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囧事立规矩

马臻，复旦大学环境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曾留学美国加州大学河边分校和橡树岭国家实验室，专长环境催化。已发表学术论文92篇，其中7篇发表在影响因子10-31的重量级刊物上。兼任英国皇家化学会学术专著Heterogeneous Gold Catalysts and Catalysis编辑及中国科协《科技导报》“职场”栏目主持人。

小刘从一所小学校考入复旦大学读博士。他硕士期间的导师是我以前做博士后期间的同事，在他导师的推荐下，我婉拒了多个报考者，唯独挑选了他。

然而，小刘进课题组做实验后，我发现他有些不好的习惯，比如使用研钵后不及时清洗、离开实验室不锁门等等。尤其接下来发生的三件事情让我非常诧异。这也让我认识到：研究生需要学习的不仅仅是实验技能，还有做事情的规矩，以及处理问题的思维方法。

甲苯事件

我和一位老师（唐老师）合用实验室和办公室。一天，唐老师把他的本科生小黄叫到办公室，责问她为什么没有做实验。小黄辩解：“因为做实验要用的甲苯用完了，被马老师的学生用完了。”

听到这句话，我停止了打字，转过头去困惑地说：“我们做实验不需要用甲苯啊。”

后来调查清楚，对门张老师课题组一研究生做实验需要甲苯，就到我和唐老师合用的实验室借。小刘随手拿起一瓶甲苯就给了他。

弄清事实后，我痛心疾首，批评了小刘做事情不考虑后果。首先，试剂是别人买的，你怎么可以未经许可，把别人的试剂转借给其他人？更何况，这是需要导师签字购买的有毒试剂！其次，客观上对别人实验进程造成了影响。第三，造成了“外交事件”，就好像旧社会一个帮主手下的小弟擅自行动，砸了别人的场子，你让我护着你，还是当着别人的面狠狠抽你？无论是护着你，还是狠狠抽你，我都得给别人赔不是啊！

正确的做法，就是说这瓶试剂不是你的，试剂是谁的，就找谁借去。

听了我的批评，小刘还要辩解：“可是，向我借甲苯的人说，借一还二！”

我觉得不可思议：“谁要那么多甲苯！拿回来多了，以后当做废液处理起来也麻烦。并且，不同化工厂甲苯的纯度也不一样，如果因此导致别人重复不出合成实验，你也脱离不了干系。”

小刘低下了头，后悔自己的轻率之举造成了“外交事件”。我对他说：“也许你会怪我小题大做，但是你以后的人生之路还很长。如果做事情不考虑后果，也许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偷偷做实验

自从发生“甲苯事件”吃了我的批评后，小刘看到我挺害怕。

我给小刘布置了一个课题（新型负载型金催化剂的一氧化碳氧化），说只要按照我的思路去做，就能发表一篇论文。他当然也尝试着去做，可是他另外也想出了一个课题。他看到文献中通过“一锅煮”法合成含有氧化铜的介孔氧化铝，便想用这种材料催化氧化亚氮分解。我听了他的描述，说：“这种材料在文献中已经报道过了，你只是按照文献的方法合成了这种材料，然后进行简单测试，这个实验点子没有新意，而且很‘廉价。并且氧化铜对于氧化亚氮分解是没有效果的，我早就通过实验证明了。”

不久，我到实验室转转，看到小刘在使用仪器测试催化剂，就问他在测试什么样品，他说在为另一位研究生小林测试样品。我奇怪地说：“小林的样品只需要测试8小时，你目前的样品为什么要测试这么长时间？”

见此情形，小刘挠挠头说：“不好意思，马老师，其实我是在瞒着你测试以前合成的样品（含有氧化铜的介孔氧化铝）。”我问：“有没有活性？”他说：“一点活性都没有。”

我问：“我早就说过这没用的，你为什么还要测？”

他说：“不测的话，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

这样的事情还发生过几回。为此，我还专门打电话给小刘以前的导师周老师。周老师告诉我，小刘干活挺勤快，缺点是没有成熟的科研点子。他以前学的是化工，这使他会更多考虑反应物浓度的影响、压力的影响这类条件的实验。小刘在周老师组里时，就经常偷偷地做自己的实验。周老师见管不住他，就随他去了。每过一段时间，周老师对小刘说：“把你的数据拿过来，我们讨论一下？”小刘总会害羞地说：“实验还在做着，等数据完整后再讨论吧。”

