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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记者笔下的黎元洪和段祺瑞

2015-05-30

新传奇 2015年13期
关键词:黎元洪段祺瑞旅顺

日本人一直关注着中国,甚至比中国人更了解中国。1924年,日本记者清泽生来到中国,对当时的一些“名士”进行了访谈。回到日本后,清泽生将访谈记录整理成了15篇新闻稿,于1924年9月7日至1924年9月21日在《中外商业新报》上进行了连载。下面这篇史料,翻译自《中外商业新报》刊载的清泽生对黎元洪和段祺瑞的采访。当时黎元洪已经被曹锟驱逐,而段祺瑞也暂时处在在野状态。两个人都对中日关系、中国的未来以及当时的曹锟政府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还我关东”——黎元洪

黎元洪径直走了出来。他胡须浓密,身体结实,完全感觉不出来是一个中国人。他采取西方的握手方式,席间的待客接物也体现了其有分寸的社交风度。

他的官邸位于天津的英租界内,是一栋考究的西式建筑,其西式程度甚至让站在客厅的黎元洪身上所着的白色麻质的汉服都显得有些突兀。

“对于日中友好问题您有什么想法?对于加藤内阁所应该采取的方针,您有什么建议?”我(清泽生)作为一个刚从日本来的新客不得不问这个平庸且老掉牙的问题。

“为了回复日中友好关系……”通过翻译将之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我国有句俗语,叫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说加藤所提出的二十一条伤害了日中关系的话,他就必须排除这个因素,如果这个问题不能得到妥当处理的话,那是无法由衷地实现日中友好的。

“比如说在日本的儿童教育中,地图上二十一条中的所涉及的旅顺或者大连地区的颜色与日本本土的颜色是一样的,并以此对儿童进行教育。而反观中国,也还是名正言顺地教育孩子们旅顺和大连是中国国土的一部分,是被日本非法侵占的,而小孩子们也对此深信不疑。如此这般的话,永远都不可能实现日中友好了吧。”

“当时俄罗斯的势力强大,作为日本来说难免要在旅顺、大连驻守,但是现在时局发生了改变,已没有必要为防范北方势力而驻守旅顺和大连。即使俄罗斯恢复了之前的势力,中国也一定会像日俄战争(日语:日露战争)或日德战争(日语:日独战争)时期一样帮助日本。”黎元洪如此回答后,就绝口不提此事。

新闻记者的特权就是不顾虑,我马上进行了插话:

“我对日本关于中国的教育内容抱有同感,但是我们真的能无条件地相信您所说的‘一旦出现状况中国就会帮助日本这句话吗?比如说在日俄战争之际,中国之所以给予日本帮助,是否是因为当时俄罗斯的南下势头猛烈,而中国正好使用了以夷制夷的策略呢?相反,在日德战争之际,中国不但没有给日本提供什么特殊的帮助,还对于日军在龙口登陆一事提出过抗议。”

对于我这番问题,黎元洪面带微笑毫不示弱地进行回答道:

“您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您不是军人。我从一个军人的角度给您解释吧。”

黎元洪對日俄战争和朝鲜的关系等事宜进行了说明,并继续说道:“那么,有关日德战争时期的抗议事宜,我想说——由于我当时在政府部门任职所以我清楚——那时的德国已经想无条件把青岛归还给中国了,可能日本政府得知了这条消息的缘故,突然就对德国宣战,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中方,我们也只能被迫提出抗议罢了。”

“坊间有传言说,是中方以青岛无条件归还为契机,进行了有关参战与否的谈判。”我噎回去到了嘴边的问题,转而开始询问其他问题。

“究竟怎样才能救中国于如此困局之中呢?”我试探着问黎元洪。

“我认为应该像贵国的西乡隆盛等人一样,果断地实施废督裁兵之策。我相信中国应该学习日本明治维新的基础与经验。只有开始废除督军,裁剪兵力才能够救国。当然,也有人相信武力统一才是救国之路。可是以武力立足者,也常常因武力而破败。即使是现在,也有很多人敲我们家的门,劝说我东山再起。而如果我现在还有私心的话,说不定还真会大干一场。但是不实行废督裁兵的情况下,天底下哪有什么有意义的工作啊!你看曹先生(曹锟),即使当了大总统,如今不也是已经开始到处碰壁了吗。”

