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环之下

湛姝

江城大学要引进一位从海外归来的牛人，这让学院里的青年教师们着实高兴了一阵，期盼着他的到来。有了牛人带领他们做实验搞项目，他们年终的科研任务才能顺利完成，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意想不到的美好前景呢！

这位牛人名叫雷定，50岁上下，早年留学德国，在德国工作多年，早已获得德国国籍。他回国已有两年，这次是从另外一家研究单位转到大学里来的。

雷定刚到学校，就以他的学术身份申请到了几百万的国家科研基金，让大家钦佩不已。实验室新建伊始，忙得不亦乐乎，可是，在购买材料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事。

雷定向校长和院长投诉说，他的老同学，为他牵线搭桥的本校教师郑平，在购买设备的过程中吃回扣，一时间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校长、院长纷纷找郑平谈话。院里老师都知道了这件事，心想，受到德国人刻板性格的影响，雷定做事果真一丝不苟。

回国之前，雷定已经和妻子离异，同样拥有德国国籍的前妻留在了国外。雷定如今单身，条件好得如同钻石王老五，不少女性借着各种机会约会他，却常常被他拒绝了，这样一来，大家更是看好他正直的人品。

就要放寒假了，青年教师丁杰去雷定的实验室送材料，雷定不在，只有他的助手实验员袁姐在。袁姐是跟着雷定一起从其他单位跳到大学里来的，一直帮雷定做实验。袁姐接收材料之后，打开话匣子，跟丁杰聊起天来。丁杰存了想加入雷定的实验团队的心思，便有意无意地打听起雷定的情况。

谁知，袁姐一直抱怨道：“我在这里干了两个月，一直没拿到工资。现在学校放假，我要回家过年，想让雷教授先把两个月工资借给我，可是他没答应。”

丁杰听完，才恍然意识到，袁姐似乎在抱怨雷定没有人情味。刚参加工作不久，收入同样不高的丁杰很能理解袁姐的处境，但是还是安慰道：“雷教授是德国回来的，坚持原则，你看欧美人请人吃饭还要AA制呢！我们做教师的，每年也是年关难过，科研任务完成不了，工资都扣得没有了。大家一起都忍忍，明年实验室上了正轨就好了。”

开年没多久，雷定的老同学有个工作交给雷定的实验室帮忙完成，这位同学也是业界的牛人，973项目的科学家，手上有很多重大专项项目的审批权。一个月后，实验完成了，雷定给同学寄去了账单，这让其他人大跌眼镜。一般情况下，能够帮他同学这样的人做事是本校的荣幸，大家还指望着以后有什么项目对方能够提携一把，哪里有人会去找他们收取费用呢？

雷定的行为更加证明他自己也是牛人，丁杰考虑再三，最终加入了雷定的实验团队，慢慢地，他才发现，情况似乎没有自己预想得那么好。

袁姐没有拿到足够的工资，还被要求整天加班，实在受不了，扬言如果雷定不补足工资就要辞职，雷定只好满足了她的要求。雷定有个博士生，已经被外省的大医院录取了，年薪几十万，他要求对方延迟毕业半年，让他没日没夜地做实验，却只给最少的生活费。

雷定要求丁杰写一些文章在国内的杂志发表。国内学术刊物发表文章是需要版面费的，以丁杰的水平肯定能发表的，但是以前他不屑发这样的文章。经过多方打听，丁杰惊讶地发现，雷定让他写这样的文章，只是为了得到学校布置的任务中的少许分数。

丁杰上网查询了一下雷定以前的科研成果，发现他所发表的文章水平不过跟自己差不多，只是发表的年代早，二三十年前的人自然觉得很牛。他又请教了了解内情的前辈，得知雷定的行事方法得罪了不少老同学，现在别人已经不帮忙批给他项目了。

正在大家纷纷对雷定不看好的时候，雷定突然找到院长和校长，称沿海省份的领导要到大学来谈投资合作的事情。校领导无比激动，从上到下齐齐整整都跑去迎接发达省份的大领导，跟对方开会商谈合作的事宜。

