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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题材 新英雄 新形式

2015-05-30滕艳

创作与评论 2015年16期
关键词:支边报告文学橡胶

滕艳

薛媛媛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创作了中长篇小说《外婆》《我要去北京》《湘绣女》等近百余万字。然而,2012年长篇报告文学《中国橡胶的红色记忆》(以下简称《红色记忆》)的问世,却是她创作的重要转折。这不仅在于它是纪实体裁且获湖南省第五届毛泽东文学奖,更在于它从现实转入历史,将笔触对准50多年前三湘儿女创造的中国橡胶神话,在创作和思维模式上都有很大突破,特别是在题材、思想与形式等方面进行了有效探索,从而为报告文学的发展做出了可贵贡献。

一、 题材的新开拓

报告文学与小说题材的要求截然不同:小说是“三分题材七分写”,而报告文学则是“七分题材三分写”。所以,“敏锐的洞察力和准确的选择题材在报告文学创作中有着很突出的作用。”①新世纪以来报告文学题材全面拓展,笔触广泛地伸向言说、批判的禁区,而薛媛媛则满怀激情去寻觅留在茂密橡胶南国的青春足迹,填补“三湘儿女直达西南边陲 ,圆中国百年橡胶梦”在历史、文学中的缺席局面,从而大大开拓了报告文学的题材领域。

20世纪80年代以来,继“知青文学热”后,纪实文学中的“支边题材”也悄然兴起。如田翠芝的《河南支边青年在西藏的岁月》《一个老西藏支边青年的回忆》,杨眉的《兵团儿女》以及卢一萍的《八千湘女上天山》等相继问世,揭开了边疆建设尘封的记忆,再现了各地支边人的情感历程与坎坷人生。其中有关云南支边的题材也有人涉及,如曾键的《风雨支边四十年》,沈志明的《上山下乡我在云南》以及由张家福口述、朱强整理的《醴陵人在南疆》等,都再现了支边人在云南的生存状态等。然而,却几乎没有“种植橡胶神话”的专述。即使徐迟在《生命之树常绿》中写了中国橡胶的种植与发展,但也只是反映了科学家蔡希陶对植物学事业的探索与贡献,而对湖南支边人对中国橡胶事业的贡献却未提及。杨文杰在《风雨历程中的橡胶树》中虽高度赞扬了湖南支边人对橡胶事业的贡献,但篇幅短小,人物事件涉及有限。因此,薛媛媛多次远赴云南边陲,深入调查采访后写成的30多万字的长篇《红色记忆》,则不仅真正填补了此题材创作的空白,而且是其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与《八千湘女上天山》和《生命之树常绿》等相比,《红色记忆》在视角方面也有独到之处。卢一萍有意识地将视点聚焦到“八千湘女”中“国民党将军的女儿”“大贾巨富的千金”“大学高材生”以及日后的“艺术家”身上,采用“口述实录”的形式,以典型的“她们”来浓缩三千湘女的命运。而徐迟则忽视三湘支边人对橡胶种植业的努力,只对具有较高社会地位的科学家蔡希陶等进行抒写。相比之下,《红色记忆》则从大处着眼、小处落笔,关心每个普通个体,通过对支边湘人的集体回忆,结合西双版纳的自然、地理、文化与民族风俗等,对“支边生活”进行了全方位的立体反思与追诉。可以说,它是一部“云南橡胶开垦”的百科全史。

