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荷听雨
2015-05-30吕苏憬
吕苏憬
入秋的荷塘,凌乱瘦削,繁华过后,余了大半空白,像极了丰子恺先生的画,疏疏几笔,并不丰腴,却意味深长。
雨,是最寻常的秋雨,叶,是最普通的荷叶,江南的屋前,塘边随处可见。雨落进荷塘,敲打了残叶枯梗,引出了离人惆怅,“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不知当年义山先生独对一池残荷,前尘往事随秋雨之声,次第来到心头,是怎样一番寥落的心境?
听雨,该是古人的一大爱好,“风淅淅,夜雨连云黑。滴滴,窗下芭蕉灯下客”,诗人眼里总关情,雨打芭蕉,算得上是中国传统审美中的特色之一。“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夜半梧桐雨,声声述离愁,怎不令人柔肠寸断?
若说最懂秋雨心事的,莫过于荷了,于秋雨,她是不惧的,断梗残叶,只留下满湖憔悴,这时你能怎样,还想怎样?不如安然处之。“独立池塘不自哀,莲蓬醉眼向人开。芬芳吐尽逍遥去,断柄残荷听雨摧。”诗人独立荷塘听雨,听的是寂寥哀伤,一个“摧”字,却道出了决绝之意。
江南人最喜种荷、赏荷,可算得老少咸宜。半年前,年近古稀的外婆突然心血来潮,日日带着花镜,对牢一本《芥子园画谱》,来来回回描荷,说是已经和闺友雅清婆婆约好,等到秋天,去老家的三丰塘画残荷。全家听了失笑,说雅清婆婆的画可是少年成名,您怎么比得上?外婆说,你们不懂,我们是去画心情,和谁比?说罢,转头架起花镜,又专注回她的荷叶世界去了。
站在书房外,隔了几步望过去。黄昏的光线,细细碎碎从窗口斜过来,穿过外婆稀疏的银发丝,抚过她微微佝偻又努力挺直的背,拢住她握住毛笔的手。光影重叠间,这样一幅浸润着漫长岁月的剪影,忽而就折进了我的心头。
想当年,外婆和雅清婆婆同出自书香门第,幼年时曾一起习琴棋书画,后来两人都是半生颠沛,尝尽人间苦痛,却依然乐观不屈,用弱小的脊背,撑起了两个家庭。细想之下,残荷听雨的意境,也只有那样两个老人,才适合去描画。
秋雨滴落在荷塘,如洗,滤去了繁华,喧嚣已不再。所谓听雨,听的是人的心境,境由心生,悲欢离合,不过是心一念转过的情绪而已。喜欢吉田兼好法师的一声温柔轻叹“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风未至,花已落,春华秋实、冬枯夏荣,外物以它固有的姿态四季轮回,起落不定的只是人心吧。
秋天已近,不知外婆何时去赴那场残荷之约,也许,待到两位乐观的老人,见到一池枯荷的时候,想到的,竟是来年的莲叶何田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