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震岳1993—2015：卸甲归田，心之彼岸

沉默电话

许多华语流行歌手的发展变化，都是呈线性状态的——即便比起新人时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蜕变，也能让人找到一条上升下浮、有迹可循的起伏路线。这种状态不是在一种风格上越来越成熟，就是在一种局限下束缚终身，但都具有合理的、可预料的、可定义的逻辑性。但对于张震岳来说，他的音乐发展完全没有这种“历史逻辑性”可言，不但事业历程极具跳跃性，还存在多个时间上的断层。每一次从间隔中走出，他都会彻底改变音乐形态、风格，不断给予听众新的认识，展示更多的潜能与才华。要描述他，不能用“积极”、“努力”这些空洞的词汇，而用“真实”、“享受”这些色彩微妙的文字更为恰当。他贵在真实的音乐态度，恰如那充实享受的人生。

服兵役之前，他是唱片公司包装的青春偶像，戴着天真快乐的面具，却又充满初出茅庐的迷茫；兵役归来，他是又坏又帅的摇滚痞子，时刻坦露出青春期的叛逆和躁动；而立之前他愤世嫉俗、抨击社会，辱骂虚伪的世界，为成年人的压力寻找的出口；而年华杳然褪去，他磨砺出真正的成熟，放下武器，用爱去感染真实纯挚的人心，绽放光芒。一如一部有血有肉的成长史，最终卸甲归田，平心止息，一面唱诵故乡，一面将音乐伸向更博爱、更广阔的天地。这份最终的圆满让人看到，他的音乐发展并不仅是专辑、唱片风格的颠覆改观，还象征了以自己人生为参照、奋力前进的轨迹。或许，他也是“线性发展”的歌手，但这条线不是别的，正是他的生活与生命。

1993-1997：从青春偶像到民谣嬉皮

“80后”都对一部电影非常熟悉，那就是1994年由朱延平导演，林志颖、徐若瑄、释小龙等人主演的《旋风小子》。但大部分人都后知后觉——原来张震岳当年也有参演，并且演的还是特别重要的负面主角。他扮演的学校霸王“铁鹰”既可恨又好笑，在故事推动上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演技值得嘉奖。但张震岳并未因此被知悉，只是在自己的演艺经验中留下了难忘的一笔。同期，他也作为歌手正式出道了，1993年第一张个人专辑《就是喜欢你》正式发行，以青春偶像的姿态高调登台，还与同公司的“玉女教主”苏慧伦合唱造势。但内地的歌迷、影迷对他有所认识，第一印象依然是在《旋风小子》中，因为《就是喜欢你》当年完全没有被引进大陆市场。

这张专辑当年在台湾地区的反响已经无法考证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乖宝宝”偶像男生的形态，完全不适合张震岳。张震岳是台湾阿美族原住民，骨子里充满原始野性的天然风味，当时的滚石唱片，完全没有准确地探索利用。大家只是以一般的新人流程对待，再加上张震岳“确实足够年轻”的事实，就这样用安全、保守的方式制造了处女作。制作方向是这样，但抛开包装、MV等客观材质去欣赏音乐的话，还是能发现其中之玄妙——《就是喜欢你》有乐坛老将伍佰担纲制作，还收入了大量张震岳自己创作的歌曲，首张专辑就有足够的自由度，这在新人歌手中非常少见。由此可知，尽管在公司乃至张震岳本人都没有摸清什么样的风格最为适合的情况下，大胆求证、保留个性的想法是一致的，也能看出滚石唱片的确尊重这个年轻人才。正因如此，这份与众不同的想象力与拔尖的才华，才没有在台湾的音乐文化中转瞬即逝。

张震岳服兵役前，滚石唱片又匆匆为其打造了第二张个人专辑《花开了没有？》，风格、质感几乎与《就是喜欢你》别无二致。懵懂、憧憬、梦想、自由，这些八十年代延伸下来的年轻化思维，再次成为唱片的主题。可惜当时的市场依然没有全盘接受，张震岳就这样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入伍了。《花开了没有？》保留的那份学生色彩，还有张震岳亲手撰写的日记式文案，一切都成为了绝版青春。

