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陆新民谣音乐的前世今生
2015-05-30郑月
摘 要:“新民谣”这种音乐形式,在新世纪第一个十年之后的中国大陆大有遍地开花之势,从边缘的小众音乐逐渐发展成为拥有大量受众的准流行音乐。对中国大陆新民谣流变的分析,不能仅仅停留在对其艺术形式的赏析上,分析其发展流变背后的社会维度更是必要的,新民谣音乐缘起何处又在历史的进程中呈现出怎样的变化,本文将从文化研究的角度分析中国大陆新民谣的发展脉络与其呈现出的问题。
关键词:新民谣;流行音乐;文化研究
在中国大陆乐坛,2015年可谓是民谣大获全胜的一年。各大主流音乐节成为民谣歌手的主场,民谣歌手的演唱会门票价格俨然符合一线歌星的市场价,各类音乐选秀节目纷纷举起民谣的大旗……在中国大陆歌坛的语境中,民谣这种音乐形式从早期的校园民谣、城市民谣一度发展为颇具革命意味的“新民谣”之后,在新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之后,又向另一种更为广泛的商业化形式发展开来。本文以“新民谣”为轴,从历时的角度来看民谣音乐在中国大陆的发展,通过文化研究的方法细究“新民谣”文化和社会层面的意义。
1 “新民谣”的前世
“新民谣”并非腾空出世,而是在社会与历史的交错和斑驳中一点点生发出来的,不论是在音乐形式或在内容上,都部分地继承和发展了先于其的某些音乐。若要为“新民谣”溯源,校园民谣可以成为其中一支。1994年1月,一张由大地唱片发行的名为《校园民谣1》(1983~1993)的专辑为华语乐坛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大陆校园民谣第一次以一种稳定的姿态、统一的命名出现,专辑中的《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等歌曲,不止飘荡在彼时的大学校园,直到20年后的今天,依然带着那个时代校园里的青涩与忧伤,时常被唱起。彼时大陆的校园民谣被看作是学生时代无处投递的感情的倾诉场,无非是轻飘的、浪漫的、虚无的。民谣的核心特点——诉说,其实一直作为内核根植于流行音乐内部。更早于校园民谣时期,大陆的流行音乐刚刚起步的时候,流行歌曲里已经夹杂着民谣的歌声,时称“城市民谣”。[1]以李春波的《小芳》和《一封家书》、艾静的《我的1997》为代表的城市民谣,唱出了当时沉浮在汹涌而来的城市化浪潮中的个体的心声,轰动一时。
2 “新民谣”时期
在新世纪伊始的十年间,继承了校园民谣、城市民谣、新民歌运动的某些部分的“新民谣”的兴起与蓬勃,成为一种音乐潮流,一种社会风尚,甚至呈现出了某种社会运动的意味。2006年被媒体命名为“民谣年”,这一年,周云蓬、万晓利、李志、钟立风、川子等一系列的名字在互联网社区、①live house、②音乐节等中拥有超高的人气。不仅在网络上和半地下状态的小型现场中“高烧不退”,媒体也纷纷报道,那么,新民谣之“新”到底新在了何处?
在内容上,与在歌坛占据主流的流行音乐相比,新民谣呈现出多样性与在地性。它唱都市人日常生活中的小烦恼,它唱悬殊的贫富差距与高房价,它唱激烈的社会矛盾,地方曲种、民间歌谣、原生态唱法等边缘资料在新民谣中也大放异彩……这些的确为乐坛吹来了一股新风,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接过了“摇滚的大旗”,触及了社会上的敏感角落,更触及生活在当代中国城市中的人的感觉结构,并试图表现出一种抵抗的姿态,这种直面社会分化现实、反思城市化和现代化的批判精神,为新民谣歌唱普通人的喜怒哀乐、追问社会运行逻辑与日常生活的意义相互呼应,在这个意义上讲,新民谣似乎给出了某种希望。
在形式上,新民谣也区别于之前主流的音乐类型。传统的文化工业会把歌手的嗓音修饰得完美无瑕,多样而和谐的配器,无可挑剔的编曲都是一首成功的流行音乐必不可少的要素。但新民谣不然,甚至背道而驰,这些歌手普遍不修饰嗓音,也不注重唱法技巧;音乐制作方面,也并非“高级配置”,往往一把吉他足矣,即便是在互联网上公开发布的录音版本,也很少经过复杂精密的编曲。值得一提的是,新民谣的表演形式与观众形成亲密的互动,民谣的核心特点之一就是诉说,那么在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如live house),与听众的互动成为新民谣崛起的重要因素之一。整个表演空间中,舞台离观众很近并且几乎处在一个水平面上,这就消解了传统流行音乐演唱中歌手被“高高在上”地置于明星(神话)的意味。加之歌曲内容的在地,表演形式的日常化,人与人之间的亲密感,使整个表演空间形成了某种强烈的合力。
