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之传兮梦之续
2015-05-30俞宙
俞宙
权威指挥家小泽征尔有幸听到华彦钧的《二泉映月》后,震撼不已,竟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那是一部亘古久远的中国音乐史的凝炼与精华,是中国人黯淡凄怆的遭遇与苦难,是千百年来我们中国人的脊梁与傲骨,承载着无数艺术家用瘦弱的肩膀扛起的民族魂与中国梦。
小时候不懂二胡为什么这么让祖父着迷,只是觉得里面好似住了一个精灵,或是天堂鸟之类的美好的东西,散发着一种慑人的吸引力。
每每祖父端坐在藤椅上,双腿分开,陶醉地拉着那把刻满历史风霜的黢黑的二胡时,我总是安静不下来。一次,我对祖父说:“爷爷,囡囡觉得你很‘古典。”祖父当时很开心,一直以为我在夸他。其实那时我年纪尚小,含糊且表达不出真正的意思,我那时想对祖父说的是,一个古典的中国男人,迂腐文弱,浑身透着一股子酸腐气息,有着无聊的自尊和一肚子的怀才不遇。
祖父小时其实也与我一样,不喜欢这种耗时而无用的文绉绉的东西,只因家里穷,被逼去卖艺。天寒地冻也没有御寒的衣服,整日瑟缩在寒风里。可是时光荏苒,在某一个黄昏时分,当琴马再一次把弦的震动传送到蒙皮,使整个二胡随即震动并发出沙哑沧桑的声音时,他心中抗拒的弦断了,一发不可收地爱上了二胡。
我九岁那年,第一次接触到了住在里面的“天堂鸟”。不知为什么,当我扶起那二胡时,好像在捡拾一份遗失的厚重,那份沾满灰尘的却仍然鲜活的记忆。我也不可抗拒地被它吸引着,那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一种可以称得上是“别致”的状态。
祖父不善言辞,开始他并不教我基本功和专业知识,只是教我如何静下浮躁的心,用心聆听乐曲里蕴含的东西。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游刃有余百折不挠的信念与生命,在历练中愈发悲壮与完美的力量。此后,我完全传承了祖父的秉性与气质,痴迷于二胡那令人心碎而醉心的温暖。就凭着这一股超乎想象的执着与热爱,二胡陪伴了我八个四季轮回,寒暑冷暖。
今年,村里要举办一场文艺演出,村人一致将我报了名,带着惶恐与期待,我决心要把我想说而说不出的对二胡的情愫与对祖父的眷恋用我的手表达出来。
我拉的是《大漠敦煌》,这座中国历史文化名城,白杨林,莫高窟,九色鹿,释迦牟尼,壁画……这具有中国特色的经典的一幕幕迅速地在我脑海中浮现,中间或许有稍许的停留,抑或是一闪而过,但都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悸动与情怀。我仿佛看到了我的懵懂与虔诚,祖父的艰难困苦但矢志不渝,一片对二胡的赤子之心,更看到了以前中国的生命如将断而未止,欲枯而未涸的,被拧得消瘦细长变了形的河流……
随着一阵儿清风,我的演奏进入到了高潮,我的心也随着曲子的渺远悠长而风起云涌,并渐渐懂得,原来中国的崛起绝非偶然,而是一代又一代的中国知识分子与仁人志士用知识智慧、坚强意志、担当情怀以及一腔热血,拿起手中带刺的剑,一路披荆斩棘所拼出来的。而这一切,是我此刻手中的二胡通过一种特殊的方式告诉我的。
真的,我认为艺术既是一种人文关怀,也是一种精神力量,它所蕴含的情感,并非是那么简单,是绝不可能被轻易看破的。它是那么近在咫尺,又是那么遥不可及;那么隐隐约约,又是那么不容置疑;那么随手拈来,又是那么庄严肃穆。里面的大千世界也许只有住在里面的“天堂鸟”懂得。
……
演奏快接近尾声了,我睁开我的双眼,看到了窗外一片揪心凄美的、如火一般的红色。在一瞬间我竟有些眩晕,使我几乎分辨不清是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的海燕将大地都叫喊得苍凉的黄昏还是天堂鸟在朝阳那边飞翔,它扇动的羽翼间漏着霞光的鸣叫的清晨……
随着臂弯与手指最后深情地一拉,窗外的最后一丝血红消退时,我的演出结束了。台下,是如潮水一般的热烈掌声。村人都深深为我骄傲。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欣喜、期望还有鼓励。我也由衷地高兴,但并不是因为出了风头,获了荣誉,而是在那一刻,望着第一排的一个空位,想起了以前很多的话语与事物,我忽然懂得了人生的重量,倏地,发现我已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孩童,我已经长大了。
下了舞台,我无限温柔地抚摸着这把曾经属于祖父的二胡,轻轻地、轻轻地走出大礼堂,祖父啊祖父,我真的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现在又在哪里。在浑茫的我所熟悉的乡村大地上,我感觉到了天之召唤和云的挥手,昏暗而空灵,清渺渺地将要把我托起,有一种神奇的引力,我好似学会了飞翔——源于那无悔的热爱和追求。
快过转角时,我照例遇见了村里那位孤寡老人,他有着和我祖父一样的中山装和布鞋,一样的皱纹和神情,一样的姿势和脊梁。周围所有这些带有他们那个时代特征的一切,都让我着迷。
老人发现了我,像以往一样,也不说话,为我拉出了一把椅子,我会心一笑,轻轻地坐了下去,静静地聆听。洗净浮躁的铅华,摈弃急功近利的心,用我自己的方式,为那老人,为我祖父守盼那份真实的历史与质朴的璀璨。
那老人双目微闭,一派孤傲自得的样子。我在酽酽的黄昏中,聆听着琴马所带动的整个二胡的震动,忽然明白,这琴马是二胡的心脏,二胡是祖父等人的心脏,祖父等人的是不屈昂扬的心脏,而不屈昂扬正是那祖国的心脏啊。
我的祖父们,他们那一代并不是正在消逝的一代,而是以一种近乎伟岸的姿态奇迹般地崛起,随着现代的钢筋混凝土和当下和平、建设、发展的历史潮流见证着中国的探索前进历程,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这中间包含了难以想象的时间和空间,常人难以预料的艰辛与期待。
我们与那一代人并非遥不可及,我们无须沉默,也无须多言,我们的信念毫不含糊,我们的勇气所向披靡,90后不止会染上忧伤,就像简女贞所说的那样:我想起了夸父,觉得他与我是如此地亲近。我聆听那血液在我体内窜流的声音,并感受到有一股蛮不讲理的生命力,在我的心里呼啸着,说要霸占整个春天。
今夜,我终于在梦中甜甜地哭泣,感谢二胡,感谢祖父,感谢命运,让我明白了肩上的担当,懂得了生命的意义,领悟了人生的重量。
(指导教师:单翔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