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念的青春走失在夏天

清忽轻兮

风吹走一季又一季的云，我迷失在记忆的十字路口看彼岸花开成海。记忆在沉睡了一个漫长的世纪以后，冲破层层叠叠被繁花掩映的天空。思念连成一段漫长的曲线散落在时间的尽头。

深蓝的天空被电线切割成一块一块。那种美丽，像是写满了谁密密麻麻的心事，寂寞而又忧伤，一如现在的我想念你的心情。

今年的阳光里花开得太匆匆，那种美丽像一场盛大的幻觉。

我站在人潮汹涌的街角，风轻轻地吹过来扬起我的头发，但是我却不知道，风是往哪一个方向吹。

1

· 木吉他的聲音让你的笑容像盛开的花 ·

很久之后，当再次回到高中的校园，站在绿草如茵的操场边，我想起小念问我的问题。她说：“小兮，为什么我们大好的青春却要淹没在无尽的题海里？为什么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彼时我正在与一道万恶的数学题做斗争，我敲敲她的课桌：“小念同学，这已经是你第N次重复这个问题了，那么你有答案了吗？”“没有。”“那你就好好待在教室里做作业吧。”说罢我继续埋下头研究课本上的数学题。

窗外阳光明媚，一派晴好的天气，我隐隐约约听到小念还在念叨：“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就非得按照这样的生活轨迹前行？”

我和小念每天一起乘坐103路公交车回家。她总是满脸兴奋地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耳朵里塞着耳机，眉飞色舞地给我推荐最近好的歌曲，或是她又新发现了一个唱歌特别好听的歌手。是的，小念三句话离不开音乐，因为她是一个热爱音乐的孩子。她每次看着我手里捧着的英语课本或是数学练习题都会皱紧眉头，一边把我手里的书往背包里塞，一边大声嚷嚷：“哎呀，小兮，你这样真的是浪费青春啊，每天就知道做题看书，看书做题，当心哪天成书呆子了。”她会把她的耳机分一个给我：“你听听，我新淘到的歌曲，怎么样？”

这样的小念看起来是那么无忧无虑，快快乐乐，仿佛“高考”两个字跟她没有一丝联系。可是我知道小念内心深处的无助和迷茫。

小念会在每个周末的中午，背着大大的画板，穿越大半个城市去她妈妈为她报的美术班里学画画。因为文化课成绩不好的她，只有在高考的时候再加上艺术课的成绩，才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可是小念不喜欢画画。小念上完美术课后，总会来到我家，把她画的画给我看。她抿着嘴唇，眼神里面有波光在闪烁：“小兮你看，我画得好丑。”我仔细端详着画板，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嗯，确实很丑。”然后我们就同时笑起来。

小念跑到墙角，拿起她寄存在我这里的木吉他，坐在窗前的阳光里弹起吉他来。木吉他的声音一响起来，小念的脸上就绽开满满的笑容，宛若一朵盛开在风中的花。

2

· 关于那个你画板上的男主角 ·

当我发现小念的画功有很大长进的时候，小念也告诉了我一个她的小秘密。

“是因为那个隔壁班的男生哦，我偷偷地画了好多他的画像呢。”小念趴在我的耳边，笑得一脸阳光。

小念喜欢的男生叫宋安远，她在说起他的时候，声音温温柔柔，表情里有着花开的颜色。

小念知道他所有的喜好。比如，他能写一手漂亮的字，喜欢看日本漫画《网球王子》，总是要在下了晚自习之后在学校的图书馆待上半个小时，在打篮球的时候总是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衣，语文成绩总是年级第一。他的声音很好听，是学校播音室的播音员。我听着小念讲述宋安远的点点滴滴，看到她笔下少年柔软的轮廓、深邃的眼神，知道这些都盛满了她青春岁月里的寂静和欢喜。

小念开始很认真地学习画画。从前周末弹木吉他的时间也用来坐在画板前写写画画，她会很认真地完成美术老师布置的作业。从前对着一个花瓶10分钟就要大叫无聊的她，现在可以花1个小时甚至更久的时间来对着花瓶，只为画得更好。在她逐渐进步的画功里，她笔下的少年也越来越生动形象。小念把那些画像压在课桌的最底层，她说：“小兮，这样我和宋安远就算在一起了，对吗？”我能在她的眼睛里看到大片的花开。我喜欢看到小念开心的样子，于是那些关于“高考”的话题我绝口不提。

我和小念依然会每天乘坐103路公交车一起回家，只是小念谈论的话题不再是音乐或者木吉他。她的心里、眼里满满的都是那个叫宋安远的男生。她会把我手里的书本塞进背包，然后一遍一遍对我说起她重复了千万遍的那个男生的一切。

那是刚刚下过雨之后的天气，空气里有泥土的清甜气息，夹杂着不知名的花草散发出来的香味，车窗上氤氲着迷蒙的雨水。我看着小念粲然微笑的脸庞，突然很想念她从前用木吉他给我弹的曲子。