可是,新民谣也暗含着一些问题:围绕着新民谣本身与其叙述及指涉的社会问题中,却又露出其与历史意识和社会关怀之间的错位。新世纪伊始的几年间,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以发展主义为主导的意识形态盛行,使得中国大陆的状况呈现出诸多问题,作为社会产物的音乐绝不会“脱嵌”于整个社会结构。因此,新民谣触碰到这些社会问题也并不稀奇,仔细辨别新民谣对于社会问题的处理上,却能看出其采取的态度往往是后撤式的,所谓的抵抗往往只是一种姿态。在处理的手法上,善用戏谑的态度或者神秘化的倾向。虽触碰到社会问题的表层,但没有从结构上指明其问题,甚至用日常化的方式与其对立的矛盾达到了一种和解。新民谣内容上的多样性,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方言、民间音乐形式和少数民族风格歌曲的征用上,这些地方性的元素的确丰富了新民谣乃至当代音乐的表现形式,也在一定程度上呈现出了这些边缘地域与民族的感觉结构。但值得警觉的是,当这些地方性的元素被当作符号化入新民谣音乐中,它们成为了奇异的景观填充了城市受众对异域的想象,成为消费时代作为“异域风情”符号进而带动边远地区经济发展的不可多得的广告,在全球化的语境下,这些边缘与多样,同样被纳入消费主义的笼罩下,“最终沦为拥挤的城市空间中别样的乡愁”。[2]
阿多诺在《论流行音乐》中指出,“音乐是社会的黏合剂,如今,音乐成了一种大型的社会黏合剂。”由此,新民谣作为音乐的黏合剂完成了个体情感与意识形态之间的隐秘缝合。从生产与流通机制上看,新民谣仿佛摆脱了文化工业的生产模式,走出了独立发行并通过现场演出的方式获得大量受众群,可是,文化工业并非只是流水线式的生产音乐,它同样为不同于主流的音乐形式开辟了道路,与其说新民谣另辟蹊径,不如说它同样陷在文化工业的强大逻辑里。
3 后“新民谣”时期
结合新民谣最近两年的状况,其暴露出的问题也愈发明显。如果说风生水起的“民谣年”是新民谣的崛起与繁盛的“前新民谣时期”,那么随着新世纪迈入第二个十年,整个当代中国所面临的问题与困境也相应有一些变化,此时的“新民谣”已经与“前新民谣时期”展露出不大一样的特征。在歌曲的内容上更追求美学范畴上的诗意,或更加日常生活化的琐碎和情感。曾被称为“音乐公民”、“民谣的良心”的周云蓬,最近两张专辑中几乎都唱唐宋诗词与陌生化的现代诗句;不触碰现实问题,转而消解在日常生活的细碎的感情中;民谣新秀宋东野的专辑《安河桥北》大都叙述这个青年的个人生活,童年的记忆、思念的姑娘、生活的琐事、成长的烦恼,但这些日常化的、去政治的内容却引发了大批青年的簇拥。
流通方式上,后新民谣开始投向大众传媒的怀抱。那个唱着高房价与郑钱花的川子参加东方卫视举办的收视率颇高的真人秀《中国梦想秀》,全然不唱触及现实问题的作品,反而通过与其宠物狗的感情向观众兜售眼泪;韩寒的电影处女作《后会无期》中用万晓利的《女儿情》做插曲,使万晓利以及这首发表于六年前的作品跻身热搜榜前列;一直标榜不与主流媒体合作的李志,在2014年的下半年开始疯狂地出现在各大音乐网站,并推出演唱会录制专辑,出现在大众视野的,是一个精明的善用各种渠道推销自己的“成熟”歌手;2015年的《中国好声音》的冠军是民谣歌手张磊,更意味着民谣的大获全胜。后新民谣时代似乎中了霍克海默“文化工业”的预言,呈现出明晰的类型化,在各大音乐门户网站及APP中,民谣已经成为一个热搜类型,这个民谣类型中包括了所述的新民谣,也包括之前提及的校园民谣以及城市民谣、小清新音乐等。如今,类型化的新民谣变得主流了,似乎点点鼠标就(下转第页)(上接第页)唾手可得。后新民谣时期的民谣,是有可能召唤更多的主体集聚更多的力量,还是在前新民谣时期就已经开始显露的隐秘问题的扩大化?显然,后者似乎更有说服力。
从“前新民谣时期”到“后新民谣时期”,不单单是一种似乎充满希望的音乐形式转而主流化与商业化,作为社会心理结构的表征,这个现象背后也蕴含着生活在社会上的人的心理状态的变化。民谣音乐所召唤的主体,一直都会直面社会中的种种矛盾、问题,这些问题并未消减,甚至愈演愈烈,可为什么他们选择的是更加商业化与娱乐化的音乐来对这些问题做出反应,也许,《文化工业》曾给出过我们答案:“普通人更需要米老鼠,而不是悲剧性的嘉宝。”[3]为什么人们更爱消遣与娱乐而不爱悲剧性的严肃的艺术?这不仅仅是受众审美癖好的问题,也许这也和在社会中承受的压力成反比。新民谣的起伏——从反抗的姿态到拥抱娱乐——并不能说明该种音乐(下转第页)(上接第页)类型的成功或消解,或者这么说远远不够,其背后隐藏的是代表着其受众的感觉结构的变化,更深层的是社会结构上的问题的加剧。
注释:①这样的互联网社区主要以豆瓣为主,在“豆瓣音乐人”这一版块,民谣音乐人的排名持续稳居前列,并引起网友的热议;“豆瓣同城”活动中,民谣音乐专场更是以高频的速度遍布祖国各地的演出场地。
②指小型的具备专业的演出场地和高质量的音响效果的室内场馆。和普通的酒吧不同,Live House一般都有顶级的音乐器材和音响设备,非常适合近距离欣赏各种现场音乐。由于观众和艺人距离非常近,因此在Live House中的演出气氛往往远胜于大型的体育馆的效果。
參考文献:
[1] 李皖.民谣,民谣(1994-2009)——“六十年三地歌”之十[J].读书,2012(5).
[2] 乔焕江.大陆新民谣:前历史与今面向[J] .艺术广角,2014(1).
[3] 马克斯·霍克海默(德),西奥多·阿道尔诺.文化工业:作为大众欺骗的启蒙[A].启蒙辩证法 哲学断片[M].上海世纪出版社,2012:118.
作者简介:郑月(1991—),女,黑龙江哈尔滨人,上海大学文学院文化研究系文化研究专业硕士研究生三年级在读,研究方向:媒介文化分析,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