话,就回到他的厂长办公室。等老村长走后,赵大拿就把安生媳妇喊过去,问老村长来面粉厂发什么神经?安生媳妇说大叔叫她干活时注意安全。赵大拿起身把办公室的门一关,说:“这个老不死的,操的心太多了!哼,他是来坏我的事的,我懂!”说着就拉安生媳妇,解她的褂扣子,往床铺上摁,并说:“他不来我想你,他一来我就更加想你!想死我了……”安生媳妇红着脸,半推半就地说:“你弄啥,大白天的,我怕,等黑里……”赵大拿说:“怕啥?怕村长个老不死的?不怕,有我呢!等啥黑,我的心肝宝贝!等不及了,我现在就想睡你,就想你……啊……”边说边又脱自己的衣服。赵大拿野性十足,他把安生媳妇压在身子下啊啊啊地呻吟起来。他们一阵云雨之后又问安生媳妇他好不好?安生媳妇说好,赵大拿又问安生媳妇恨老村长吗?安生媳妇沉默起来。赵大拿又亲一口安生媳妇,再次问她恨不恨老村长?安生媳妇最终坚决地说:“恨!”

老村长再次来到面粉厂的时候,没有人理睬他。安生看着老村长像看仇人一样,眼睛凶凶的。安生媳妇也不再叫他大叔,朝他翻了白眼,径直走进赵大拿的办公室。老村长叹气一声出了面粉厂,只听身后传来安生的一声恶毒咒骂:“老不死的!”老村长的心凉透了。很快,安生媳妇与赵大拿的风流韵事在村子里就风言风语地传开了。

按照承包合同每年分期付款的要求,赵大拿承包面粉厂的第一年期限已过,迟迟不见赵大拿付承包款。老村长和村支书就找赵大拿付款。赵大拿强调七个客观八个原因,最后说没钱。老村长说面粉厂正常生产怎么会没钱?没有钱银行的贷款咋还?村支书让赵大拿想方设法也要把承包款上交了,否则无法向乡领导交待,无法向全村人交待,更无法向银行还贷。赵大拿说蔡乡长早已说贷款与你借款人无关,这贷款由村委会来还。老村长说,村委会的钱打哪里来?你不交承包款,钱能从天降?再说了,我借你的钱不还你答应吗?历来的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说乡信用社白主任找你还是找我?赵大拿说面粉厂是他承包的,当然由他来还,让村领导给他些时间,他会想办法筹划钱的。

赵大拿第二天就把面粉厂固定资产,价值八千多元的四轮车以半价卖给了他的一个朋友。老村长知道后,立即找到赵大拿质问。赵大拿说全是老村长逼的。老村长说你就好好地作吧!安生见老村长说,老不死的又来面粉厂干啥?老村长见安生这般表现无可奈何,只是在心里气愤地骂他窝囊废。骂过之后,长叹一声,一下子显得老去很多。四轮车卖过之后,也不见赵大拿上交承包款。无奈,老村长和村支书再三催赵大拿交款,赵大拿就是不尿他们这一壶,而是将筹集资金又买了一辆价值超过四轮车数倍的130汽车。这下子,村子里议论开了,有人骂村领导无能,管不住赵大拿;有人说赵大拿上头有人,人家就是有那个本事;还有人说130汽车比四轮车气派多了,赵大拿这下子开着130汽车,带着安生的漂亮媳妇周游世界多风光。

老村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赵大拿凭啥这么干?他再一次与村支书踏上了乡政府之路。

黑子在夜色里继续狂吠着,时不时地还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蔡乡长对老村长和村支书的做法给予了表扬,同时又开导他们,让他们给赵大拿发展村办企业的机会,并说赵大拿买130汽车,说明他有干大事业的魄力,不交承包款说明他现在资金紧张。作为行政村的一级政府,要给予支持,不管哪方面的支持都要支持,只有这样才能搞好村办企业。企业发展了,才能有钱,有钱才能还款!老村长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说:“弄到现在,照你这么说还是我们错了?”蔡乡长说:“你们没有错,你们的心情是好的!”村支书无可奈何地说:“心情不值钱呀!”老村长猛地站起来,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说:“心情好一吊钱不值!”说完头也不转地大步走出蔡乡长办公室。

回到村子,老村长郁郁寡欢,那口气始终堵塞在心中。一日,他见到在镇上当老师的本家侄子在村子转悠,没等他开口,侄子就说话了,并说他对村面粉厂的情况也略知一二。老村长不禁唉叹起来。侄子说,面粉厂是不是在县工商行政机关备过案办理过其它手续?据我所知,那合同是不能成立的,可以到县工商行政机关咨询一下,肯定会受到工商行政机关人员的支持。老村长眼睛一亮,是呀!