兵役结束，1997年张震岳给公司寄了一份惊为天人的Demo试唱带，两方一拍即合，立即动手制作全新专辑。重返歌坛的他令人大跌眼镜，直至今日人们依然好奇，到底那四年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多？他剃光了头发，戴上当年最时尚的鸭舌帽，还蓄起了浓浓的胡子，穿上色彩鲜艳的卫衣，打扮成酷劲十足的痞子模样。音乐也不再有《就是喜欢你》那样幼稚的小天真，而是将年少轻狂的放纵，完全融入在民谣摇滚之中。从新歌的名字：《把妹》《这个下午很无聊》《喝酒》等就能看出这冲动的裂变，处处洋溢着青春期肆虐的荷尔蒙。1997年的这张全新专辑《这个下午很无聊》一发行即受到强烈关注，无论在媒体口碑、听众影响、实体销量上都有不可思议的成就——它实在是太有个性了。而主打歌《爱之初体验》更是从台湾出名，逐渐星火燎原到整个亚洲地区。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那句“如果说你真的要走/把我的相片还给我/在你身上也没有用/我可以还给我妈妈”，乍一听恶搞好笑，却又充满90年代年轻人对爱情的新看法、新认识，绝不是低级趣味。

《这个下午很无聊》是一张正统的摇滚唱片，因为它是百分之百的乐团制作——这时的张震岳已经不是单打独斗了，唱片的制作、编唱都是他与三位友人共同完成的。张震岳兵役期间隶属海岸巡防署岸巡大队，在艺工队认识了贝斯手吴蒙惠，两人当时就决定退役后组建乐团。后来他们又找到鼓手潘瑞萍、吉他手宋人德，退役初期即以“Free Night”在高雄各家餐厅、Pub表演，不断积累发片作品。这个四人乐队从未宣布解散，直至今日仍然存在，只是张震岳的光环更亮一些，创作、制作的份额更大，所以他们并没有以“Free Night”为名发行专辑，一直都由张震岳抛头露面。所以，在《这个下午很无聊》中理所当然地收录了大量摇滚作品，如《分手的人》《不要再谈恋爱》《改变》《爱之初体验》等，在那个年代温厚、慢热的华语乐坛中，可谓光芒四射。第一首《分手的人》在唱片开篇就给予了强大的震慑力，一鼓作气的乐队演出，将整张专辑“绝不简单”的态度昭示天下；《改变》更有直白的宣告：“我不想变/我不要变/但是我无法推开生命的改变/一直在变/我无法推开命运的改变/不要改变/但是我一直在变/一直在变”坦率、真实的唱句，交杂在放肆无羁的摇滚配乐中，听得人情绪激昂，热血沸腾。

但是，《这个下午很无聊》还埋下了一个特别大的伏笔，也是对张震岳日后影响颇深的关键，那就是他的“感性”。虽然专辑中有如此多痞子青年的嚣张、癫狂，但仍有三首歌保留了这个大男孩内心里的深刻与柔软——即《怎么办》《秘密》以及《同学会》。《怎么办》以流行摇滚为辅底，在沉重的节奏、缓慢的韵律下将爱与失娓娓道来，MV中张震岳一身帅气的暗色夹克，撑着一把漆黑的雨伞，在有如电影《教父》般的凄厉氛围中，优雅地唱诵关于感情的不舍与深痛。这首歌的结构也有别于一般流行作品，最后半分钟是大量的留白，让“怎么办”这一简单的主题，充满了极具艺术色彩的象征性；《秘密》一改其他歌曲奔放的唱腔，以温柔的口吻、渐进式的情感慢慢深入，前半段优柔寡断，后半段惨痛抉择，戏剧张力十足，画面感极强。这首慢歌口碑甚佳，直至2013年还被许茹芸翻唱，并收入其个人专辑中；而另一首歌《同学会》几乎没有被传唱、关注，但曲中对莘莘学子的关爱出人意料，句句歌词简直催人泪下：“无知的青春是不是/像一张泛黄的照片/游走在快乐里/谁也都不能去阻挡/成长的路途走不完/生命的价值不可量/亲爱的同学啊/请不要忘记你我曾经在一起”它让人清楚地听到，这个坏小子绝不是真正的“坏”，他有心性、有感性，只是热爱自由、热爱放纵，音乐即便痞子味十足，却依然不失珍贵的价值。不出所料，《这个下午很无聊》当年一扫各大音乐奖项，并入围台湾流行百佳。张震岳，就此坐稳了乐坛的专属地位。