3

· 可惜时光没有安然前行 ·

四月，离高考越来越近。高三的这层教学楼里再没有了以往的喧嚣和吵闹，只有老师不知疲惫地站在讲台上讲课的声音和教室里笔尖摩擦纸页发出的“沙沙”声。阳光像个调皮的孩子，一点一点在教室里移动，光线落在同学夹杂着白发的发际。时光寂静无声地悄然前行，小念在遇到不会做的习题时，会揉揉发酸的眼睛，拉着我站在阳台上，她的目光长久地追随着操场里奔跑的男孩女孩，对我说：“小兮你看，那样的奔跑才是青春啊，而不是现在这样。”她指指教室里正在奋笔疾书的同学。

如果一切都按照这样的轨迹安然前行，我想我们就会这样一直到高考，填志愿，然后去上各自考取的大学。可是老天似乎总爱与我们开玩笑。

当小念的小小少女心事以那样粗暴和野蛮的方式暴露在众人眼里的时候，我们还坐在操场的草坪上聊天呢。离美术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小念正在为自由发挥的时候画什么而烦恼，我还打趣着说：“画你心中的少年宋安远啊，我看你就画他画得最好了，一笔一画皆是情意啊！”小念跑上来堵住我的嘴，但是她脸上的笑意和眼睛里面的亮光是我从不曾看见过的。

当我和小念回到教室里的时候，我们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不知道是谁把小念的课桌翻得一塌糊涂。那些被压在桌底的宋安远的画像全都散落在地上，那些画像的角落下方小念写下的“宋安远，我喜欢你”这几个字被赤裸裸地呈现在同学们的面前。有同学在座位上对小念指指点点，那些声音清晰地传进我们的耳朵：“呀，就苏小念那样的，长得又不漂亮，成绩又不好，还喜欢宋安远呢！宋安远多优秀啊，她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而且都快高考了，她居然还有时间想这些事情，真是无可救药。” 冷嘲热讽中还夹杂着刺耳的讥笑声。小念紧咬着嘴唇没有出声，她眼神倔强，蹲下身去一张一张地捡起那些画像。小念的身影显得单薄而寂寞，我想起每个周末的中午小念背着大大的画板行走在街头的样子，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极了她的忧伤。

那天我和小念坐103路公交车回家的时候，小念非常安静，她一直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脸上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这和平时叽叽喳喳与我说个不停的她截然不同。下车的时候，公交站台处有一个流浪歌手在弹吉他，小念站在那里静静地听，最后放了一大把硬币在流浪歌手前面的空盒子里。我看到那個流浪歌手惊讶的表情。

小念对我微笑，说：“小兮，我好久没有给你弹吉他听了。”

4

· 栀子花谢，我们亦离别 ·

学校操场边的栀子花盛开得灿烂而热烈，每次经过都会有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我想起以前的夏天，小念总会在放学趁着人不多的时间摘两朵栀子花别在衣襟上，然后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问我：“小兮，好不好看？”

而在这个夏天，栀子花再度盛开，我的身边却没有了小念的身影。在看书疲惫的间隙，我看着身边小念空着的座位，心里是满满的难过。

小念在那件事情之后，就没有再来学校上课了，她在高考来临的前夕选择了退学。是啊，我所认识的小念是那么骄傲那么要强的女生，做出这样的举动一点也不出乎我的意料。没有什么东西因为小念的离开而发生改变，而高考也越来越近。

六月，栀子花的清香还萦绕在空气中。

当我如释重负地走出考场的时候，我看到了前来迎接我的小念，她的背上背着那把她最爱的木吉他。

我们坐在学校操场的草坪上，像无数个从前一样。小念看着在操场里挥汗打篮球的男生和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块儿的女生，她说：“小兮，我终于不用淹没在无尽的题海中了，我也终于不用再画画了，我一直向往自由的生活，可以肆无忌惮地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可是为什么现在我竟然一点儿也不快乐。”听着小念的话，我无从回答。小念坐在操场的草坪上给我弹吉他，引来了一大堆学生的围观。他们笑笑闹闹，为小念热烈地鼓掌。小念在掌声中努力地微笑，但是我却听出了吉他声里的悲凉。

当我坐上去往大学的火车时，操场边的栀子花已然凋谢了，有枯萎的花朵还挂在枝头。我想大抵是它太过眷恋这个季节，所以迟迟不肯落下。我在火车上看到小念发在微信朋友圈里的照片，那是小念曾经画的许许多多宋安远的画像，小念写：“再见了，我心中的少年。”我想象着小念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心情。火车上的夜晚很安静，远处有微光，我好像又听见小念的木吉他声，看到她背着大大的画板穿越城市时孤独的身影。

我收到小念给我写的信，她写：“小兮，我还是决定复读了，我还是会在周末的时间背着画板去美术班里学画画，可是再也没有人像你一样坐下来听我弹木吉他了。我坐103路公交车回家的时候一个人很孤单，我想念从前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也想念从前我喜欢过的那个少年。”

5

· 尾声 ·

后来，我时常想起小念，但是那些画面是零碎而模糊的。我想起小念的笑脸，她坐在草坪上弹吉他的样子，她认真画画的样子，她总是嘟囔着嘴抱怨着作业很多的烦躁的样子……可是到最后，这些都通通化作了她眼里的泪水，封存在我久远的记忆之中。

苏小念的青春已经在那个被众人嘲笑的夏天走失。

那个被小念深切喜欢的少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高考过后小念来接我时曾偷偷躲在某个街角的拐弯处看你白色的衬衣高高扬起、脚踩单车扬长而去，与此同时小念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