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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里的贵夫人

2015-05-30杨翊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大胡子芦花水生

杨翊

零 一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石碣村的村民多一半都是石匠,靠的就是石碣山漫山遍野的石头。少年阿满和父亲就住在石碣村。

如今房地产业兴旺,需要大量石材,一批批的石商接踵而来,把石碣村的其他产业也带火了。

阿满的父亲作为一个老石匠,手艺很棒,接的都是刻石碑、石狮子这样的高级活儿。

要说阿满家的日子本该过得挺红火,父亲的工作虽然累,但是收入高,母亲在家缝补浆洗,做饭做菜,与村里其他人家相比,应该算上乘的。可是,自从五年前母亲外出突遇山洪暴发,被大水冲走后,他家的日子便过得缺油少盐,越发没滋没味了。

本来父亲就像个没嘴的葫芦,如今更是一整天都蹦不出一句话来,家里就像是满山的石头般沉寂,父子之间无言的交往,更像是铁锤和凿子刻石头,硬碰硬。

父亲要努力工作养家糊口,无暇顾及其他,这做家务的担子就落在了阿满身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过早地操心柴米油盐,使阿满比其他孩子多了几分沉稳。

今天阿满像往常一样,摆好碗筷之后,就到石场去招呼父亲:“爹,吃饭啦。”

父亲默默无语,收拾好工具,背着手与儿子一前一后走回家去。

“嗬,这菜——真齁!你打死卖盐的了?”父亲皱着眉头紧往嘴里扒拉一口饭,继续默默地吃着,没有过多的责备。

在上学和做家务之余,阿满也常去石场看父亲雕刻,有时给父亲打个下手,递个工具。

这些天父亲正忙着给一家公司雕刻一对狮子,时间要得紧,父亲往往撂下筷子就急着干活,连水都顾不上喝。阿满就把水晾到温度适中,灌到水壶里,送到石场,亲手把壶嘴递到父亲嘴边,让他喝一口。

现在,狮子已经快雕好了,真是栩栩如生,雄壮威武。阿满仔细观察,这两只狮子长相不同,一只狮子脚底下踩着一个绣球,那绣球雕得玲珑有致,飘带似乎在随风微动;另一只狮子身子底下还卧着一只小狮子,那小狮子憨萌可爱,惹人爱怜。阿满就问:“人家不是要一对狮子吗,怎么还多出个小的?”

父亲有意让阿满跟他学手艺,就告诉他说:“买二送一,一对也是有雌雄之分的,玩绣球的是雄狮,带小狮子的是雌狮,按照男左女右的讲头儿,在大门口两边摆放。”

“有意思,做石活儿还有这么多说法。”

“那是,你当做石匠容易哪?干什么都离不开文化,所以你现在必须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有出息。”父亲板起了面孔说。

“哎。”阿满答应得像石头般干脆。

阿满在学校里学习一般,可他的同桌芦花学习数一数二,芦花还是他家的邻居,上学放学老和他一起走。

今天的放学路上,阿满给芦花讲了石狮子雕刻和摆放的说法,芦花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地说:“这才是一家子,有爹有娘还有娃,这样的家庭才完整。”

芦花和阿满一样,生长在单亲家庭,父亲原先是阿满父亲的工友,不过工种不同,芦花父亲是个采石工,前年采石洞发生塌方,芦花父亲在那次事故中丧生,一家人的生计就落在了芦花母亲柔弱的肩上,她靠给采石作业点的工人做饭为生,工资比较低,芦花家的日子就过得很艰难。

好在芦花还有个哥哥水生,有哥哥照应,别人不敢欺负她,芦花母亲也把水生当成全家的主心骨和依靠。

水生也是阿满的好哥们儿,两人经常一起撒了欢地满山搂草打兔子。

芦花把阿满送到门口,忽然红着脸忸怩地说:“阿满,让俺娘当你娘,让你爹当俺爹,好不?”

阿满听了先是一愣,继而就变了脸,只从嗓子眼儿里哼出两个字:“不好!”就进了家门。

阿满的舅舅在姐姐遭遇山洪意外去世以后,就到省城去打工了。他很能干,很快就在省城安了家。舅舅想把姐夫和阿满也接到省城,一起生活。

父亲似乎是故土难离,一直没给舅舅答复,而阿满的心思却活泛起来,他盼望能够去城里投奔舅舅,开始新的生活。他想,爹一定是顾虑家里没有进城安家的费用,所以,阿满一直留心寻找能够赚钱的机会,好实现这个愿望。

阿满喜欢现在这样与芦花、水生做好朋友,不想和他们家扯上其他关系,而且,在内心深处,阿满一直思念着母亲,那温柔地照顾着他和父亲还有这个家的母亲。

因此,阿满记恨芦花对他说的话,第二天在学校一整天他都没理芦花,上课时故意把脸向外扭着,不看芦花。

芦花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阿满,小心翼翼地看着阿满的脸色,也是一整天闷闷不乐。

放学后,阿满正收拾书包,就见水生在教室的窗外向他招手。阿满心里还和芦花别扭着,就没像往常一样叫上芦花一起走。他独自蹿出教室,与水生会合,一起飞跑出校门。

“村里来了个大胡子老板,让俺给他带路,到山里寻找奇石怪石,还说这种石值老鼻子钱了。俺寻思,得找个伴儿一起去,不能让大胡子给蒙了。”在路上,水生说,“怎么样,一起去吧?”