老村长只身一人来到县上,找到工商行政管理局,见到当时给面粉厂办理手续的合同股程股长。程股长热情接待,并详细听完他的讲述,之后说:“你说的是事实吗?如果是,那是绝对不行的!不依照国家的法律法规那还行?”果然第二天,程股长就与另一个工作人员坐着一辆吉普车来到村上调查面粉厂的事情。他们先到村委会找到村支书,然后找到村子里的群众询问,最后又找到赵大拿本人。临走时,程股长又叫老村长以面粉厂长的身份写了一份材料。半个月后的一天,县工商局下发了一份对面粉厂的红头文字裁判书,裁判面粉厂承包合同为无效合同,责令赵明荣把面粉厂在一个星期内归还给赵家庄行政村,并交出面粉厂公章。如不服此裁判,赵明荣可以在半个月内向上一级工商行政机关提出复议。赵大拿看了裁判书,胖脸都气歪了,大骂一通后把裁判书撕得粉碎,扔向空中。又是半月之后,县工商局来人执行裁判命令,赵大拿拒不交出公章。工作人员又进一步采取措施,把面粉厂给封了,不准赵大拿违法生产。第二天,赵大拿以赵永良为首的村领导滥用职权为由,告上了县法院。法院的判决与工商局的裁判完全相反。老村长接到法院的判决书后,无比痛苦失落。赵大拿忘乎所以兴奋异常,大骂老村长混账自讨没趣,就命令人撕毁工商局的封条继续生产。老村长和村支书又骑着自行车到五十多里的县城找程股长。程股长听到赵大拿的行为义愤填膺,摸过电话直拨县法院质询,之后气得把电话一卡,叫他们到县委找纪委。县纪委的同志听完老村长他俩的申诉后,表示会秉公办事。接着就进行了深入调查,此后建议法院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重新审理。赵大拿沉不住气了,到村委员会找老村长闹事,老村长不在,又到老村长家里寻衅滋事,大骂老村长祖宗八代,骂得赵姓及整个赵家庄不得安宁。老村长说,大侄子呀,你连你的爹娘都骂着了。赵大拿说老子就骂了,骂了高兴!老村长说,你爹没老你就老了?老村长的老伴也气愤地说,大侄子,你咋这么不通人性呢?你咋能张嘴就骂人呢?赵大拿恼羞成怒,对准老村长的老伴就是一脚。当即老村长的老伴就被赵大拿跺倒了。老村长见状怒火中烧大骂赵大拿无赖,就去搀扶老伴。老伴在老村长的搀扶下努力想站起来,但怎么也站不起来。老村长把老伴送进了县医院,经查胯骨折,只好叫在县城工作的儿子儿媳照顾。儿子抱怨父亲还操那么多心干啥,就抽空回家找赵大拿理论。谁知赵大拿不仅不给面子还恶语伤人,为此俩人扭打起来,最终是两败俱伤,互不相让,都声称走着瞧!对于老村长的儿子来说,他面对赵大拿这个无赖声称走着瞧,只是当时的气愤而已,而对赵大拿来说已种下了仇恨的祸根,他要置于老村长一家于死地而后快。

那是一个天气异常炎热的日子,太阳像火球一般炙烤着大地。梧桐树的叶子被烤得打起了卷儿,柳树上的知了在无休止的聒噪,狗们热得吐着长长的舌头在喘息,河里靠岸边浅处地方的水被蒸发得起着泡泡像开了一般。大人们大都在家歇晌了,只有孩子们还在外面嘻嘻哈哈的玩耍。老村长六七岁的孙子在暑期随爸爸妈妈回到了家,也与孩子们一起在面粉厂后边的小河里的浅水处戏水。那天,赵大拿正好路过河边,他突然发现了孩子们中老村长的孙子,就在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就有了恶念。他下了水向孩子们笑了,笑得让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仿佛把他当成了圣诞老人。赵大拿笑眯眯地说,小家伙们游水好不好?喜欢不喜欢?孩子们有的说好有的说喜欢!他就慢慢地靠近老村长的孙子,蹲进水里问:“你喜欢吗?”老村长的孙子说:“叔叔,我也喜欢!”赵大拿就抓紧小孩子的手,说:“喜欢就跟我来!”转眼之间,老村长的孙子就被赵大拿带进了深水里,还没等孩子们明白过来,一个欢蹦乱跳的孩子沉溺于水里就不见了。刹那间,只听赵大拿大喊:“快救人哪,有孩子掉进水里了!救人……”赵大拿的阴谋诡计就这样得逞了。

全村知道的人都跑到了河边。老村长的老伴闻讯后,本就虚弱卧床的身子当时就瘫软了下来,老村长在河堤上捶胸顿足,狠掴自己的脸,咒骂自己该死,怎么就没看好孙子!老村长的儿子和媳妇疯了一样抱着孩子不松手,一直呼唤着孩子的名字。

大柱、发财,还有发财娘他们都来安慰老村长及家人。发财娘和村里面的婶婶大娘们哭泣着,叹息着,直说好人呀!好人怎么不得好呀!就用手死死地抱住哭得死去活来的老村长的儿媳妇。赵大拿在这种情况下,不露声色地向村人们述说着他救孩子们的经过,如果不是他发现抢救及时,那出事的孩子们就不是一个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悲痛欲绝的老村长从孩子们的口中听说是赵大拿把孙子拉进深水里的。老村长震惊了,他进一步向孩子们了解了当时的情况后,几乎是疯了,之后又变得出奇的镇静。回到家,他找出了多年不用的斧头,在磨刀石上一遍又一遍地“霍霍”磨起来,他要杀了赵大拿个狗日的!

老村长手持斧头,大步来到面粉厂。他怒目圆睁,面露杀机。一进面粉厂的大门,老村长就四处瞅人。赵大拿看见老村长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吓得随手抓起一把木锨,后退着大喊道:“杀人了,快救人啊!”就狼狈地逃窜了。老村长在后边猛追,但他哪里追得上,仇恨地把斧头狠狠地向赵大拿扔去。斧头从赵大拿头上“嗖”的一声飞了过去,又“叭”地一声砍在了门框上。有惊无险,赵大拿躲过了一劫。全面粉厂的人都出来了,有拉有劝老村长的,安生就说:“死了孙子就找仇人,算啥本事?”老村长一听此言,对安生怒斥道:“没有骨气的东西,你是放屁!”安生看着老村长一阵颤抖,没再敢哼。老村长就快速地从门框上狠狠抓起斧头大骂着追了出去。

