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江山,一场兵荒马乱
2015-05-30慕兮
慕兮
那晚月上中天,他一骑快马趁月色而来。
未及弱冠的少年,身影在高悬的宫灯下显得更加单薄,他面上难掩哀伤愁绪,眉宇间流露的却是不容小觑的坚毅和隐忍。少年踉跄着跪倒在龙榻前,声音轻颤着唤了一声兄长。榻上的人勉力睁开眼睛,亦是最后看向他,说道:“来,吾弟当为尧舜。”
兄长去了,大明的天子去了,这江山的重担落在了朱由检肩上。三日后,他从小黄门手中接过象征天意的黄绢,虔诚地为江山定下一个新的年号—崇祯。
江山沉浮二百余年,繁荣不再,已隐隐有了日暮西山的味道。宦官得宠,阉党当政,朝堂腐败,民不聊生,过度的挥霍荒废了先祖积累的财富。
朱由检从兄长手中接过的就是这样一个凋敝的江山,他却为此倾尽了一生,从不言悔。
昂首信眉雅少年,不恋红尘花酒间。很快,一度把持朝政的魏忠贤便意识到,新天子同他的父辈和兄长不同,不恋女色,不贪享乐,有几分明君的模样。魏忠贤担心长此以往宦官地位不保,便五次三番试探他。朱由检便顺着他的意,美人珍宝悉数收了,装出个昏庸样子,表面上信任魏忠贤,暗中却已筹谋许久,蓄势待发。
三个月后时机到来,他一举铲除了魏忠贤的羽翼,然后一纸诏书贬魏忠贤为凤阳守陵。谈笑之间,他不动声色便铲除了阉党,明室隐约有了中兴的气象。
那之后,属于他的时代终于来临。他兢兢业业,勤于政务,思民思难思家国,用自己的心血一点点补救着衰微的大明。不过二十余岁,鬓角已添了白发,他立誓要做力挽狂澜的明君,愿有生之年得见万国来朝,得见广厦高筑四海升平。
可上天似乎觉得对明朝的惩罚还不够,北方几度大旱,中原大地饿殍遍野,地方官吏却仍逼粮催科、盘剥百姓,起义军的大旗更是拔地而起。外有后金步步紧逼,内有叛军战乱迭起,向来爱民惜民的他眼睁睁看着黎民困于水火,却无能为力。
这个自负而骄傲的君王在十年间六下罪己诏,将罪责归于自己,望上天有好生之德,怜悯无辜的臣民。
因他是崇祯,才会在国破之时上演了君臣死社稷的悲壮一幕;因他是崇祯,才会换得南明半壁江山依旧热血寄忠魂;因他是崇祯,才会在明亡后还有无数人飞蛾扑火般妄图复明。
可惜他的勤政挽不回明朝将尽的气数,更阻不了起义军的遍地狼烟。崇祯十六年,李自成大军以虎狼之势攻克襄阳、荆州、德安等地,一年后便逼近京师。
京城被攻下的那夜,有太监劝他投降,被他一剑刺死。而后他久久徘徊,怅恨一声:苦我民尔!他是大明天子,他不能投降,从他接过圣旨的那刻起,就注定今生与国共存亡。可在殉国之前,他还有一些事要做。
对诸子做了最后的训导,亲手为他们换上平民百姓的衣冠,将他们安置在外戚家中,一生相伴的周皇后饮鸩而去,兄长的张皇后对他隔帘相拜后自缢,其他妃嫔宫人也都自尽殉国。朱由检走到了寿宁宫,那里住着他最心爱的女儿长平公主。他狠了狠心,提剑掩面刺去,长剑斫伤了她的手臂,他亦再无力出剑。
长剑摔在了血泊里,昨日还是热闹的皇城,此刻只剩下绝望和死气,他踉跄而出。好了,最后轮到他自己了。
拂晓时分,朱由检与贴身太监登上煤山,远望城外烽火连天,山风呼啸而过,他蓦然想起兄长离去的那个夜晚,他看向自己的最后一眼是对红尘世间的留恋,是对自己游戏皇位的愧疚,还是对尚且年少的弟弟难以言说的担忧呢?
来,吾弟当为尧舜……
那一刹,他竟有些羡慕被世人斥作“荒唐”的兄长了,一生随性而为,玩累了便丢下身后这重担不管了。可叹他一生勤勤恳恳,耗尽心血,守着日暮西山的社稷,终是要眼睁睁看着大明走向末路,这是多么残忍的事。
时间不容他再想下去,他仿佛听到敌人的铁骑踏上了脚下的土地,他割破手指,一字一顿写下了最后的血书:“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致逆贼直逼京师,然皆诸臣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有何面目再去见列祖列宗,有何面目再见兄长,他只能用年轻的生命留给身后这大好江山最后的庇佑—弃地不可弃民,勿伤百姓一人。
枝丫随风轻晃,血书被藏入衣襟,白绫已绕上脖颈。河山倾落谁人过?大明终是在他手上亡了。从山顶望去,整个京城尽收眼前,他看着它从繁华走向末路,再看一眼吧,最后一眼。是日拂晓,天色蒙蒙将亮,他,还有他倾尽了一生的大明江山,再也见不到这样好的日出了。
他用三尺白绫给了大明最后的气节和尊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如是而已。
三百多年后,有人曾去煤山寻那株缚上白绫的罪槐,如今岁月已过去这么久,那棵老树伫立山顶一隅,窥得紫禁城全貌。重重的宫阙和楼阁,朱墙碧瓦,雕梁画栋,日光落上檐角,将鸱吻的影子拖得很长,恍然间仿佛又看到那个单薄少年,看到茕茕立在这里的孤独君王。
崇祯十七年,甲申三月暮,月正明,水长东,他说许这天下一个国泰民安,却终是怅恨煤山风雪,长辞孝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