阿满没想到有这好事找上门,欢天喜地地答应了。

零 三

水生、阿满去旅馆找到大胡子,三人一起向石碣山进发。

“你想找什么样的石头呀?”阿满问。

“就是那种形状奇特的,质地圆润的,最好带颜色、带花纹图案的,尤其是花鸟人物,那样的最值钱。”大胡子很有派头,脖子、手腕上都缠着小拇指粗的金链子,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好像连声音都被那遮住嘴巴的大胡子闷住了一样。

“这样的石头有啊!采石洞里多的是!”水生满口应承着。

“采石洞那里?你们熟悉吗?”大胡子还有些信不过这两个孩子。

“嘿,不是吹牛,这山上沟沟坎坎大大小小的采石洞已经被俺和水生踏遍了。就是好石头怕没剩下多少,得好好找找。”阿满说。

大胡子气喘吁吁地跟着水生、阿满在嶙峋的山石中穿梭,他可没两个少年这么能走山。

走了一小时,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一个废弃的采石洞,洞里光线昏暗,大胡子掏出一支强力手电筒,往洞的深处照着,然后三个人一步一步,拉网式地向前推进。有时,大胡子还会拿出放大镜对着某块石头翻来覆去地看着,认真仔细得像在绣花。

很快,天黑了,到了收工的时间,而这几个小时的寻找却一无所获。不过,阿满总算明白了大胡子想要寻找的是什么样的石头。

回到旅馆,大胡子一人给了他们5块钱,说是带路的报酬,如果找到好石头,就会给他们更高的报酬。

水生和阿满拍着兜里的5元钱,心情愉快地回家了。只要帮大胡子找到他想要的石头,自己的心愿就能够实现了,阿满想到这里,寻找奇石的愿望就更为迫切。

回到家,阿满见父亲已经独自吃过了饭,正往锅里给他温饭呢,就喊了一声:“爹,我来吧。”

父亲拉长脸问他:“饭都凉了,你怎么才回来?”

“俺和水生上山套兔子去了,吃完饭俺还得再去一趟。”

“咋?就知道跟水生瞎野!作业不做了?”

“那些题目俺都会,明儿起早儿补上。”阿满匆忙吃完饭,悄悄跑去库房,把柜子顶上的一个小木箱拿下来,将5元钱放了进去——这是他的秘密,连父亲都不知道。这个小木箱里盛着他收藏的各式各样的“宝贝”,他管它叫“百宝箱”。这个秘密只有水生知道,是上次水生要同他换一张怪兽卡牌,他去库房拿才让水生发现的。

零 四

过两天才是中秋节,可今晚的月亮也很大很亮,把神秘的山野照得清辉一片。阿满独自奔跑在山路上,像蚂蚱一样飞快地穿梭着,不一会儿,就到了他想要去的山洞,他和水生给这洞取名“蛤蟆骨朵”,因为这洞又窄又长,曲里拐弯的,像蛤蟆骨朵,只能容一个人转身。

虽然洞外有大月亮照着,可洞里幽深黑暗,阿满隐约记得在这洞里见过彩色的石头。阿满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上次见到彩色石头的地方,用手电筒一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正在手电光的照射下静静地趴在石缝里,发出清幽的光芒。

他伸手过去,费了半天劲才抠出石头,入手是一种圆润而又带着清凉的感觉,用手电光仔细照,黄色的石头上面现出一个清晰的图像,像被人用水墨勾画上去的,那图像的轮廓酷似一位美丽的古典贵夫人。

阿满的心狂跳起来。幸亏只自己独自一人来寻宝,跟他们一起又慢又累,还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阿满相信,这是死去的母亲在福佑自己。

阿满怀揣着“贵夫人石”直奔旅馆跑去,他想,到那儿不过晚上10点,城里人睡得晚,还来得及同大胡子做交易。

当阿满敲开大胡子的房门,亮出“贵夫人石”时,大胡子的眼睛为之一亮,他紧紧抓住石头不放,上下左右翻来覆去地欣赏着,爱不释手。

“我出5000块买你这块石头,怎么样?”大胡子问。

“别开玩笑了,就是乘以10俺也不卖呀。连普通的石狮子底座都要几千块,你唬谁呢?”阿满一脸精明地说。

“小家伙,你怎么这样门儿清呀?”大胡子捋着胡子疑惑地问。

“俺爹就是石匠,俺打小在石场里长大,这山沟沟里的石头都跟俺亲着呐!”