丁杰地位低，参加不了这次的会议，不过过了几天，在院里的例会上，他看到院长看雷定的眼神已经变了。一位知情的前辈告诉他，原来雷定所谓的沿海省份领导其实是该省一个县的科协副秘书长，让副厅级别的校长去接待一个科级干部，本来就掉价了，更可气的是，那个副秘书长是来要求大学去他们那里投资的，而不是给大学注资。

那前辈最后说：“你不知道校长当时的表情哦，那真是……啧啧……”

院长因为在校长面前丢了脸，极为生气，抱怨当时将雷定引进来的郑平老师，这才得知，原来当日是这位海归牛人拼命拿回扣，郑平不同意，和他争辩了几句，他就先发制人，到处抹黑郑平的名声。

可怜的丁杰本是抱着找雷定“救命”，来完成年终考核的心态跟了雷定，结果却发现雷定竟然将本该属于他的工作量也划归自己名下。工作量可以算分数，分数够了才能过关，天知道那些分数对于他一个小教师来说有多难。

气愤之极，丁杰不顾当时已经是晚上，跑到实验室去找雷定，却被同事告知雷定去了办公室。按理说，晚上的办公室基本上是没人的，丁杰一气之下，径直赶到了办公室。

走到办公室门口，看到房门虚掩，里面似乎有谈话声。丁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透过门缝看过去，只见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她丈夫的男人坐在雷定的对面说话。女人趾高气扬，雷定貌似在哀求对方，看到他这样的表情，丁杰心里觉得很解气。只听雷定说：“小慧啊，你看你肚子都这么大了，你赶紧跟他结婚吧，你总不想孩子出生没爸爸被人家瞧不起吧？”

被称作小慧的女人却恨恨地说：“我就不跟他结婚！你希望我结婚之后你就不用付赡养费了，是不是？你休想。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当牛做马辛苦赚钱供你读博士，等你工作了，一切都好了，你却提出分手。这些赡养费本就是我应得的。再说了，在德国，未婚生子的人多了去了，谁会管你？只要我们好好疼爱孩子，他不会被人瞧不起。”

雷定还想说什么，女人已经站起身来和男友一起走了出来，丁杰赶紧站到一边。丁杰知道，在欧美法律体系里，夫妻离婚并不是平分共有财产，而是一方付给另一方赡养费，直到对方再婚。雷定在国内赚的钱虽然让大家艳羡不已，但是要维持他前妻在德国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那是相当吃力的。他终于明白雷定为什么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那样的小领导来学校谈合作，一点小小的分数也要和别人抢。他也终于明白，雷定之前的表现并非德国式的严谨，而是他生性自私，只顾自己的表现。

丁杰的怒火不知什么时候消退了，心中有些同情雷定了。这时，雷定沮丧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他后问有什么事，他就将工作量的事说了。过了几天，雷定还是把那个分数还给他了。

又到年终，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一天，丁杰惊讶地发现，几个平时讨厌雷定的人正围着他说个不停：“咱们校长要求的科研标准根本不符合教育部的精神，我们这种大学，应该以教学为主。让我们申报那么多的专利，找企业投资，还要拼命发文章，我们哪里还有精力教学生？而且这会导致大规模的学术造假。今年教育部已经就这种情况，下发了文件。”

“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找校长？”雷定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希望的神情。

“我们人微言轻，哪有雷教授你说话有分量呢？校长一向看重你，只要你去说，校长一定会修改那些评核标准的。”

雷定有些迟疑不定，两天后，他还没去找校长，但是报纸上却刊登了一篇关于学校科研评核不规范的文章。文中一位德国籍归国学者向报社投诉校长的独断专行行为，以德国科学界的眼光来看这种评核标准，将该标准作为负面典型批判了一番。虽然没有点名，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位德国籍归国学者就是雷定。

这一年的年终评核标准最终去掉了很多与教学无关的项目要求。

雷定觉得很委屈，因为他根本没找过报社说那些话，但是没有人相信。

只有丁杰知道，当时那几个同事去找雷定，已经是设了套的，他们打算借助他那德国籍的名头来引起媒体的注意，最终解决问题。根本不了解国内环境的海外归人又怎么可能想得出如此的妙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