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妙的天籁
2015-05-30马德
马德
那两年,逢年过节,养鱼的蔡婆总要给我家送几条新鲜的鱼。一进院门,她就喊我:“杨小闹,来,取盆,拿鱼!”
我对父亲有点抱怨。集市上什么鱼都有,为什么他偏偏喜欢蔡婆的鱼呢?有一次,我问蔡婆:“你咋知道我爸爸喜欢吃你家的鱼哩?”蔡婆朝我一挤眼,说:“你爸爸呀,是个馋猫,为了吃我的鱼啊,每天晚上敲我的门。”
父亲真没出息。
父亲在镇里的一家工厂上班,两班倒。但父亲很少上白班。父亲说,他胆大,不怕走夜路。我不相信父親的话。其实,父亲是想多挣些钱。上夜班,一个月多挣100多元呢。
父亲每天晚上从镇里回来,要翻过一面坡,再翻过一面坡,七八里路,要走半天。就在那两面坡中间,有一块洼地,蔡婆的鱼塘就在那里。
父亲说,蔡婆不容易。蔡婆的丈夫是个跑买卖的人,后来,生意越做越大,闹着要和蔡婆离婚。蔡婆死活不同意。结果,她的丈夫就跑了,临走的时候卷走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只剩下蔡婆和三个孩子。
为了养家糊口,蔡婆凭着年轻时候养过几年鱼,便包了山洼里的鱼塘,并在鱼塘旁盖了间简陋的土房子。然后她把孩子扔给老人,一年四季,蓬头垢面地照看着她的鱼塘。
每天晚上,父亲下夜班,骑车路过那鱼塘的时候,总要去敲敲她的门。
“笃——,笃笃——,舅奶,睡了没有?”蔡婆是父亲的舅奶,父亲一直这么喊她。
屋子里亮着油灯,蔡婆还没睡,她便唤父亲进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然后,父亲才走。
有时候,父亲下夜班很晚,蔡婆屋子里的油灯早已熄灭了,但父亲依然要去敲敲蔡婆的门:“笃——,笃笃——,舅奶,我下班回来了,你挺好吧?”听着屋里的蔡婆在睡梦中含糊地应了,父亲才走。
我问父亲:“你为什么要去敲蔡婆的门,是想吃她养的鱼吗?”父亲摸摸我的头,笑笑说:“你还小,不懂。”
“我已经不小了,都上初中了!”我一本正经,又义愤填膺地喊。
父亲依旧每晚去敲蔡婆的门,蔡婆依旧逢年过节送鱼来,一进门,依旧扯着嗓门喊:“杨小闹,来,取盆,拿鱼。”
父亲真是个馋猫。
后来,我大学毕业了,父亲退了休,蔡婆也不养鱼了,混得不错的儿女们,把她接进了城里,让她去安享清福。
有一次,我和父亲谈起了蔡婆,谈起了那些年的事。父亲突然叹了口气,说:“其实啊,这里还有一个故事呢!
你奶奶是生你五叔的时候难产死的。你爷爷受不了这个打击,几次想寻短见。村里有一个叫杨有贵的人和你爷爷岁数差不多,就经常来劝,说你还有几个孩子呢!为了孩子们,你也得活下去啊。但你爷爷还是不能从悲伤中走出来。
那一段日子,每天晚上,杨有贵都要来咱家坐坐,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你爷爷说话,即便真的没话说了,也要干坐着,就这样,一直待到很晚才走。
你爷爷后来说,如果没有杨有贵这个人,如果没有他每晚来陪着坐一阵子,也许,咱们家就没有了今天。所以,你爷爷临去世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和我说:伸出手来可以扶人,拿出钱来可以帮人,人在遭难的时候,就是有人陪着说说话,也是能救人的。
那几年,蔡婆不容易,我想着帮帮她。于是,每天晚上去敲敲她的门,就是想让她知道,有人在惦记着她。”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确实,这个世界还有些人,也许不愁吃,不愁穿,却在心底里深藏着一份苦痛与挣扎。他们所缺少的,也许只是陪他们坐一坐,唠唠嗑,说说话的人。哪怕,在他们最寂寞的时候,能够听到“笃笃”的敲门声,也是好的。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最美妙的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