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不掉的“亲戚”
2015-05-30阿木
阿木
刘老吼今年五十有三,无儿无女,平日里靠放羊为生。每天,他都要把羊往山坡上一赶,对着清粼粼的水和蓝莹莹的天,吼一嗓子自在逍遥的信天游。
这天,刘老吼赶着一群羊到山坡,喉咙立时就痒了。他一只手捂在耳朵后,美美地吼了一曲《五更调》。一曲没唱完,便有一辆越野车在山脚停下,车上下来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满面笑容地鼓起掌:“好哇!唱得真好!大气得雄浑,美气得撩人!老哥哥,你这嗓子,真是绝了!”
刘老吼也不怯生,他接过中年人递来的烟,两人并排蹲在地上,一边美滋滋地吸着烟,一边热络地聊了起来。中年人自称也姓刘,他言语风趣,不多时刘老吼就与他聊得极为投契。
正聊得欢,却见村长从山脚下快步奔来,大老远的,就对刘老吼杀鸡抹脖子似的使着眼色。待到近了,村长堆起笑规规矩矩地站在中年人面前:“刘县长,您下来视察,咋也不提前通知我们一声,好让我们有个准备啊。要不是我刚才看到您的车,还不知道您来了呢!”
“你就别瞎折腾了,我只是路过,马上就走。”刘县长转过身对着刘老吼哈哈一笑,“老哥哥,我要赶去市里开会,先走一步了。下回,我会抽个时间专程拜访您。到时候,您可别不认我这个弟弟哟!”待刘县长坐上车开出老远,村长拍拍刘老吼的肩膀羡慕地说:“老刘啊老刘,想不到你不声不响地攀上了一门好亲戚哪!”刘老吼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村长,你真是说笑了,他是大县长,我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孤老头子,能有什么交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刘县长果然再没来找过刘老吼,只是托人送来了几袋水果,以及一张写了祝福话语的明信片。但这也把刘老吼给乐坏了,逢人就夸刘县长。
转眼到了元旦,这天正巧是刘老吼的生日。刘老吼煮了一碗面条,卧了两只荷包蛋,正要开吃,忽然,门被敲响了。刘老吼打开门,刘县长捧着生日蛋糕和寿面,笑容可掬地说:“老哥哥,我今天专程给你祝寿来了!”刘老吼一下子蒙了,嘴里念叨着:“这怎么使得!”一边将刘县长让进屋里。
县长专程来为刘老吼祝寿,这消息一下子在村里传开了。不但村长,但凡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下子全涌进刘老吼的破窑洞里。帮忙端个茶、倒个水,或者拿起块破布这擦擦、那抹抹,反正都憋着一股劲,要在县长面前露个脸。刘老吼这个主角,反被人挤到一边,尴尬得手脚不知往哪里放好。
刘县长瞅个空子把刘老吼扯到一边低声说:“老哥哥,今天本想与你喝两盅,没料到却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是做弟弟的我考虑不周了。唯今之计,我只能先走一步,下次找机会,咱们兄弟俩再好好聚聚。”说罢,刘县长抱歉地笑笑,作个四方揖,交代几句场面话,便告辞出了门。村长赔着笑送走县长,再望向刘老吼的目光就复杂了:“老刘,你藏得够深的哪!”
“我藏什么了?”刘老吼苦笑,“我和刘县长,今天也不过第二次见面。”村长自然不信,摆摆手道:“你知道当了县长,一天有多少事情要忙吗?你们要真没什么关系,县长能放下手头的工作来为你这么个平头老百姓贺寿?我也不想打听你究竟是怎么巴结上刘县长的,只求你在刘县长面前,为村里多说点好话,多要点县里的补助。咱们乡里乡亲的,这点小事,你总不该拒绝吧。”刘老吼张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过几天,刘县长居然又打来电话,说要来看望刘老吼。这次刘县长吸取了教训,先问清刘老吼要去哪个山坡上放羊,自己则轻车简从上山与刘老吼碰面,搞得像两个地下党在传递情报一样。
刘老吼是个直肠子,见面就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自己一个放羊的,县长凭啥和自己“套上了近乎”?刘县长沉默半晌,说:“老哥哥,你实在要是想知道,就先唱一曲信天游吧。”刘老吼愣了愣,不过还是依言开口唱了起来:“沟套沟来山连着山,山沟沟的故事没遮拦。酸甜苦辣哟麻绳绳穿,心里的疙瘩谁来解……”刘老吼深吸口气,刘县长却已紧接着开口唱道:“沟套沟来山连着山,山沟沟的故事没遮拦。清格洌洌的泉水长长价流,唱起那信天游就不断头……”
刘县长一开腔,刘老吼瞬时间就傻了。刘县长的歌声里除了裹着西北风沙的剽悍之外,还带着通俗的亮丽,没十来年的功力,绝唱不出这样一曲狂野的信天游。
“现在你知道了吧。”刘县长苦笑着说,“我和你攀亲结交,不过只是想找一个没有什么利益关系的朋友,在青山绿水间,痛痛快快地唱一曲信天游。”刘老吼不敢相信地摇摇头:“你堂堂一个大县长,有这点儿爱好又算什么,又何必要这样拐弯抹脚,偷偷摸摸?”
刘县长深深地叹口气:“这整个县里谁都能有爱好,只有县长是绝不能有任何爱好的啊!”
刘县长的爱好本来很广泛,早年间他喜欢过书法,但自从他当上县长后,就有人给他送了一整套羊脂白玉制成的文房四宝。不得已,他只能忍痛戒了这爱好。后来,他又喜欢上了打桥牌,谁知道没过多久,县政府的一大批局长、科长,全都成了桥牌爱好者。无论谁找他汇报工作,都得多嘴提两句桥牌,再顺便邀请县长晚上光临他们在五星级宾馆里设下的牌局。没奈何,刘县长只得洗手再不玩桥牌。
“一个人总得有点爱好吧!”刘县长略带着点委屈的口气说,“我已经不再碰毛笔,不再摸桥牌,要是信天游也不能唱了,我岂不是成了只会工作的机器?”
当县长不容易,当个拒腐蚀永不沾的县长就更不容易了啊——抱着这样的感叹,刘老吼陪着刘县长,在山坡上一首又一首地吼起信天游。直唱到太阳西落,倦鸟归巢,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刘老吼一边感慨着,一边赶着羊往自己家里走去。大老远的,他抬头一看,就傻眼了。只见那座破窑洞边上,齐刷刷地停了七八辆小汽车,还有十来个西装革履的人,或坐或站地围住他家大门。看见刘老吼,一群人全都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
“刘老哥,还记得我吗?我插队的时候,就住在你家隔壁呢!”
“刘爷爷,我大姨的堂叔,和您的四姑父是结拜兄弟,今天做小辈的看您来啦!”
孤单了一辈子的刘老吼,看着这些从地里突然冒出来的“亲朋好友”,眼睛一阵发直,心里不断叫苦:刘县长哪刘县长,你可坑苦老汉我了哟!再这么下去,老汉我也得“戒唱”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