从此以后,老村长为孙子,为面粉厂再次走上了申冤的官司之路。

黑子“呜呜”着,在院子里躁动不安的来回走动着……

县法院的杨庭长过问了此案,他带着工作人员多次来到村子找人调查取证,还有那些孩子们的证词都让老村长感到欣慰。等到传讯赵大拿到法院去之后到赵大拿的再次回到村子,法院对此案一拖再拖,再也没有了下文。老村长一而再再而三地到法院找杨庭长,杨庭长的回答简直让他震惊,杨庭长说此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老村长孙子的溺水而死是赵明荣所为,相反赵明荣还做了救人的好事,尽管救人没有成功,如果这种说法不能让老村长信服,还可以到公安部门要求进行再次侦破调查。老村长说孩子们的话还能有假?孩子们在当时的现场看得清清楚楚!孩子们的话全村人都知道,都相信!为什么就你们不相信?杨庭长说,他很理解老村长的心情,没有办法,更是无能为力!老村长无可奈何伤心欲绝地回到了家里,一下子就病倒了。祸不单行,老村长老伴因想念孙子心切,内心感到愧对儿子儿媳妇,茶水不进,数日后,竟也随孙子而去了。村支书和明杰他们与村人帮着已骨瘦如柴的老村长把老伴葬了,葬在了孙子的小小的土包旁,让奶奶与孙子永远的在一起。

村人担心老村长有可能也将一病不起,会随老伴孙子而去,不料,拖着病弱身子的老村长居然出乎村人意料地来了精神。他几乎天天都在找赵大拿,天天都在找上级告状。他在干这些事的时候,身上始终背一个麻袋,因为麻袋里有那把他要砍掉赵大拿脑袋的斧头。赵大拿也心虚得要命,他怕听村人提及老村长,更怕见到老村长,他怕老村长像老鼠见猫一样,早已抱头鼠窜了。老村长找明杰开始给他的老领导老社长写信。他只听说老社长在多年前已升任省城去了,据说是农业厅的官员,名字叫门俊和,在他心里可谓大官了。明杰把信写好问老村长地址咋写,老村长说就写省农业厅门俊和领导亲启!信寄出去一个月两个月仍无音讯,老村长就说再写,继续写,直到找到门俊和老社长为止,可始终没有办法找到。老村长疑惑了,这老社长究竟在哪里?是不是不在省农业厅?或者说老社长还在不在人世?应该说不会,老社长比自己大个十来岁,今年也不过七十来岁,应该健健康康才对。老村长在疑惑的同时,突然明白了,这年过七十岁的老人已退休在家享清闲了,可是这信也应该转交给他呀,退一万步说,就是老社长原先不在省农业厅,这信也应该退回来呀!老村长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一天,老村长再次到面粉厂寻赵大拿,他哪里寻得到,赵大拿早已躲藏起来了。因找不到赵大拿,老村长竟恼羞成怒地砸起面粉厂的机器来。面粉厂里的人没人敢问,安生也吓得跑到一边。老村长看到安生媳妇鸡窝似的烫发头,怒目而视,朝地上猛吐一口浓痰道:“哼,不知羞耻!”再看安生,安生的头已低下去,甚至能低到裤裆里。

老村长又身背麻袋来到乡信用社,找到白主任,问白主任借信用社的贷款可需要还?白主任说需要还,老村长说需要还为什么到现在不见你们信用社的去要贷款?白主任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老村长说什么特殊情况?怎么个特殊对待?白主任说,该要的时候他会要这账的!老村长说什么时候该要这账?白主任沉默一下之后说,他会找蔡乡长要这贷款的。老村长说,贷款是我姓赵的借的,你为什么找人家姓蔡的?白主任沉默不语。老村长看着白主任,说白主任不负责任,共产党的钱就叫你们这些有权人糟蹋了!白主任说,你老赵真是开玩笑,我算什么有权人?老村长说,你还不算有权人吗?借出去的钱能不要!白主任说,老赵你放心,我会找蔡乡长要的。老村长突然一变脸,骂道:“你姓白的是个孬种!你为什么不去告?你不敢!”骂完转身走了,留下白主任发呆。

老村长走出信用社并没走出乡里的那条街,他来到一个叫兴发的小酒店,要了一个油炸花生米和猪肉炖粉条,另加一碗散酒。菜吃了大半,一碗酒喝完,老村长似乎还没喝好。他又向店主要了一碗。店主劝他,说老人家酒喝多了伤身子,老村长像是自言自语,说喝不多自己的酒量大着呢!说着,老村长就把那碗酒像喝凉水一样一气儿喝了个精光。喝完之后,老村长抓住麻袋背在肩上,跌跌撞撞地走出小酒店。

这是深秋季节,又加上是个有风的阴天,老村长喝了凉风,刚走出街门,就醉倒在了路边的一堆垃圾旁。酒与菜与秋天的凉风在老村长的胃肠里作了一阵之后,终于从他嘴里冒出来。酒与菜的腐臭气四散开来,他就在这种腐臭气中呻吟着,慢慢地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有谁在擦拭他脸上的污秽,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原来是一条又脏又瘦的小黑狗。他有气无力又好像是故意地又闭上了眼睛,让小黑狗继续用舌头给他舔脸和脖子。此刻,他一点儿也不嫌弃这又脏又瘦的小黑狗,他感到很幸福,使他回忆到了小时候,娘搂抱着他睡觉时给他的抚摸,想到老伴对他爱抚,还让他想到小孙子的嫩嫩的小手,在他的脸和嘴上轻抓轻挠的美妙感觉,他陶醉在这种爱抚之中……小黑狗像是吃饱了,或者是因酒的作用,竟也趴在老村长的胸脯上睡了起来。老村长感到幸福极了,他抚摸着小黑狗像抚摸着自己的小孙子一样,心里甜蜜蜜的舒坦。他伸了个懒身,爬起来,抱起小黑狗,背起麻袋回到了家。回到了家,他就像照顾小孙子一样伺候起小黑狗来。他和面擀起了面条,又打了两个鸡蛋,与小黑狗热气腾腾热热闹闹分吃着。老村长絮絮叨叨说,小家伙,我叫你啥呢?我不能叫你狗狗,因为我的孙子叫狗狗,对不对,我叫你黑子吧!噢,我的黑子!噢,我的狗狗!噢,我的黑子,我的乖孙!他抱起黑子亲了起来。黑子看着老村长,亲昵着,摇着可爱的小尾巴,特精神。老村长失去老伴,失去了孙子!同时也失去了儿子儿媳妇,儿子儿媳妇生他的气呀!儿子儿媳妇自从把母亲葬进地里后,去了县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老村长不怪儿子儿媳妇,怪自己对不起他们,怪自己自从建成面粉厂,就没有给家里带来过好运,都是因自己建面粉厂,才失去了孙子,失去了老伴……可今天他得到了黑子。老村长感到黑子是老天爷赐给他的,他又有伴儿了!