1998-2001：从热血愤青到技术先锋

1998亦是张震岳的全盛年，他事业最鼎盛的一段也是从此开始的。借着《这个下午很无聊》的强势东风，他发行了转型后的第二张专辑《秘密基地》，与三位音乐同盟的关系更加密切，唱片也在英伦摇滚的风格上大展拳脚。与传统的华语民谣摇滚有所不同，张震岳的摇滚更注重旋律，即使快歌也很适合传唱，这样一来，流行的经典作品越来越多，也不必再反反复复演唱《爱之初体验》来征服舞台了。《秘密基地》比起《这个下午很无聊》来得更加精致，快歌慢歌各占一半，还附有一首《爱之初体验》舞曲混音版，诚意十足。张震岳历史上最出名的情歌都来自这张专辑，包括《爱我别走》《勇气》《分手吧》《爱不要停摆》《原谅》在内，可谓将上一张专辑的“感性”色彩发挥到了极致。《爱我别走》至今仍然是霸占KTV榜单的强势曲目，但不论有多少人翻唱、改唱，都无法企及张震岳那原住民纯然、野性的嗓音。这首歌的音域偏向中高，听起来好像不太夸张的副歌，实际演唱起来困难异常，其中的挚情与温柔，也成为张震岳深情作品的典范标识。这段时间内，张震岳也积极为其他歌手进行创作，而微妙的是，他大部分的情歌创作都卖给了女歌手演唱——譬如蓝心湄《鲸鱼》、杨乃文《我给的爱》、苏慧伦《再见我的爱人》、莫文蔚《真的吗》等等，那细腻的笔调总是准确地切入女性心理，在感性的糖衣下又充满坚强、无畏的力道。个人专辑与幕后创作两不耽误。在旧世纪即将告别的时日里，他更进一步，大放异彩。

再说《秘密基地》这张专辑的摇滚快歌，在“痞子味”的浓度上比起《这个下午很无聊》也来得更甚：有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借此思索社会现象的《我要钱》；有首次将电子编曲引入摇滚、与四人乐队同名的歌曲Free Night；有歌词意识大胆、探索实验性英伦摇滚的One Night Stand；还有诙谐可爱、讲述坏男孩恋爱观、人生观的《干妹妹》等等，每一首都充满了独特的风味与个性。《秘密基地》围绕二十来岁年轻人的心理，在音乐表现上更加前卫，在意识形态上更加露骨，将生活的速度、青春的迷茫、爱情的速食都坦率、直白地唱了出来，十分深刻。不论曾年轻的成人或正值青葱的学生，都能找到一波又一波的强烈共鸣。愉悦、快乐、幻想、理想，这些互不矛盾的关键词交织于浪荡不羁的音乐中，展示了90年代年轻人的真实生态。《秘密基地》从抒情、摇滚两个层面都得到了业界肯定，唱片长销。

但将张震岳真正推上音乐神坛的，乃是1999年发行的唱片《有问题》——这是一张实实在在值得全曲推荐的唱片，比起《秘密基地》快歌慢歌不分轩轾的结构，《有问题》在主题性、突破性、话题性乃至社会影响性上，都有着无法超越的丰功伟绩。这一年张震岳开始接触电子音乐，并将业界最超前的编曲技术引入摇滚，除了将传统Band式演奏去粗取精外，还将先进的电子科技融入作品。在《有问题》中我们听到大量的电子成分，而那又与想当然的“DJ舞曲”截然不同，而是极具欧陆科技色彩的先锋派制作。除了多首独唱的主打之外，专辑还穿插了许多纯电子“插曲”，不但激昂、振奋，还有承接上下曲目的重要作用。张震岳对电子科技的兴趣彻底影响了自己的发展方向，从华语乐坛诸多音乐人的进化史来看，这是一条合理的正途。而超前他人十年有余的张震岳，在1999的世纪大关就以锋锐的《有问题》震撼了枯燥乏味的华语市场。