正是如此,作品就具有资料挖掘的深度与内容的厚度。本来,薛媛媛的创作一直保有关注现实、反思传统的特点。如《湘秀女》写出了现实的深重苦难,能真诚地直面生活的血泪和冷酷;《珍珠》描绘了超生家庭中孩子的成长故事,对国家的计生政策进行了深刻思考,揭示“成长是一种美丽的疼痛”;《六三班的成长报告》等,对教育的反思更给人以全新启迪。而《红色记忆》由于题材的特殊性和纪实文学的“非虚构性”,作者必须“穿越”到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去真实感受半个多世纪前的时代精神。因此,她俨然一位诚挚的科考者,耐心细致地寻觅,屏声静气地发掘,在“前后七个多月的采访中”,选取了“勐腊农场”“景洪农场”“勐捧农场”等“红河3000多公里边境线上的19个农场,34个分场,80多个生产队”②,对一个个湖南支边老人进行跟踪采访,从而收集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因而作品真实、可靠地还原了半个世纪前云南支边湘人的农垦生活,且呈现出新的审美特质。如在作品中,作者旁征博引,条分缕析,对“关于热区资源开发与保护”为焦点的争论进行了全面、系统的理性思考。她站在“辩证法的立场上”,承认“当森林只有一种树一种绿色生长茂盛时,就是让万种树万种绿色消失”,“就是严重违背自然规律”,让“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不可避免的成为历史”。③尤其是作者结合《勐捧模式研究》的科研成果以及经济学家马世骏的学术观点,将西双版纳“刀耕火种”的生存方式,“生态系统平衡”的机制以及“国家经济发展战略”等知识汇为一体,进行深刻、睿智而令人警醒的分析,并结合大量可靠数据,提出了“生态建设寓于经济建设之中”的观点。此外,还有如何认识知青返乡与边境毒品问题等,作者也运用扎实资料和数据,立足新的历史与时代高度,重新给予了思考与探索。总之,较之其小说创作,薛媛媛在题材上继续向历史的深度掘进,其信息密度之大,涉及领域之广,探讨问题之多,充分说明了其创作的新发展与新成就。

二 、英雄的新叙事

新时期以来,人们在清算“高、大、全”模式的同时,又在某种程度上走向了“世俗化”,或用“非英雄”规避“英雄”的方式讽刺“假正经”,从而付出了“矫枉过正”的代价。实际上,在当今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重建崇高与寻找英雄,在弘扬和培育民族精神中具有独特的重要意义。而《红色记忆》正是这样,它肩负起了重建崇高的庄严使命。它将众多普通支边种胶人置于时代与历史风云,从弘扬时代和民族精神的维度,彰显了普通人的“英雄本色”。这一点,又具体表现在如下两个方面:

首先,是个体意识与爱国主义的有机统一。即作品中的英雄主义既有浓厚的历史印记又体现了人性的本能,或者说,歌颂时代英雄与关怀个体人性是作品并存的价值指向。作品中的“支边湘人”从个体来说是“草根人物”,是到云南又拿起锄头的农民工——农场职工。在奔赴西双版纳的艰难行程中,他们靠着“马上就能摘香蕉,捡菠萝,抓花生”的原始欲念顽强坚持。而在面对“蛮夷之地”“瘴疠之区”的恶劣环境时,他们深感失望,甚至尝试逃跑。然而,正是这种个人与国家、“小我”与“大我”的情理冲突和考验,才再现了真实的历史时代与群体英雄,也才深刻凸现了人物的爱国主义精神。亲情和家庭的暖流贯穿作品,不但不使人觉得世俗而有损形象,反而使英雄更可亲可信。三湘支边人在长达几十年的艰难生涯中,以湖南人特有的“蛮劲”与毅力,终于以实际行动赢得历史的承认,圆了“中国名列世界一流产胶大国”的梦,从而使作品既高扬了时代与民族精神,又使人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些默默嚼碎了如许深重辛酸苦辣的人,才支撑起我们共和国的大厦。”④

其次,是传奇性与生活化叙事的有机结合。传统的英雄叙事在本质上是传奇叙事。在这种叙事中,人物性格的刻画多通过事件来表现,特别是在面对生死存亡的重大事件时,往往依靠英雄所表现的不同于常人的壮举来完成。而《红色记忆》不同,它对英雄的描写,始终以冷静、客观的笔调,并大量采用回忆者的直接对话,主要通过日常生活中极普通的事件和言行来实现。具体来说,一是以原生态的方式记录了“湖南支边人”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的衣食住行。如写他们“吃在山,住在山”“一手握锄头,一手拿枪”,他们“天当被,地当床”“白天治坡,晚上治窝”;除了开垦种胶,还有婚姻、家庭生活等。二是对人物生命体验的真实传达。即作品中的人物虽然命运各不相同,但都有着类似的生命体验——对支边开垦的无限激情,对残酷环境的无奈与失落,最后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开垦荒地,种植胶林,“献完青春献子孙”,骄傲地成为“毛泽东的家乡人”。他们在象、虎、狼、熊等野兽面前的恐惧,忍饥挨饿的艰辛,橡树遇灾时的沉痛,割胶时的欣喜,等等,作者通过一个个小故事,将人物的真实体验与心理感受娓娓道来,其柔情万种,常令人肝肠寸断。