老村长每回出去都把黑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他怕伤着黑子,就用布条子系住黑子的脖子,再拴在桌子腿上,准备好吃的喝的放在黑子能够得着的地方。万一自己出去当天不能回来,黑子就不会饿着渴着。黑子不饿不渴就不会跑不会闹了。他怕黑子跑了,不跟他做伴了,他不能再失去了黑子。每回老村长出去回来,黑子都会眼巴眼望地看着老村长,摇动着尾巴,在布条够长的情况下迫不急待地扑上去,跟老村长亲热一阵子。老村长总是噢噢着,呓语般地说,我的黑子!我的狗狗!我的乖乖!噢噢……一次,老村长上访,连着两天没有回来,小小的黑子急躁地咬断了布条,在屋子里出不来叫唤着团团转。待老村长回来一开门,黑子就一个跳跃跳到老村长的怀抱里,又是亲又是舔,一下子把老村长两天的郁闷和疲惫驱散了。老村长出去还是不放心,照旧把黑子拴起来。黑子的另一次表现,才让老村长彻底打消了他的担心。那次,老村长出去直到第二天也没有回家,黑子急躁地咬断了布条,但门已被老村长从外面锁上,黑子就从窗户的顶部的空洞处蹿了出来,又蹿出院子,去寻找老村长。老村长从县城回来的路上,被已长半大的黑子扑了个满怀。老村长一惊,这是自己的黑子呀!黑子几乎是半跪着,抬起头,摇动着尾巴向老村长撒娇亲昵。老村长激动了,一下子坐下来,抱着黑子嗔怒道:“我的乖孙,我的狗狗,我的黑子,你的胆咋那么大呢?”从此,老村长每回出去都带着黑子,黑子成了他真正的伴儿。

老村长从闺女家要来一辆破旧三轮子车,他每天就骑着三轮子车,带着黑子和那个麻袋及麻袋里面的斧头,上乡政府找周书记找蔡乡长;上县城,跑公安局跑检察院跑法院跑纪委,还跑县委县政府找领导。他扬言还要上省城上北京找党中央,直到打赢官司,把赵大拿毙了才罢休。他用细竹竿和白布料制成一个大幡,又用墨水写上三个大字和三个感叹号:冤!冤!冤!乡上的人和县城的人只要看到这辆三轮子车和那个大幡上的冤字及感叹号,就知道是赵家庄的老村长又来告状了。老村长走到哪里诉说到哪里,不厌其烦,不管不顾一切,简直到了魔怔的地步。他见路人和见县长一样,诉说诉说还是诉说!有时候,他找县领导,门卫不让他进,他就向门卫诉说。门卫说他跟一个门卫说这些没用,他就反问门卫说,跟领导说有用你为什么不让我进?他越说越来劲,呼号着像无赖似的硬往里面闯。门卫说,你的狗不能进,狗不理会门卫,早跑在了老村长的前面。

今天,已高大健壮的黑子不同寻常,它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嘴里不停地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这声音怪异得吓人……

老村长这天骑着三轮子车,带着黑子,又摸了摸麻袋里面的斧头,决定上县城先从面粉厂开始。他不能容忍面粉厂还时不时的偷偷摸摸地生产。他想,赵大拿跑不远,或者说根本就没跑,只是躲藏在了一个地方。他发誓他要找到赵大拿。

离面粉厂很远,安生就发现了老村长和黑子,慌忙跑回厂房叫人停工,都来到了面粉厂的院子里面聊天。老村长和黑子进了面粉厂,就直奔赵大拿的厂长办公室,门锁着,赵大拿不在。厂长办公室的门烂了几个大洞,是老村长上次用斧头砍的。上次,是黑子第一回与赵大拿正面交锋。那天老村长与黑子直奔赵大拿的办公室,赵大拿正在吸烟,老村长一见分外眼红,他怒发冲冠,举起手中斧头就向赵大拿狠狠地砍了过去。赵大拿抱头躲闪没有砍中,老村长更是恼羞成怒,指着赵大拿叫黑子快上,咬死他!黑子就“呜呜”着扑了上去。由于面粉厂人较多,黑子那次没有得手,赵大拿还是逃脱了。老村长无可奈何,只好抓起斧头猛砍起门来。

