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2015-05-30
今天,我们的现实异常“科幻”。新的技术革命:生物学革命与数码转型已在浑然不觉中改写着我们的世界。
还清晰地记得,1997年树立在白石桥路口的巨幅平面广告上面,等线体的大字写着颇具煽动力的口号:“中国人,离信息高速公路到底有多远?”看似一则百年来司空见惯的“赶超”动员:中国追赶前方疾行的“世界”。当彼时的自行车洪流于其下滚滚涌动之时,人们几乎不曾关注广告牌下方的一行小字:“向北1500米”。向北一千五百米处,是中国第一个国际互联网(初译为“信息高速公路”)的节点站:瀛海威。此时此地,广告的小计谋是以空间距离偷换了“中国与世界”的时间想象;然而,它也间或在不期然间(也许是潜意识里?)泄露了天机。当生物技术开始解锁、摆布基因链,当数码技术开机以互联网的形态进驻日常生活,世界,已不再是“发展主义”逻辑中的线性向量,而是某种空间性的网络或栅格。在另一边,则是好消息的背面——坏消息。难于无视的能源和生态危机,也首度以一个几乎触手可及的玻璃天顶,阻断了现代性规划所承诺的无穷上升的通道;于是,时间的故事被迫重组为空间的想象。于是,末日预警成了后末日展望;地球劫难日的叙事接续上“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般的“太空歌剧”。一如《星际穿越》,空间/太空的拓殖,成了延续人类时间的前提。
后现代,后人类,后末日……是现代性反思?还是现代性扩张?批判现代主义,是否等同于批判资本主义?而批判资本主义——旨在改变分配领域的不公不义,是否能解决现代主义所制造和携带的问题?后人类主义,是人道主义的终结?还是人道主义的延伸?在人与非人(底层、跌出了世界经济版图的人群)之间,人道主义的实践意义正再度凸显;而在另一维度的人与非人(机器人、人工智能、赛博格)之间,人——这则现代神话,这张画在沙滩上的面庞,是正在淡去,还是正弥散为一切?
将数码转型的命题简约为“新媒体”,未免短视而满溢着人类自恋。尽管对于电影说来,数码转型名副其实地显影为电影介质的改变。如果说,“媒介即信息”,那么,电影的叙事、形态、语言与美学,也势必随之改变。然而,对当代文化而言,为数码转型所改变的,不仅是介质和载体,而且是整个人类社会;不仅是信息与文本的构成与传播,而且是人类生存、其相互连接、组织、动员/非动员与隔绝的形态。一如基因工程正在触摸和改变生命自身,数码技术正在改写、乃至再造文化及社会生态。
1980年,美国未来学家托夫勒在《第三次浪潮》一书的结尾写道:“第三次浪潮已然打湿了我们的脚踝。”这部彼时罕有的快速译为中文的著作曾唤起了多少欣喜与憧憬。而今,我们早已浸淫在“第三次浪潮”的深水之中,却绝少有深入的省思、探究与研讨。从电影开始,我们挺进这一新的论域;从数码进入,我们尝试图绘新的文化地形与生态。
戴锦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