那些对于黎元洪竞选失利,败走天津一事的知情者都清楚,黎元洪与曹先生之间存在着不可磨灭的恩怨。

我好像觉得苦苦等待的内容忽然出来了一样,看向黎元洪,但是从他脸上完全看不出来情绪的波动。

“最重要的还是在于教育。”

黎元洪毫无感情地继续回答。

“日本在五十年前不过是毫无名气的岛国罢了,现在之所以能变得如此强大,归功于其优质的教育。”

朴实的武夫——段祺瑞

之前我在晚上经过位于天津日本租界内的段祺瑞官邸时,被其豪华的阵势所震惊过。巨大的西式建筑像政府大楼一样耸立着,其周围四面都被如同城墙般的高墙包围着,刚刚过晚上八点,大门就牢牢地关上了。

进屋后,段祺瑞硬是将不知所措的我劝到了上座,而自己坐在了我旁边。

“日中友好的办法?这是一件关于日本想让中国怎么办的事情啊,中国还能怎么办呢?这件事必须得等日本政治家们做出英明的判断的。可是即使做出判断,也需要找准时机来实现,至于何时才是所谓合适的时机这一问题,同样还得看英明的日本当局的态度。”段祺瑞的说法很圆滑,感觉对谁都说这么一套,并且完全没有提到二十一条或者归还旅顺,大连等具体问题,但是却在言外之意中表明这些政策最起码在曹先生作为头目的中国政府执政时期,不可能得以实施,但在言语当中却不明确体现出来。从此可以看出段祺瑞的警戒心之高。

相比较于这些,至今让我无法忘记的是位于屋子最中间的段祺瑞在与人相视时,从眼角射出的锐利而又带有寒光的眼神。虽然没法用闪亮一词来形容,但是这眼神还是能让人感觉到炯炯有神。面对这样一个随意留着平头,不停地吐着烟圈的老人,让我不禁联想到积极层面上的怪僧。这个联想让我回忆起,那天早上去采访以高尚人格著称的南开大学总长张伯苓先生,当他评价普遍那些令人无法信服的中国政客时,他曾说过:“段祺瑞还是很伟大的,他考虑问题十分周全,心忧中国,而身居要职却没有贪财一事也传为美谈。”

段祺瑞每说完一段话都会劝我抽烟:“现在日本对于美国的排日运动,可不能提出什么抗议啊,只要国力得到充实了,对面就会主动把问题解决了。”我听到了从一个军人出身的国权主义者的立场得出的,切中当今世界问题要点的意见。

跟段祺瑞进行对话时,一点都感受不到军人的气场。他声音虽然低沉但十分善谈,无论关于什么问题都有着自己的见解。段祺瑞对于中国的未来是抱有乐观的态度的:“中国在过去曾经把十六个少数民族同化成了国人。这是一个值得玩味的事实。一度看似脱离中国的蒙古和西藏也在不知不觉中就又回归到了中国。我认为中国的确是一个伟大的国度。”

于是我开门见山地问道:“即使中国的未来如您所说的那么乐观,但是该如何应对时下的局面呢?”段祺瑞的回答也并不难堪:

第一,应该无论党派地吸收人才。

第二,必须实行产业政策,从而开拓收入来源,中国虽然土壤肥沃,但是收成不尽如人意,应该对此进行改良,从而实现自己自足。

第三,实现交通政策,完善铁路以及其他交通机关。

第四,推进教育。

我马上回道:“您的想法的确是不错,但是在中国目前的局势下这些想法会不会终究也只能沦为空想了呢,首先怎么解决国内和平统一的问题呢?”段祺瑞虽然同意了实现统一的必要性,但是并没有明确地表述是用和平手段还是暴力手段进行统一。对于一名武士而言,虽然希望采取“和平手段”,但多少显得有些勉强,我等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也能理解他那种无法忘记手握利剑的滋味:即使每次用锋利镰刀割草,都会在心里设想平天下的抱负的那种心情。

(《东方历史评论》2015.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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