老村长看了看,又进了厂房。厂房高大,机器一停显得一片死寂。黑子在死寂的厂房里叫两声,又来到院子里对着人群叫着,弄得他们一阵紧张。老村长用斧头砍断了电机的尾线和机器筛面粉的筛子,之后来到院子里骂道:“狗日的,我叫你再干!”黑子又对着人群叫了两声。安生嘟哝着,安生媳妇也不看老村长,把脸转向了一边。老村长说:“没有骨气的东西!”就骑上三轮车,带着黑子出了面粉厂院子。他来到乡信用社,见白主任就问蔡乡长还贷款了吗?白主任说肯定是要还的,并说自己还忙,就匆匆地走了。老村长骂一声都是孬种后又来到乡政府。给乡政府看大门的老李,每回看到老村长就热情招呼,准备茶水,有时候拿块馍给黑子吃,还偷偷告诉老村长乡领导在干啥,在什么地方或者行程,只要老李知道的全告诉老村长。老村长无比感动,说了无数感激老李的话。老李说,我知道你的事后特气愤。老村长说,我就是不服气呀。老李就陪着老村长唉声叹气起来。今天,老李告诉老村长蔡乡长带人下乡去了,但党委周书记在办公室没有出去,叫老村长把三轮车和黑子留在门岗,快去找他。老村长无比感激地说这咋好,就去找乡党委周书记。周书记见到老村长热情接待,并通报了公安部门正在调查,让老村长相信党相信政府,会给老村长一个公正答案的!老村长一阵激动,说他还有个事就是不能明白,乡信用社的白主任为什么不叫他还贷款?不叫他还贷款就说明官司没有人重视!就说明官官相护!周书记说他正在过问此事,这贷款必须要还,那是国家的钱,不还是绝对不行的!还要查一查赵明荣目前承包面粉厂的情况及他偿还贷款的能力。当然,目前他涉嫌犯罪,公安部门正在调查他的事情。老村长说,为什么面粉厂还在生产?周书记说,很快就不会了,法院和工商部门正在判定。老村长说,法办了他个狗日的,我还来干面粉厂偿还这贷款!贷款是我借的,我姓赵的不能当孬种!周书记说,他会支持老村长的,就客气地嚷老村长喝茶。老村长突然猛地站起,向着周书记“扑通”一跪,:“这事就全靠你了!”周书记一惊,说:“哎呀,老赵!你这是?你这是……”

当日晚上,村支书来到老村长家,告诉老村长周书记非常关心老村长,让老村长放心,并说县检察院已批准公安局有可能在近期逮捕赵大拿。

老村长激动呀!感激呀!他有好多话要对村支书说,但都没有说出来,他只是一个劲地回忆他的过去,回忆他的一生。老村长向村支书诉说,从解放前说到解放后,又从解放后说到打土豪分田地,再说到人民公社,说大炼钢铁,说到三反五反,说到割资本主义尾巴,说到文化大革命,一直到说到今天的改革开放。他说他天天起早睡晚地干工作,上面一根针下面千条线,啥都得干好。他说的最多的是解放后,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吃食堂吃大伙,他说他虽然是大队干部,却从没有多吃一口饭一个馍,连他的老伴也没有多占过公家的任何好处。六○年那几年的三年自然灾害,自己看着公家的粮食,自己和老伴孩子饿得全身浮肿,身子用手一摁一个坑,也没有动过孬心思偷公家一粒粮食。可是为了村东头的赵黑子一家人,自己倒真的做了一回对不起公家的事。赵黑子全家六口人,爹和娘,媳妇还有两个儿子。六一年那年真是太苦了,野地里想找棵草也找不着,树皮也全被人扒光了,人都饿红了眼,听说外村还有饿得吃自己孩子的,赵黑子家比吃孩子的人家好不了多少。他说他就怀着犯罪的心偷偷地偷了公家的几斤黄豆,算是救活了他的全家。他还说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不是今天夺权就是明天武斗,弄得天下大乱人心惶惶,他也从来没有动过孬心思害过别人……村支书慌忙说是呀是呀,咱们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都历经过磨难,唉……他俩一直说着掏心窝子的话,一直倾诉着,直到深夜……

老村长盼望着公安局逮逋赵大拿的消息迟迟没有到来,他再次骑上挂着冤字的三轮子车,带着黑子来到了乡信用社,质问白主任为啥不催要贷款?不要贷款就说明你白主任是个孬种,你白主任就应该上法院告我赵永良借贷款不还,法办我才对,不然就你就真是个孬种!黑子也“呜呜”着怪吓人的。老村长骂过白主任又来到乡政府找蔡乡长。蔡乡长见到老村长又是掏烟又是倒茶,老村长不接蔡乡长的烟也不喝茶,只是气愤地质问蔡乡长为啥护着赵大拿,不让公安局的逮逋他?蔡乡长说老村长根本不了解情况,逮逋不逮逋赵大拿不是他说了算的,那是司法部门的事!老村长又质问蔡乡长赵大拿是不是犯罪?你蔡乡长当时不是说他赵大拿是个人才吗?不是说要他起模范模范作用树他这个典型吗?现在怎样了呢?蔡乡长摸起电话机佯装打电话,不与他答腔。老村长又质问蔡乡长贷款还不还?蔡乡长说当然要还。老村长说贷款是他借的,现在没有能力还咋办?并说他这一辈子也没有能力还了,难道共产党的钱就这样糟蹋了吗?

老村长骑着带着冤字的三轮子车和黑子跟着的身影,从此又在面粉厂、乡信用社、乡政府、县城各地点出现了。

不久的一天,公安局真的抓捕赵大拿来了。公安人员先到赵大拿家里,又到安生家里,都扑了个空,赵大拿逃窜了,逃得杳无音信。老村长也的确见到了公安局的警车在寂静的村子里开来开去,他也的确没有见到过赵大拿,他听说赵大拿这次不是躲藏在了哪里,而是真的逃跑了。

老村长不死心,他天天盼着有一天能亲手抓住赵大拿,让他伏法。

黑子狂躁不安,吓人的“呜呜”声仍在继续……

支书和明杰伤心地掉泪了,然而老村长没有泪,只是呆愣愣地坐着。过了许久,明杰突然说:“大叔,你就放心吧,今后这官司无论打到哪里,我们都会陪伴你!”

这是咋了?老村长望着明杰泪汪汪的模样,心里更是一阵酸楚,他问:“又出了啥事?说吧。”

支书头一低,叹气一声道:“唉,怨我们无能呀,赵大拿回来了!”

老村长一阵惊诧,猛地站起来怒吼着骂道:“这个狗日的,他在哪里……”话未说完,他就一个趔趄晕倒在饭桌前。他俩慌乱地把老村长扶了起来,明杰担心地呼喊道;“大叔!大叔!大叔!”