不过《有问题》最值得嘉奖的层面，还属歌曲内容上的突破性。张震岳这年可谓破釜沉舟，将他对社会现象的不满，以及都市人心的压抑赤裸裸地宣泄了出来。多首歌曲都含有粗口歌词，甚至歌名都进不得大雅之堂，但听起来绝对针针见血、拳拳到肉：他抨击虚伪懒惰、只懂阿谀奉承的白领上班族；他辱骂玩弄爱情、将真情腐化的饮食男女；他讽刺不求上进虚度人生、又好高骛远的失败者；他感慨世界大同、人生渺小与不成比例的生命负荷——虽然粗口、脏词不时入耳，但听过又能使人信服，那股真实、刻骨的热血愤慨，绝不是为了噱头而制造的低级趣味。《有问题》一整张专辑的狂轰滥炸，让前者《秘密基地》《这个下午很无聊》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表象的嚣张与激烈，导致这张唱片完全无法进入内地市场，翘首以盼的歌迷们只能通过网络收听，连得到一张盗版CD都珍视得奉为天物。虽然比起脏话连篇的欧美说唱歌手来说，依然有小巫见大巫的差距，但作为我们本就保守的华语音乐文化来说，这已经达到“尖锐的极限”了。在2013年滚石唱片批量再版的怀旧产品中，《有问题》依然无缘内地市场，但在所有歌迷的心里，它将是永远难忘的神作。

但《有问题》也并不是像脱缰野马一般失控的。它宣泄，却目的明确；它压抑，又深谋远虑。从嫉妒、暴怒、绝望、困苦中走出，它依然指引了一丝希望，只是这“希望”不太具有传统性，并非“克服苦难，我们展望未来”一般的空洞，而是以歌颂生之渺小，进而摇撼普罗大众的人生观、价值观。也就是说，这“希望”需要听者自行提炼，在歌词并没有积极地表述出来。专辑的最后三首歌——包括纯音乐的《世界大同》在内、《离开》《走到底》都表现了这种赋予小人物以大任的沉重感、使命感。而《走到底》亦是他与姜文、莫文蔚主演的同名电影主题曲，共通的意境更加深刻。总而言之，《有问题》这张专辑在音乐、曲风的物理硬件上，在内涵、影响力的化学硬件上，都有着无法超越的强大力量，也为华语乐坛填补了不止一层的类型空白，圆满地迈过了世纪末音乐文化浪潮。

在《有问题》大获成功之后，张震岳一时将兴趣完全放在了电子音乐上。2001年他连续发行了两张纯电子音乐唱片，分别命名为Orange、Orange 2，自己更增加了艺名“DJ Orange”。这两部作品在他的音乐历史中颇显断层，但又不得不提。他将专业欧陆派的Chill out、Break-Beat、Trance、Disco等电气风格玩弄于鼓掌之中，以高雅、冷艳又充满新鲜气息的节奏，展示了无穷无尽的即兴和自由。聆听中，仿佛被他带往70年代的音乐舞厅，冷冷的电子韵律，洋溢着古典的无限浪漫。虽然他只制作了两张这样的唱片，但仍然将专业性极强的新式风格带入了歌迷的世界。

