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惑

贺清华

龙浩从省公安厅退休以后，就回到老家林阴市，过起了悠闲的退休生活。

这天下午，龙浩正翻看着报纸。突然，门铃声响了起来。他快步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斯文的小伙子。小伙子礼貌地问道：“您好！请问您是龙浩先生吗？”

龙浩狐疑地打量了小伙子一番，说：“我就是，你是……”

小伙子笑着说道：“我有事想请教您，我可以进来吗？”

龙浩点点头，说：“请进！”

小伙子在客厅沙发上坐下，道：“我叫孟强。是这么一回事，我哥哥叫孟宪国，前几天自杀了。林阴市公安局刑警队已经做出了鉴定是自杀，可我觉得有疑点，所以特来找您说说。”

龙浩一听，马上来了精神，说：“那你说说疑点是什么？”

孟强说：“我还是从头给您说吧！”

原来孟宪国的儿子被诊断出患了尿毒症以后，夫妻俩就带着儿子来到省城一家大医院治疗。医生经过会诊，得出结论是必须换肾，而换肾需要20多万，这对孟宪国一家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因为孟宪国夫妇下岗多年，家里的积蓄为给儿子治病已花得所剩无几。

不得已，孟宪国只得赶回林阴市向亲戚朋友借钱。可亲戚朋友也不是很富裕，而且有的曾经借过钱给他至今未还，因此大多不愿借。在绝望之下，他选择了自杀。

首先发现孟宪国自杀的是他的弟弟孟强。孟宪国全家去省城的前夜，给了他一把家门钥匙，让他帮着看家。这天晌午，孟强来到哥哥家，一打开门，就听到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他以为是哥哥在里面洗澡。可等了好一阵，也不见哥哥出来。

他觉得不对劲，忙冲了进去。刚进去就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只见在卫生间的天花板上系着一根绳索，孟宪国将脖子套在绳索圈里，死了。不知为何，淋浴器的喷头全部打开喷着水，孟宪国被淋得浑身湿透。

后来林阴市公安局的刑警赶到时，孟宪国的尸体已经被放下，平放在卫生间的地板上。

尸体全身尤其是胸脯以下都浸透着水，裤子里不仅仅是水，甚至还有大小便失禁留下的污迹。卫生间很小，微微飘散着臭味。

验尸结果表明，死者死亡之后已经过了12至14个小时，也就是说，死亡推断时间是昨天晚上10点至12点之间。警察经过现场勘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杀”。不过，也并非没有可疑之处，就是死者没有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

听完孟强的讲述，龙浩若有所思地问：“公安局已经做出了结论是自杀，那你还找我干什么？你的疑点又是什么呢？”

孟强喝了口水，说：“我觉得我哥自杀的可能性很小，他是一个坚强的人……我怀疑是他杀。”

龙浩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孟强说：“如果我哥真要自杀的话，他只要推迟一个星期自杀，就可以获得一笔巨款。”龙浩有些惊讶地问道：“什么意思？”

孟强说：“前年晚些时候，我哥曾给自己买过一份人身保险，受益人就是我侄儿，那时我侄儿还没有患病。按照人身保险的规定，如果两年以后出现自杀或者意外死亡，就可获得一笔巨额赔偿;而如果在两年之内自杀的话就只能退回保金了。所以说我哥现在自杀，真的是毫无意义的死。”

龙浩沉思了一会儿，说：“那是不是你哥把保险的时间记错了？”

“绝不可能。”孟强摇摇头，说：“就在他们全家去省城医院治病的前夕，他跟我闲聊过保单要到什么时候到期，保单的时间他是记得非常准确的。”

听完孟强的话，龙浩一时间沉默了，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着。良久，他站起身，说：“这样吧！你现在带我去你哥家看看。”

半小时后，两人来到了孟宪国家，孟强打开了门，指着屋内说：“这房子里的一切，还保持着案发时的原样。”龙浩将各个房间细细查看了一圈，突然，他盯住了客厅的一张单人沙发，问道：“这张沙发上的沙发罩到哪儿去了？”

孟强仔细一看，没错，这张沙发上的沙发罩不见了，其他一长一短两张沙发上都有沙发罩。他也困惑起来：“我想想……我记起来了。有天晚上我在这里睡，坐在客厅看电视时，这沙发罩还在呀！”

龙浩紧跟着问：“那是什么时候？你哥死前还是死后？”

孟强说：“那时我哥还没死，他们全家都还在省城，我过来给他看家。”

龙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转了转，他说：“回吧！”

孟强打开了房门。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门口居然站着一个中年人，正不知所措地望着两人。

孟强一见，奇怪地说道：“咦？陈哥，你有事吗？”

“我、我……”被叫做陈哥的中年人嗫嚅道，“听到门里有响动，我就过来了。原来、原来是你在房里呀！我没事，没事……”说着，中年人转身就向楼下走去。

孟强向龙浩介绍说，这是他哥哥的朋友，叫陈七。

龙浩目送着陈七离开的背影，回想着刚才他藏钥匙的动作。一时间，他不由沉思起来。

当天晚上，龙浩来到林阴市公安局刑警队，正巧今晚值班的是刑警队胡队长。

龙浩谈起孟宪国自杀的案子，问：“这个案子谁负责？”

胡队长说：“是我负责。自杀，已经定性了。”

龙浩问：“那么，你说他为什么要开淋浴器？”

胡队长说：“我是这样想的，淋浴器开着，目的是为了冲走上吊时失禁留下的污迹。您知道的，上吊时，人必然会大小便失禁。”

龙浩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张沙发罩就有说法了。”

胡队长问：“什么沙发罩？”