黑子也焦急地“呜呜”着,用头去拱老村长的身子,用舌头去舔老村长的手。之后它摇动着尾巴,两眼望着支书和明杰,嘴里面仍发出“呜呜”声,似乎是乞求他们俩救救老村长。

老村长慢慢地睁开眼睛,定定地坐着,仿佛自己进入了美丽的梦乡,刚巧被惊醒一般。许久,才平静地说:“他在哪里?我要找到他!”

支书和明杰束手无策,互相对视了一下目光,哀叹地望着老村长,嘴动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十一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闷热得没有一丝儿风。老村长一手拎着给老伴和孙子准备的纸钱,一手紧紧抓住斧头的把子。在老伴和孙子的坟墓旁,老村长颤抖着手,从口袋里面摸索出火柴,连擦三根只是火花一闪都没有点着。他停了一会儿,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又用三根火柴并在一起,终于燃着了纸钱。火光映照着老村长那张老榆树皮般的脸。他双膝跪在坟墓前,痴痴地望着火堆。火光中老伴和孙子的坟墓在他眼里面就仿佛浮在了水面上,因为他的眼中已盈满了泪水。他哭泣着说:“狗狗呀,爷爷来看你了,爷爷想你了!老伴呀,我来给你和咱孙子送钱来了!你和咱狗狗来拿吧!这回我给你娘儿俩多送些,花不了留着我去花!我给你说个事,说个好事,赵大拿回来了,他回来是给你祖孙俩赔罪的!”

老村长刚念叨完话,黑子就摇动着尾巴,来到老村长面前,亲昵着往老村长怀里钻。老村长抱着黑子的脖子,又说道:“我的黑子呀,我的狗狗!你来干啥呢?我把你锁在家里面就是怕你跟着我呀!”他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抱着黑子就像抱着自己的孙子狗狗一样亲密的不松手。黑子又“呜呜”叫着摇动着尾巴,对老村长更加亲昵起来。老村长说:“我的乖孙儿,你咋翻墙出来的呀?快回家吧!我的狗狗,往后我要不在了,你就另寻人家吧!我的乖孙儿!你快回家吧,啊!”说着,老村长就把黑子推出怀抱,猛地抓住斧头的把子……

静静的村子已进入了甜睡的状态,就连平时汪汪叫的叭狗儿也睡觉了;偶尔有两声蝈蝈的叫声。与这时的村子极不协调的安生家里,正是人声嘈杂,吆五喝六的气氛。酒桌上的菜肴已吃去了大半,酒也已过数巡,人也醉醺醺的,个个都眯着眼睛,只有安生媳妇还是那样精神焕发。屋子里到处都是乱扔的骨头和酒瓶子,桌子上的菜和残汤叫人看着作呕。几个小时的狂喝海聊,使他们忘乎所以。在这人声鼎沸中,他们信口开河,仍然在碰杯。

这时候,安生媳妇笑逐颜开地过来招呼大家不用客气,吃菜喝酒。安生则指着赵大拿叫媳妇给大哥敬酒,安生媳妇就给赵大拿及在座的人都倒满酒,并双手端起酒杯先递给赵大拿,说大哥我先敬你一杯,就爽快地喝了个底朝天。赵大拿哈哈大笑说,你这个女人真厉害。安生媳妇笑着给赵大拿抛了个媚眼,就接着又跟其他人喝了起来。安生因酒力结巴着嘴又吩咐媳妇再上两个热菜,就两眼谄媚地望着赵大拿的胖脸,说:“大哥,你那时候不走,也没人能咋着你!那个老家伙当时就是瞎蹦哒!”

“就是!就是!”醉眼矇眬的几人附和着。

“那你们就欠考虑了!”赵大拿把他那张被酒烧红的脸扬了扬说,“那个时候的走主要是给支持我的人留条退路,懂不懂?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毕竟……不说了不说了。”之后竟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安生看着赵大拿欲言又止的表述呆愣着。

“太对了,走为上策!”在赵大拿承包面粉厂期间,曾经与他有过摩擦后来又和好的安元慌忙见缝插针地说。

“那当然,我赵叔水平多高!”在面粉厂开130汽车的小五子袖子一挽说。

安元没吱声,白了小五子一眼。

“那是!那是!”其他几人互相看看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不说了,不说了。”赵大拿摆摆手说,“我现在要说些正事,我打算把废弃的面粉厂重新承包起来,让面粉厂真正为咱村老百姓服务,让老百姓支持我!你们看怎么样?”

几人面面相觑,安生说:“好,好,好!我和媳妇还跟大哥你干!”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叫起好来。

赵大拿看看几位,说:“实话不相瞒,这几年我在外面做了几桩大生意,也的确挣了一点儿钱,不多,也就个几十万吧。”

几位互相瞅瞅,眼睛一下了亮了起来。安生媳妇慌忙过来说大哥真有本事,几十万那得是多少钱啊!又撒娇似的嚷赵大拿喝酒,而且还得喝干才行。赵大拿一杯酒喝干了之后,竟抓紧她的手摸了起来。安生媳妇抽出手,对他抛了个媚眼,扭转身子来到里屋的门旁,肩膀靠着门框,两眼目不转睛地望着赵大拿。赵大拿也望着她有些愣,咽了一口唾液,就用手不断地捋起头发来。过了一会儿,赵大拿好似才回过神来似的说:“我听安生说,现在蔡乡长已当了乡党委书记,成了咱乡真真正正的一把手。这次我回来他还不知道,我想给他个惊喜,准备给咱乡捐款十万元!”

在场的几位一听惊呆了,特别是安生媳妇一阵诧异,说:“大哥,你把这么多钱捐献给乡里,谁会领这个情?你给人家个人,人家才会说你好,领你这个情!”

赵大拿一听来了精神,便笑容可掬地说:“哎,你不懂了吧,你不了解这个社会了吧。”

安生看了一眼媳妇,说:“你娘们儿家知道个屁,头发长见识短!”

