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等爱情
2015-05-30文怡
文怡
陈寅恪13岁东渡日本,后游学欧美,二十余年潜心学问,能识14种文字,会说5门外语,能听懂8种语言,是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之一。但是在情感上,他虽年近不惑,却未婚娶,也没爱情经历。
一次闲谈中,同事偶然提到曾在一位女教师家中,看到墙上悬挂的诗幅末尾署名“南注生”,他不知“南注生”是何人,特向陈寅恪请教。陈寅恪略显吃惊,沉吟一会儿说:“此人定是灌阳唐公景嵩的孙女,住在何处?我要去登门拜访。”
南注生是唐景嵩的别号,唐景嵩是中法战争时请缨抗法的封疆大吏。他的《请缨日记》,陈寅恪早已读过,每次读来,都热血沸腾,对唐景嵩也仰慕已久。陈寅恪当即决定冒昧登门拜访这位女教师——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担任体育教师的唐景嵩的孙女唐贫。
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唐贫,是当时有名的才女,才子才女相见,情投意合,相见恨晚。不久,38岁的陈寅恪与30岁的唐贫,缔结了偕老之约。
陈寅恪是典型的学者,他将生命的全部热情用于做学问,对生活却笨拙不堪。唐贫婚前不识柴米,但成为一个书呆子的妻子后,只好学着下厨、养花、种菜、育儿、协调大家庭的人际关系。她的聪明才智都用来照顾丈夫,解除他的后顾之忧。甚至因为陈寅恪喜欢吃面包,唐贫竟然自制了烤面包架。
抗战后期,陈寅恪神经衰弱症加剧,视力日益衰退。壮年目盲,陈寅恪顿时陷入生不如死的痛苦中。唐贫温柔体贴地安抚丈夫的创痛,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打理家务,查阅资料,诵读报纸。有一年,助手不辞而别,陈寅恪无法上课。她傲然拿起课本,充当丈夫的助手走上讲坛。他视她为生命中的第一知己,每完成一部著作,都请她题写封面。
为给体弱的陈寅恪增加营养,唐贫买来一只怀胎的黑山羊,学着挤奶。每天早晨,她先把母羊拴在柱子上,洗净母羊乳头,然后半蹲下来,把碗固定在地上,俯身用双手轻柔地挤压羊乳。由于劳累,她患了心膜炎并发心脏病,几近撒手人世,孱弱的她如风中的芦苇。
他们数度搬家,流离乱世,但只要稍得喘息,她就会把家布置得温馨安适,刻意营造一座充满情趣的“52号寓所”——他们最初的爱巢。柏树为篱,植两株能结子的葡萄藤,篱下栽一畦瓜果,点两行扁豆,搭一架简易牵牛花架。这一对患难夫妻,情深义重,相扶相携。人生路坎坷,他们走得艰难却幸福。
1969年10月7日,陈寅恪走了。弥留之际,他一言不发,只是眼角有泪不断流淌。唐贫出奇的平静,甚至没流下一滴泪。她默默地料理完他的后事,悄悄地安排好自己的后事。生死相随,她没有让他等多久,45天后,她追随他而去——她有严重的心脏病,大半生靠药物维系生命,仅需停药10余日,生命就可结束。
五四运动时,陈寅恪尚无情感经历,有人问他的爱情观,他侃侃而谈:一等爱情是爱上陌生人,可为之死;二等爱情是相爱而不上床;三等爱情是上一次床而止,终生相爱;四等爱情是相守一生;五等爱情是随便乱上床。照此说法,他和唐贫只能算四等爱情,但这四等爱情,他们却用了一生来书写,写得力透纸背,大气磅礴,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