听了这番话，我明白了几分。我对小刘说：“到了课题组，当然要多和老师沟通。不是不鼓励你们独立提出科研点子，如果学生的点子有用，老师当然欢迎。你的师兄小孟在加入课题组后，自己能提出点子，我觉得那点子还不错，就让他做了，现在论文都投稿了。但如果学生的点子没用，你没有得到允许就乱做一气，这是忌讳的。我在乎的倒不是浪费一点试剂，关键是浪费你自己的时间。我让你做一个课题，是为完成你的博士论文服务的。如果你东打一枪西打一炮，博士论文怎么系统化啊？我在美国加州大学读博士期间，也曾想出点子，自己偷偷地做，但导师对我说，‘以后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实验室，你随便怎么做都行。但现在你在我的实验室，你就得接受我的指导。”

小刘在经过我的劝导之后，收敛了一些。他得到一些实验数据，会及时向我汇报。我根据他的数据，再想下一步怎么做，指导他开展后续研究，很快积累了很多有价值的数据。

耍大牌

小刘改正了偷偷做实验的习惯后，我们又遇到一件事情。和我同一间办公室的同事唐老师提出合作，他们合成了一批材料，想借助我的仪器测试一氧化碳氧化反应。我就让小刘帮忙测试几个样品，他满口答应。

周五下午我离开办公室接小孩回到家后，给小刘打电话，发现他并没有像上午议定的那样，把测试温度降低到零度开始测试，而是直接从室温升温测，这样，一氧化碳的转化率始终是100%，即得不到有价值的数据。我就怪他为什么没有降低到零度。他的回答是：“反正是别人的样品，随便测一下把数据发给别人就行了。”

我一听这话很生气：“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你这样不设定好实验条件，到头来还得重新测试！”

他烦了：“马老师，你只是动动嘴皮子，而我已经测了一个星期了。我不愿意为别人测样！”

我说：“那你前几天也满口答应的，你现在怎么变卦了？”

他说：“反正我不愿意为别人测样。”

我顿时两眼一黑。就像是一个将军刚要指挥士兵往前冲，就看到有人当了逃兵，进而士气大挫。我怒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不测样，我只能把你的科研补助停掉了。”

他顶了回来：“停掉就停掉，我退学好了。”

发生争执后，我试图打电话联系他，但他周末两天都没有接电话和回电。更让我抓狂的是，周六我到实验室，发现他周五下午回家后，仪器一直空转着。我失眠了，没想到学生竟然这么对待我，我真想让他转导师。

周一快到中午了，小刘姗姗来迟，低着头向我道歉，说周五家里出了些状况，影响了个人情绪。我心里一阵郁闷：现在的研究生真是事多，导师不但要管科研、管工资，还得教他们为人处世之道。

在这件事情上，我给小刘总结出三个问题：首先，缺乏合作精神。将来无论到科研单位还是去公司工作，都需要团队协作精神，需要对别人有帮助、有价值。这样，自己才有存在的价值。其次，不服从领导工作安排。现在在大学里，导师给你改正的机会，可是将来走上工作岗位和领导顶撞，后果会很严重。最后，把自己家庭的情绪带到了工作中来。无论如何，都不因为家庭的私事而影响自己的工作。

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们学生总是从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例如帮助别人测样，发表论文时自己也不是第一作者，对毕业没有什么帮助（毕业要求发表署名为第一作者的文章），可是你们也没有从课题组长的角度思考问题。从我的角度来说，因为你从事这方面研究，熟悉这套仪器的使用，所以我让你专门负责测试。这样，可以用最短的时间完成测试，我也可以经常指导你，掌握实验进度。而如果我让其他课题组的学生自己来测，花的时间更多，我也不好多管。”小刘的眼睛一闪，他懂了这一层意思。

我继续说：“你给我的同事测样，也许一下子没有好的实验结果，或者他们没能写出文章，这不要紧。我相信，测了几批，总能写出一篇文章。到时候你的名字就在文章里面。从我的角度来说，以前我和有的课题组合作，我只是提供了仪器，并且修改了科研论文，我们课题组只有我的名字在里面，这是相对“廉价”的服务。而现在如果我学生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都在文章里面，这就是课题组和课题组之间的实质性的合作，那更有意义。”

小刘听了我的话，挠挠头说：“我倒没有想到这些，以后你说测就测呗。”我说：“这就对了！”

经过了以上三件事，小刘改变了以前的做事习惯，学会了做事情、思考问题的方法。

责任编辑：曹晓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