“嗬,我今天可是遇见高手了,那就10万元,一口价。”

一听大胡子的报价,阿满怔愣了足有10秒钟,他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那……俺回去和俺爹商量商量再给你信儿。”阿满强压住心头的兴奋,从大胡子手里夺过石头,跑回家去。

阿满先去库房把“贵夫人石”放进“百宝箱”,才回屋睡觉。

父亲还没睡,正在灯下擦拭工具,见阿满进来就问:“逮着兔子没?”

“没,但有一个意外收获,过两天准给您一个惊喜。”阿满钻进被窝,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睡梦中,阿满看见舅舅正在车站迎接他们一家,爹娘和他拿着行李从火车上下来。娘还是那样好看,不知道为什么,梦中的娘穿着古代人的衣服。

零 五

为了那块“贵夫人石”,在学校阿满一天都神不守舍,脑子里胡思乱想,芦花几次和他说话,他都没反应。

好容易挨到放学,阿满立刻跑去找水生,谁知道满世界都见不到水生的身影。阿满只好先回了家,这时候,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库房门虚掩着,推门一看,他的“百宝箱”歪倒在地上。

见到这一幕,阿满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瓦凉瓦凉的。

凉了半天,阿满才想起把“百宝箱”拾起来,一翻,其他“宝贝”都在,唯独那块“贵夫人石”不翼而飞了。

阿满冷静下来,心想,自己的秘密除了水生没人知道,拿走石头的准是水生,没跑!

阿满把“百宝箱”放回原处,就赶忙跑去旅馆找大胡子,听服务员说,大胡子和水生已经去了石碣山。

阿满循着他们的足迹往山上走,很快就发现了水生与大胡子的身影在“蛤蟆骨朵”洞口闪现,他连忙追了过去。

阿满拉开距离尾随着,与水生他们若即若离,只听见他们的对话声断断续续从山洞深处传出来。

“我见过那种石头,阿满应该就是从这个山洞里找着的。”这是水生的声音。

“实在找不到其他好石头,你就把那块石头卖我,我会有重谢的。”这是大胡子的声音。

一种被欺骗和出卖了的感觉在心中升腾,阿满气得肺都快炸开了。他悄悄退出去,在“蛤蟆骨朵”洞口徘徊了一会儿,毅然决然地搬来几块大石头,把那窄小的洞口堵住了!

这“蛤蟆骨朵”洞的洞口生得很邪性,只要用大石头从外面堵住,里面的人力气再大也推不开。

阿满心情复杂地踱回家中,没精打采地做好晚饭,与父亲默默无语地吃完饭,就独自坐在院子里想他的“贵夫人石”。

已经晚上9点钟了,薄薄的夜岚在空中弥漫,不一会儿就裹住了阿满,阿满觉得身子不舒服,热一阵冷一阵。

父亲催阿满赶快进屋写作业,阿满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

这时,就听见街上传来水生母亲凄厉的喊声:“水生——回家吃饭喽!水生——回家吃饭喽!”似乎是绕着村子在寻找。

阿满的心猛烈跳动起来,额头上也渗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咚咚咚——”是敲门的声音,阿满心慌意乱地打开院门,门口站着神情憔悴的芦花。她焦急地问阿满:“阿满哥,你知不知道俺哥去了哪儿?这么晚了还不见他的影儿,俺娘着急咧。”

阿满父亲闻声走了出来,他一边披衣服一边说:“阿满,咱们分头去找找!水生这孩子太野啦,这么晚了不回家,他娘不急死?!”

阿满满脸羞愧地答应着,跟着芦花跑了两步,忽然一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任凭芦花在背后怎么叫,他就是不停步不回头。

阿满一路狂奔出了村子,上了山,一口气直跑到“蛤蟆骨朵”洞的洞口才停下,看了看那几块纹丝不动的大石头,使劲跺了跺脚,然后把那几块石头搬开。

阿满探头一看,只见水生和大胡子正缩在洞口的石壁上,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头发湿漉漉的,直打哆嗦。

“嘿!哥们儿,俺就知道你会来找俺们!”水生兴奋地叫道,尽管声音有点嘶哑和发颤。

阿满羞愧地把目光转到一旁,说:“快回去吧,你娘和芦花都急死了。”

三人慢慢摸下山,把大胡子送回旅馆,小哥俩才跑回家,两家大人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天刚刚亮,水生就来敲门了,他把“贵夫人石”还给了阿满:“对不起,俺生气你吃独食,所以才拿了这石头,俺只想让你着着急……”

“俺也一样对不起你,那洞口是俺堵的……”

“俺知道,你也想给俺个教训!”水生憨憨地笑。

两人重归于好,又同芦花一起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

放学后,大胡子来找他们,说是要再涨涨价,20万,把“贵夫人石”买到手。

“那石头俺不卖了,因为那石头里的贵夫人很像俺娘,俺要留作纪念。”阿满看着大胡子失望的脸色,又赶紧补充道,“俺和水生会陪你去山上找一块更好的石头,你就放心吧。”

大胡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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