安生媳妇瞟了一眼丈夫,说:“熊样!”眼光又瞄向了赵大拿。

赵大拿又笑笑说:“这是一种荣誉!这种荣誉能给你带来无尽的好处,更是社会对自己的一种肯定!现在这正是我个人需要的,当然给特殊人物好处那是肯定的!我也给你们每人一份,以后等咱们发展壮大了,我会多多给你们的!”赵大拿说完这些并没有掏钱,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人慌忙赔着笑脸,有的说那是那是,有的说我们一会跟随你好好干的,有的甚至还说我们会鞍前马后听你使唤的,谁要是不服你谁就是孙子等等奉承之语。安生端着酒杯站起来,已醉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地说今后谁要不服大哥的管谁就不是他妈的人。几人也都醉醺醺的赌咒发誓,誓死跟着赵大拿走到底。安生媳妇就招呼大家继续喝酒,安生摇晃着身子,舌头已不听使唤,话也说不清楚,嘴里仍说喝,就学着赵大拿也一干而尽。之后竟“扑通”一声,摔倒在酒桌旁。几人慌忙要驾安生,安生媳妇就说不是盛酒的家伙儿偏充能!就支使他们把安生驾到破沙发上,随他呼呼睡去。这时,赵大拿掏出几个红包来,交给安生媳妇,并说每人一份。安生媳妇两眼目不转睛地望着赵大拿,高兴得心里像桃花一样盛开着,就喜笑颜开地给他们发了起来。几位醉眼矇眬,互相瞅着对方的红包,摇晃着身子,舌头打卷似的直说谢谢大哥,谢谢安生媳妇。安生媳妇就说以后跟随着大哥好好干就行了!赵大拿说时间不早了,都回家休息。安生媳妇看了一眼赵大拿,也说,时间不早了,就慌张地走出屋子,到院子去开大门。

在夜幕里面,黑子两眼炯炯有神,它屏住呼吸坐在老村长的身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安生家里的一切。老村长手握斧头的把子,从大门的门缝里,仇恨地怒视着安生家里的一切……

除了赵大拿和安生,酒桌上的人都跟着安生媳妇走出来到了院子里,准备着各自回家。安生媳妇与他们边说话边开大门,门刚打开,黑子就“呜呜”着呼啸而起,“嗖”地一声从人群中蹿进院子,直奔安生的堂屋,跃过酒桌,“呜呜”着一下子向赵大拿扑去。赵大拿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傻了,用手没命似的猛推打黑子,可黑子“呜呜”着狠狠地把赵大拿扑倒在地,咬住了他的脖子,撕咬起来。赵大拿鬼哭狼嚎地喊叫声,惊动了安生和院子里的人,他们好像才突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手忙脚乱而又惊惶失措地往堂屋里跑,他们有的摸棍子,有的摸板凳,还有的脱下了自己脚上的鞋子。他们没命的喊叫,没命的打黑子,没命的拉赵大拿以求保护他。可黑子就是死死地咬住他不放。老村长手持斧头冲进院子,冲进堂屋哈哈大笑道:“老天有眼啊!报应!报应!赵大拿你个畜生,你也有今天!我的狗狗呀,我的黑子,咬死他!咬死他个畜生!”黑子不顾棍子板凳鞋子的猛打,仍狠狠地咬住赵大拿。老村长看到黑子被打就大骂他们放下棍子。安生大骂着扑向老村长与老村长撕打在一起。老村长哪是安生对手,再加上安生媳妇的帮手,老村长被他们打倒在地。死死咬住赵大拿的黑子,看到老村长被打,便松开赵大拿,回转身子一跃扑向了安生去救老村长。安生吓得松开了老村长,抱着头,滚到了桌子下面。黑子“呜呜”着用头去拱老村长的身子。赵大拿得救了,却被黑子撕咬得奄奄一息,脖子和脸血肉一片模糊,瘫在那儿不能动了……

十二

子夜时分,天空仍像罩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锅盖,闷热得能让人窒息。这时从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沉闷的雷声。老村长和黑子在老伴和孙子的两个坟墓之间睡着了,老村长就梦到了老伴和孙子……黑子的头趴在老村长的胸脯上,他们睡得安详宁静。不知过了多久,黑子似乎是听到了沉闷的雷声醒了,它的头稍稍动了动,看了看熟睡的老村长,随即又趴下不动了。过了一会儿,黑子再次抬起头看着老村长,之后用头拱起老村长的头来。老村长醒了,他仍安详地睡在那儿,爱怜地望着黑子,用一只手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抚摸着黑子。黑子一动不动地趴在老村长的胸脯上,任凭老村长的抚摸。一道闪电划过夜幕,沉闷的雷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亮了。黑子又一次地抬起头,看了看远处,摇了摇头,用舌头舔了舔老村长的手。老村长抱着黑子的头,坐起身子说:“乖乖,我的黑子!我的狗狗!老伴呀,不管你咋劝说我,我都要问你,这回赵大拿个畜生找你们祖孙俩去赔罪了吗……”

一道道闪电划破黎明前的阴霾,雷声越来越近;一阵阵凉爽的风吹散让人窒息的闷热。片刻,风大了起来,把黑子身上的毛也吹乱了。头顶上的浓云快速飘动,东方出现了一抹淡薄的朦胧亮色。黑子“呜呜”着用头拱着老村长,老村长抚摸着黑子的头,说乖乖,我知道天就要下了,老天也该下雨了啊!我的狗狗,你怕淋着我,好,咱们走,这就走!就爬起来,拍拍黑子的头,转过身子对着坟墓说:“老伴呀,你不该这样,不该这样操我的心,你的心肠太软了!唉,你现在照顾好咱狗狗咱孙子就行了……”之后又蹲下身子,亲了亲黑子的头说:“咱们走!”