2002-2015：从回头浪子到故乡骄傲

用“浪子回头”来形容这一年张震岳似乎有些偏颇——实际上，他在音乐上并没有任何退步，而之前的愤世嫉俗亦不是什么错误。只是《有问题》的波澜太快地翻了过去，成为堪比偶像时代的又一次迅速绝版。2002年初他发行了新的录音室唱片《等我有一天》，那种锋利、不羁的气息完全听不到了，偶有几首歌曲颇显痞味，但整体感已彻底遁入平凡，甚至不及《这个下午很无聊》的辛辣力道。不过，嚣张的气焰虽有所收敛，精神上的厚度却慢慢激发了出来。他在年轻的临界点上孤注一掷、做了最后的叛逆之事，又在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最后关头，果断选择了成熟前行，这也是一条正路。《等我有一天》不再有音乐上的尖刺，正如主打歌《认输》所唱：“原来自己不聪明/原来什么都没有/原来应该了解的道理/现在才知道/原来输给了时间/原来输给了自己/原来错在不承认失败/谁可以原谅我”。对于生活的感慨已经彻底成人化、成熟化，而不再剑拔弩张了。这样的改变没有“对”或“错”，只是人到了这样的年龄，便自然而然地如此了，这即是真实。《认输》的MV安排了100个人从四面八方撞击张震岳，以完成“逆境生存”的悲恸象征，歌中描述的对抗挫折、自我反省的励志精神，正是成熟之人应该持有的生活态度。可惜就市场成效来说，这张专辑是张震岳所有作品中的最低谷——没有传唱作、没有突破作，人成熟了，技术却留在了原地。

2004年滚石唱片为张震岳发行了出道十年的纪念精选辑《阿岳正传：Useless Guy》。在这一年，他正面回答了大众对其蜕变的疑问：“我对音乐的想法，会随着时间而不断改变。之前我的歌中存在很多愤怒的成分，但那是音乐的情绪，我需要不断去提升它、中和它。我的脑袋不断有新的东西进来，逼迫着我往前走，绝不能在原地踏步。不论是创造了成绩的，还是短暂停留的，都不能留恋太多。所以，我的作品跟生活依然是在‘同一条线上的，我的歌，永远不会和我的人落差太大。”一席话精湛地描述了自己的音乐观、事业观乃至人生观，让人重拾对他的信任与依赖。这张收录了24首新旧歌曲的精选辑，也成为了张震岳前两段音乐人生的最佳纪念。更值得一提的是，除了4首新歌，所有的老歌都是重新编曲、重新演唱的，还收录了多首他为别人创作的遗珠，整张精选从里到外都是“新”的，毫无敷衍之感。他又表示：“这是一个总结、一个交代，同时，也是我当下的一种心态。我要让歌迷们听到更好、更成长的张震岳，我也想证明出精选辑并没什么不好。我无愧于自己，无愧于自己的音乐。”

2005年开始，张震岳的新作产量锐减，全身心奔波于各地举行的巡回演唱。包括海外演出在内，上半年就完成了74场，其中包括登陆香港红磡举办的大型演出。巡回空当，他积极发行单曲唱片——连续两张简短的作品《马拉桑》《再见》让饥渴的歌迷得到了短暂的满足。但更令人惊讶的是，后者《再见》竟空前爆红，这首只是旋律好听、歌词非常简单的流行口水歌，居然在短时间内被疯狂关注，可见歌迷对张震岳的想念程度。借由此年已经蔓延的网络力量，张震岳的询问度水涨船高，大有回春之势。《再见》的歌词“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在毕业季引起了学子们太多惜别的情愫，而利落明快的英伦摇滚编曲，也让这首歌在伤感的情怀中凸显了一点不凡的水准。《再见》单曲碟中的另外两首歌《山地小情歌》和《山上的女孩》则偏向张震岳本质的原住民情调，让人忆起他骨子里的故乡之根。这两首歌的存在，也为他下一步的转变铺设了伏笔。

两年后，他又出版了新的录音室唱片OK（内地版名称：思念是一种病）。这张专辑的性质非常暧昧，它已完全没有青春时代的叛逆，也没有老气横秋的人生指引，只是以一个优雅的中年人姿态，为此前的人生、情感做了一个小小的总结。音乐依然是好的，实则比Useless Guy更具精选集的特质，11首新歌都发自内心的诚挚，展示了五年来奔波忙碌的心情梳理。真情、苦情、深情、钟情，感人的旋律不少，只是缺少了一点代表性。与蔡健雅合作的歌曲《思念是一种病》打破传统合唱情歌的迂回、缠绕与黏腻，以舒畅直白的旋律一气呵成，说唱夹杂于副歌，男女巧妙分工的方式尚佳。与MC HotDog、侯佩岑合唱的《就让这首歌》亦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谓张震岳这几年唯一的曲风突破了。OK只是很暖，很真实，也像文案所说“用情较多”。这张专辑的作品都很受欢迎，也为张震岳的第二时代创造了更多的KTV主打。但若说整张专辑创造了什么，标识了什么，比起他以往的那些经典作品，力道远远不够。