总之,《红色记忆》的叙事突破了传统的英雄模式,在开掘思想深度中解开了桎梏英雄的政治枷锁。它从日常生活中揭示人物的美好人性与崇高品格,在民族精神的弘扬中拓展了平民英雄的审美魅力。

三、 形式的新探索

茅盾认为,“好的‘报告须具备小说所有的艺术上的条件”,此言不虚。薛媛媛本以小说创作见长,故《红色记忆》也借鉴了小说等艺术形式,并将其与“理性”有机融合,从而对报告文学的“文学性”进行了卓有成就的探索。这一点,又主要表现在文体和语言上。

首先,它虽然没有现代小说之主体故事与中心人物,但仍然重视故事情节的完整性,着重刻画了鲜明的人物性格。以“三湘儿女奔赴云南种橡胶”为视中心,铺叙了“湖南支边人”半个世纪的风云历史,再现了几代支边人的传奇故事。一个个独立的小故事似传统小说《聊斋志异》与《儒林外史》之短片连缀,故事衔接紧密,结构严谨。如“少数民族帮农场盖房子”的故事、“支边人与僾尼人过‘嘎汤帕节”以及与“少数民族通婚”等故事,都是相对完整独立的事件,作者将其有机融合在“民族融合”的主题之下。同时吸收古典小说营养,将各种故事写得有声有色、曲折有致。同时,作品还注重文化风情、自然地理等,穿插神话与传说,从而,进一步表现了支边生活的丰富、复杂与人物的真实可信。

其次是叙事视角。作品不仅用了第一人称,也用了第三人称的叙事口吻。值得注意的是,第一人称时而是“作者”,时而交替成故事“叙述者”。作者交错运用内视角与外视角,达到了一种自由叙述的综合效果。

作品中的“我”以作家身份,通过采访,引领人物回忆个人的命运变迁与时代真实。如对“谭明庆”“陈彰武”等老人的采访牵出支边湘人的婚姻实况;对“曾凡益”“李开弓”“贺熙仕”等人的采访,重现“支边湘人”种胶时所体现的“困不住累不垮、气吞山河的力量”。与《八千湘女上天山》的客观记录“支疆湘女”的口述实录不同,薛媛媛虽然以第一人称“我”为叙事视角,但常以局外人身份对问题加以思索与评判,从而保证了叙事的连贯性和整体性。同时,作者又让众多支边老人自己倾诉他们的喜怒哀乐,呈现他们的隐秘情感。此时,“我”以外的第三者又转换为第一人称“我”,使过去的“支边人”与今日的“支边人”交织在一起,从而使叙述更具亲切感和沧桑感。可以说,作者“我”充当了音乐伴奏,而故事人物“我”则发挥了讲故事的功能,叙述视角的运用服从了故事主体表达的需要,更替自如,以“一唱一和”的歌咏式进行诉说,形成了作品悠扬的音乐化叙事风格。这样,作品既体现了作家叙事策略的灵活,也表现出独特的审美风格。

最后,在文体风格上,作家综合各家优长,吸收诗歌、散文等文体的语言,努力营造诗与美文的意境。特别是作家主体真诚的投入以及炙热情感的灌输,使作品在人物书写与人生感叹等方面更加细腻真实。

作者以抒情的散文笔调,以一位女作家特有的柔情去感受“支边人”,以人道主义的终极关怀去体验“湖南支边人”的艰辛创业。加上作为湖南本土的作家,薛媛媛诉说“湖南支边人”的故事时,常常“被湖南人在异乡的奉献和牺牲精神所感动”,情到深处时不自觉的运用方言进行情景交融的诗意描写,从而为“三湘支边人”、为“国家橡胶史”谱写了一阕感人至深的赞歌。

总之,《红色记忆》使薛媛媛的创作跃上新的台阶,为她在纪实文学作创作方面开辟了新的道路,也为当代中国报告文学的创作与发展提供了新的宝贵经验。我们期待她在这方面取得新的更大成就。

注释:

①李炳银:《中国报告文学的世纪景观》,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149页。

②③薛媛媛:《中国橡胶的红色记忆》,作家出版社2012年版,第63-64页。

④肖复兴:《多梦时节·自序》,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9年版。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现当代纪实文学研究”(项目编号:11BZW120)、湖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湖南现当代纪实文学研究”(项目编号:11YBB093)、湖南大学研究生教改项目“研究生创新能力培养与实践”(湖大研字[2011]21号)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湖南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 马新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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