赵大拿当晚被送进县人民医院急救室进行了抢救。黑子太狠了,如果不是黑子发现老村长被安生殴打,赵大拿就彻底没命了。黑子咬破了赵大拿的喉咙,再用力一点点,赵大拿的喉咙就被咬透了。第二天,赵大拿清醒后,安生、安生媳妇和小五子他们对赵大拿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公安局报案,把老村长这个应该千刀万剐的老东西抓起来!此外他们再把老村长的那条可恨的黑狗逮起来,抽它的筋,剥它皮,吃它的肉,要它的狗命!赵大拿有气无力地说:“别别别,千万别报案!咱们不能跟疯子一样!他是个疯子,听我的,千万别报案!唉……”就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他们。

安生他们一阵狐疑,不知如何是好。

黎明时分,一场特大风雨雷电袭击了赵家庄,这是赵家庄乃至全县历史以来遭受的一次最严重的自然灾害。但人们仍欢呼雀跃,高呼好雨。

村人知道赵大拿被老村长的黑子咬伤的事,是在这场特大风雨雷电袭击了赵家庄之后。大家都感到意外,才知道赵大拿回来了。赵大拿刚回来的当晚就被黑子伤了,真是不可思议,都说黑子通人性。

老村长和黑子与赵大拿再次遭遇,是在赵大拿出院后的第一天傍晚。赵大拿坐在面粉厂后面小河堤的土坡上,望着静静的河水发愣。他的胖脸表情忧郁,显得无精打采。老村长自从孙子溺水死亡后,他就经常与黑子来到小河堤上坐坐,一坐就能坐上半天。这次,黑子无比异常,吓人的“呜呜”声显得更加凶狠,紧接着向赵大拿坐的地方就是一阵狂吠。老村长说:“乖乖,给我安静一会儿。”黑子仍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赵大拿一下子惊恐起来,他吓得一骨碌滚下河堤,双手抱住小树苗颤抖起来。小树苗一阵抖动。

黑子“呜呜”着向小树苗奔去。老村长两手撑起身子,说:“乖乖,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就随黑子向前走去。

赵大拿竟吓得抱住小树苗哭泣起来。小树苗随着赵大拿的哭泣节奏在抖动。紧接着,小树苗处传出带着恐惧和哭泣已变了声的声音,道:“大叔……大叔……我我……”

黑子“呜呜”着,朝抖动的小树苗处狂奔。

老村长对着黑子喝道:“黑子,给我回来!”

黑子“呜呜”着向老村长摇动着尾巴,不肯停步,仍“呜呜”着慢步向前。

赵大拿与小树苗更加抖动起来。

老村长一阵诧异,他说:“你叫谁大叔?谁是你大叔?”

赵大拿抱住小树苗跪向老村长,哭泣道:“大叔!我……我我……大叔……”

老村长瞪着赵大拿的眼睛慢慢地转向了一边,不再看他,像是自语道:“我不是你大叔,可怜虫!”之后就叫上“呜呜”叫的黑子走了,留下赵大拿在那里跪抱着小苗痛哭。

老村长回到家,就边找出破麻袋掏出那把斧头来边自语道:“老伴呀,我听你的!你说咱人不能跟狗一样,叫我放他一条生路,我依你!再说,那天他娘见我就扑通给我跪下了,哭天抹泪,骂他儿不是人,是畜生,不让我杀他,说叫他活着,叫他遭报应!你说我……”这次,他不是把斧头攥在手中而是扛在了肩上,与黑子再次来到面粉厂后面的小河堤上。

赵大拿仍抱住小树苗在痛哭。黑子向赵大拿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小树苗在抖动,赵大拿抱住小树苗已吓得瘫了下去。

这时,老村长把斧头狠狠地向河水中扔去。静静的水面上激起了一朵水花,荡漾起一圈圈涟漪,四散开来……

令老村长无比痛心的是,突然一天,村里来了两个陌生人找到了老村长家,调查他与赵大拿的事。老村长感到意外,只是对那两个人骂道:“你赵大拿连条狗都不如啊,竟还反咬一口,简直是条恶狼!”

在蝙蝠打眼时,来了辆警车直接开到了老村长的家门前,奇怪的是,那两个陌生人握了握老村长的手,之后上车走了。留下了失望愤怒而又痛心的老村长。

更让村人感到诧异的是,第二天,村子里传出消息:赵大拿被捕了!传说赵大拿逃到南方某个城市,找到了一家建筑工地干起了土建活儿,后又跟随包工头拎包跑腿,成了包工头的贴身保镖。时间一长,他本性难改,心生歹念,起了图财害命之心。他把包工头害死便携带钱财逃跑在外一年有余。一年多来,他感到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公安已怀疑到自己头上,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两地公安人员早在张网布控。如此波折和结局,实在是罪有应得。

村里人听到这些传言简直像听一个神话故事那样,唏嘘不已感到神秘。

老村长听说后,心情很平静,倒可怜起赵大拿来。

老村长在黑子的陪伴下,拿着纸钱来到老伴和孙子的坟墓旁。黑子对天狂吠。老村长跪在地上,点燃纸钱说道:“老伴呀,狗狗呀,赵大拿他是罪有应得!他不该啊!”他望着火苗,颤抖着双手,一张张地续着纸钱,又说道:“唉,老伴呀,你说赵大拿是个可怜虫,叫我给他留条生路,我给他留。他娘也不让我杀他,说叫他活着,叫他遭报应!现在是两地政府部门要惩治他,不怨我呀!是的,该给他留条生路,让他活着!让他遭报应!啊,老天爷总算开眼了!”

村道上,黑子像个孩子似的撒着欢儿跑向前方,片刻又转过来跑向老村长,摇动着尾巴一跃,前爪就搭在老村长身子上一阵亲热。老村长说:“乖乖,甭闹了,咱们回家!”

杜文新:中共党员,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现就职于淮北矿业集团。现已在国家及省、市级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五十多万字。曾在全国文学征文大赛中获过一二三等奖及优秀作品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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