此后，又是长时间的断层与沉寂。终于在2013年，张震岳又带着全新的唱片《我是海雅谷慕》高调回归了。这张以故乡、亲情为主题的专辑，为他的成长历程再一次铺设了坚实的道路，可以说，此时已年近四十的张震岳，无论身心都达到了完美的成熟。专辑依然有《等我有一天》、OK这些后期作品般的饱和温情，但音乐的色彩却不再粘腻枯燥。因为饱含了真挚的乡情，那米酒般的甘醇便渗透在每一个音符当中，洋溢久酿的醇、紧握沉淀的心。时间磨去年少轻狂的棱角，长大成熟历经沧桑的男子汉，终于悟得自己名字的含义，落叶归根江流汇海，抽象的人文感情在一瞬间成为触手可及的真实。从张震岳的口吻中听不到虚假与浮夸，只有纯粹、直白的感慨喟叹。这份游子与故乡的特殊关系，这份解甲归田的情结，着实感人肺腑。

《我是海雅谷慕》民谣风格的浓度极高。但全部作品的旋律都属上乘，丝毫没有审美疲劳的滞赘。像是呼应唱片封面海天一色的风景，《破吉他》《跑车与坦克》在开头就打开了音乐的画面感，将人迅速拉进自然、质朴的情绪世界。这两首歌都有环境音效的融入，以及不加过多修饰的真人和声，有乡土风情的质感加成；抒情主打《先这样吧》让人想起《爱我别走》的风味，音乐的感情色彩十分丰富。歌曲讲述了在都市钢筋水泥中憧憬向往，却不得不失去爱情的悲恸心灵，面对无可挽回的局面，唯有在海角天边望洋兴叹的遗憾故事，中板摇滚风格耐听异常，传唱性高；《消失在你的世界里》编曲明快，情绪有振奋起跑的激励感，副歌部分紧紧贴住人声的合成器音效也是亮点；《唉唷喂呀》和《上班下班》一贯而出，爵士摇滚配合说唱、和弦精彩的吉他弹奏，最大限度地重现了张震岳的性感韵味。

唱片的最后部分，再一次强调了温厚的深情以及具有社会价值的音乐核心。这是《我是海雅谷慕》所推广的主题——土地、海洋、环保、人文关怀，每一个都是张震岳家乡渴望被关注的重点。《我家门前有大海》《别哭小女孩》等作品，就像一部真实又富有艺术气息的纪录片，将其故乡在现实生活中所经历的、变化的，都以音乐的方式呈现出来，讲述给更广阔的人群听。他们不愤世、不埋怨，却也带着坚韧不肯妥协的力量，绝不懦弱地抗争着。而为了自己所爱的、珍惜的、拥有的一切，则不惜代价，以骨骼、血液、灵魂相连的羁绊去贡献最大的力量。这份骨子里的诚挚，是“海雅谷慕”（张震岳的原住民名字）最想唱给人们听的。《我是海雅谷慕》最终获得金曲奖最佳国语专辑奖，当张震岳穿着阿美族服装登台的那一刻，他展示了作为一个原住民的骄傲。他的背后，光芒万丈。

张震岳在一首歌中唱到：“完美那一面是最危险的陷阱/缺陷那一面是最真实的镜子”或许，他就是以此为座右铭，一步步踏实地成熟起来——曾有疯狂，就有成熟；曾有不安，就有沉稳；曾有不羁，就有平静；曾有偏激，就有博爱。他音乐的每一面，都是人在成长中必经的阶段，所以说，他的音乐历程，就是他生活的历程。曾经的疯狂与创造都有价值，而今日回归故土的殷切豁然，则是终将到达的心之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