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怎样地行走
2015-05-30迟子建
墙上的挂钟,曾是我童年最爱的一道风景。我对它有一种说不出的崇拜,因为它掌管着时间,我们的作息似乎都受着它的支配。
到了指定的时间,我们得起床上学,我们得做课间操,我们得被父母吆喝着去睡觉。虽然说有的时候我们还没睡够,不想起床,有时候在户外的月光下还没有戏耍够,不想回屋睡觉,却都必须因为时间的关系而听从父母的吩咐。他们理直气壮呵斥我们的话与挂钟息息相关:“都几点了,还不起床!”要么就是:“都几点了,还在外面疯玩,快睡觉去!”在我的想象中,时间就是一个看不见形影的家长,严厉而古板。我那时天真地以为时间是被一双神秘的大手给放在挂钟里的,从来不认为那是机械的产物。它每时每刻都行走着,走得不慌不忙,气定神凝。它的脚是世界上最能禁得起诱惑的脚,从来都是循着固定的轨迹行走。
我上初中以后,手表就比较普及了。我看见时间躲在一个小小的圆盘里,在我们手腕上跳舞。它跳得静悄悄的,不像墙上的挂钟,行进得那么清脆悦耳,“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绝于耳。手表里的时间给我一种鬼鬼祟祟的感觉,这样的时间仿佛也没了威严,不值得尊重。后来,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了,时间栖身的地方就多了。项链坠可以隐藏着时间,让时间和心脏一起跳动;台历上镶嵌着时间,时间和日子交相辉映;至于计算机和手提电话,只要我们一打开它们,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有时间。时间如繁星一样到处闪烁着,它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显得匆匆了。
十几年前的一天,我在北京第一次发现了时间的痕迹。我在梳头时发现了一根白发,它在清晨的曙光中像一道明丽的雪线一样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知道时间其实一直悄悄地躲在我的头发里行走,只不过它这一次露出了痕迹而已。我还看见,时间在母亲的口腔里行走,她的牙齿脱落得越来越多。我明白时间让花朵绽放的时候,也会让人的眼角绽放出花朵——鱼尾纹。时间让一棵青春的小树越来越枝繁叶茂,让车轮的辐条越来越沾染上锈迹,让一座老屋逐渐地驼了背……
我终于明白挂钟上的时间和手表里的时间只是时间的一个表象而已,它存在于更丰富的日常生活中——在涨了又枯的河流中,在小孩子戏耍的笑声中,在候鸟的一次次迁徙中,在我们岁岁不同的脸庞中,在一场接着一场去了又来的寒冷和飞雪中。只要我们在行走,时间就会行走。我们和时间是一对伴侣,相依相偎着,不朽的它会在我们不知不觉间,引领着我们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选自《迟子建散文》,有删节)
心灵手札
时间的痕迹是丰富的,它是父母鬓角新生的白发,是春夏秋冬的四季更替……它无声无息,却永无止境。细细品味文中的词句,我们可以发现作者用细腻的笔触将时间行走的痕迹描述出来,旨在告诉我们:这些(物品)只是时间的载体,它们永远也代表不了时间;换句话说,时间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我们只有淡然处之,才能在与时间并肩而行的时候,走好自己的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