龙浩说：“实不相瞒，今天我去过死者家里。我说的是死者客厅里单人沙发上的罩垫。你想想，如果当时孟宪国正坐在那张沙发上，突然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一直把他勒死，沙发上不是同样会留下失禁的污迹吗？由此推测作案现场其实就是在客厅那张单人沙发上。所以，凶手自然会带走那张沙发罩。与此同时，卫生间是伪装成自杀的现场，如果卫生间地板上没有留下失禁的污迹就很不正常，所以就必须将淋浴器打开，将尸体淋湿，看上去好像是冲走污迹的样子。”

听完龙浩的话，胡队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他才道：“您的意思，这案子是他杀？”

龙浩肯定地点点头，说：“应该是他杀。”

胡队长说：“可是，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龙浩说：“应该是为了孟宪国的那份保险赔偿。”

胡队长反驳道：“我不同意。他的保险期离两年还差一个星期。如果是凶手把现场伪装成自杀，那自杀又不可能获得理赔，这只能是白白送了性命。”

“这也是我感到很迷惑的地方。”龙浩沉思着说道。末了，龙浩一握拳头，坚定地说：“沙发罩。我想只要找到那块沙发罩，这个案子应该就水落石出了。”

胡队长想了想，说：“您说的也许有道理。可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我们到哪里去找沙发罩呢？”

龙浩一时无语。忽然，他的脑海里冒出了陈七这个人。他对胡队长说：“能够进入死者客厅的人，应该是熟人。我们去一个叫陈七的人家里看看，这个人跟死者很熟，也许会有收获。”

第二天，刑警队几个警察在一个户籍警的引领下来到了陈七家，他们是来“访察民情”的。在陈七家的阳台上，他们第一眼就看到了孟宪国家的那块沙发罩，就那么随意地放在阳台上。

陈七和那块沙发罩被一起带到了刑警队。很快，陈七交代了犯罪事实：“孟宪国是我杀死的。那天晚上，我去讨要借给他的4万元钱，可他却苦着脸说还不出。我非常气愤，那钱是我的血汗钱，如今却打了水漂。趁他不备，我走到他身后，拿出早就藏在身上的麻绳套住他的脖子，把他勒死了。勒死后，我发现他大小便失禁，屎尿全撒在了那张沙发罩垫上。于是我就把尸体移到卫生间，打开淋浴器伪装成自杀的样子，最后带走了那块沙发罩。”

至此，这件自杀案算是真相大白了。

一个月后，孟强又来到了龙浩家，告诉他因为哥哥是他杀，保险公司已经赔偿了一笔巨额保险金，这笔保险金足够侄儿换肾用了。

龙浩冷笑一声，说：“你哥在保险赔偿效力发生之前一周死亡，似乎是死得毫无价值。但相反，正因为如此，就更意味着不可能自杀。这只要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但警察却偏偏疏忽了。其实，保险公司的意见也在起着作用。因为他杀，保险公司就要支付一笔巨额保险金;但如果是自杀，就仅仅是支付保金了。两者差距太大了。”

孟强点点头，说：“是这样的，保险公司很会打如意算盘。”

龙浩冷不防地说道：“只不过你们的算盘比保险公司还会打。如果是保险赔偿效力发生后自杀，自然可以得到一笔赔偿，但这笔赔偿解决不了孟宪国儿子换肾需要的巨款。可是无论保险赔偿效力发生之前还是之后，如果是他杀的话，获得的赔偿会更多，这笔钱完全可以解决孟宪国儿子换肾需要的巨款。基于以上推测，我断定你们几个人共同策划了这起事件。”

孟强全身变得僵硬。良久，他才试探着说道：“您说什么？”

龙浩严肃地说道：“我从警几十年，经历过的大小案子也有上千个，你们这个所谓的自杀案仅仅一张沙发罩就让我看出了破绽，还有陈七故意露面，还露出你哥家的房门钥匙，这合情理吗？你说说事情的经过吧！”

孟强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既然您看出来了，我就全说了吧！”

原来孟宪国在儿子换肾需要一笔巨款时，首先就想到了自己前年投保时的人身保险。经过一番苦苦思索，他知道唯有自己一死才能换来这笔巨款。于是，他找到了朋友陈七，和盘托出了自己的计划。

陈七一直在极力劝说孟宪国放弃这个计划，但孟宪国心意已决。最后，陈七只得让步，但他提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如果警察定性为自杀的话怎么办？”

孟宪国看了他一眼，说：“到那时，沙发罩不是在你那里吗？”

陈七一时没有领会过来。孟宪国一直死死地盯着他，慢慢地，眼睛里溢出了泪水。那一瞬间，陈七突然明白过来了，他一把握住孟宪国的手，说：“我明白了，我这条命曾经是你救的，如今身上又有病，我就随你去吧！”

陈七这句话没错。他们两人曾一起当过兵，是同班战友。一次执行排雷任务时，陈七身边的一颗地雷眼看就要爆炸，是身边的孟宪国猛地把他扑在自己身下，救了他一命。最近，陈七又查出患了肺癌，自知命不久矣，便打算用自己这条命来配合孟宪国的计划。最后，孟宪国给了他一把自家的钥匙。

听完孟强的讲述，龙浩不由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

孟强抽噎着说道：“我知道，我哥哥和陈七这样做，是有计划的犯罪，性质恶劣。但是我们也是走投无路呀！我们没有办法……”

龙浩点点头，说：“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好。你哥哥的确是一个人才，计划太周密了，让林阴市的刑警们都看走了眼。”

孟强擦干泪水，说：“在我哥哥的这个自杀计划里，还有更令人佩服的。他就像诸葛亮一样，每一步都算到了。”

“还有什么？”龙浩问道。

孟强说：“他告诉我，万一警察认定他是自杀，就赶紧去找咱们市一个从省公安厅退休回来的老人，他叫龙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