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义这把万能旗
2015-05-30
正义这把万能旗
来者不善
郑肖森第一次见到齐安,就直觉她和小叔的关系不一般。
小叔向郑肖森介绍:“这是我的助理”,齐安的眼角扫过来,一声似笑非笑算是打过招呼。当小叔说话的时候,她会忽然插嘴,远离话题,比如花盆里的植物叫什么、这支笔筒在哪儿买的?
她的无礼,已经成为习惯,甚至个性。
郑肖森这次约小叔来珠海见面,本来是想要他再度出资,挽救自己濒临崩盘的小公司。没想到小叔却带了这么个姑娘来,而且他的心思明显不在正事上。两人得空就商量哪哪儿好玩,哪哪儿的东西好吃。郑肖森的心里,生出盘根错节的失落。
小叔在天津经营地产公司,是传说中的暴发户。对郑肖森来说,小叔绝对是“恩重如山”、“恩同再造”。那会儿他刚刚大学毕业、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遭女友抛弃,平时几乎没有联系的小叔犹如神兵天降,赐他一笔创业基金。这事儿来得太猛太难以置信,使得郑肖森感激得恨不得世世代代给他当牛作马。
创业这两年来,颇多不顺,还好在郑肖森心目中,小叔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以一言一行在默默感召和鼓励他。他果敢,勇猛,有眼光,肯吃苦,乐善好施,兼济天下……逢年过节回老家,父母挂在嘴边上的话永远都是,你要懂得感恩,争气混,将来报答你小叔。
郑肖森已经不记得小叔是何时被自己和家人拔节到不可企及的高度。所以这会儿,他很不舒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真是神奇,对方超出心理预期,就形成感激,低于心理预期,就形成怨憎。可是你的心理预期关别人屁事呢?
那些在金钱上面付出的人,会生出些许强势和直接,换句话来说,他们是不愿花心思考虑对方的感受的。
郑肖森此刻有求于小叔,他摁下身体里蠕动的不舒服,想讨好齐安。于是他把一道他认为美味的菜转到齐安面前,齐安尝了一口便大叫:“这么难吃!”小叔吃一大口,笑笑地看着她:“是难吃。”齐安自顾自地生气,“啪”一声丢下了筷子。
郑肖森开始火大,他在心里默默鼓励自己,原谅他们。
前恩尽释
在频繁几次和小叔提了创业的事情而被小叔巧妙地避开后,郑肖森之前对小叔所有的感恩戴德都化作失望。
接着他发现了小叔和齐安奸情的铁证——齐安的微博图片里,有一张是在酒店自拍的,床头隐约可以看到一条包的背带,郑肖森一眼认出那是小叔的。
虽然之前一直有猜测,但当事实真的砸下来,加上之前悄然变异的气场,郑肖森心底刮起飓风。
父亲曾说过小叔当年的落魄,他和小婶结婚时家里窗户还漏风,拿透明塑料纸糊起来。小婶回门时,只拎了50枚鸡蛋。现在小婶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他有钱了,回报给她的就是去挑逗年轻大胸的女孩子。
郑肖森不断地说服自己不要动气。于是他转念一想,小叔包二奶有他包二奶的好处,至少证明他钱多得花不完,自己从前的感激都可名正言顺地消弭,此后也必须再获好处。毕竟他们是亲戚,血缘总应比二奶的待遇高吧?
晚上请小叔和齐安唱歌,酒至微醺,郑肖森鼓起勇气直截了当地提了钱的事。
“叔,我们公司现在资金周转不灵……”
“嘛?”
“都是没钱整的……”
“你那公司不行,你别搞了算了,你不是做生意的料。”
郑肖森的嘴半张在那儿。他当然知道小叔向来说话直,此时此刻这句话听来却如此刻薄和不留余地。
KTV聒噪的包房里,齐安光着脚在沙发上又蹦又跳。一曲歌完,小叔拼命摇铃,两人欢天喜地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郑肖森的波涛汹涌,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他悻悻地,拿起话筒和小叔一起唱歌:“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啊干儿壮啊守望着北疆……”
化为人渣
小叔带着齐安到澳门浪了几天回来,又在珠海住下。他打电话给郑肖森:“要是你婶婶打电话给你,你就说我确实在这儿考察项目。”
郑肖森踟蹰了一下:“什么项目?”
“化妆品。”
郑肖森没吱声,欠他的,都借此还了他罢。从此恩断义绝,一身轻松。
他没想到几天后,小叔真的打电话问他某地段怎么样。他已经在那儿租一间200平米的门面房。郑肖森出于客气再问了几句,不禁愤怒起来。小叔这接近百万的投资,竟然是要开一个店给齐安管理,她个人在珠海人生地不熟,小叔希望郑肖森给予力所能及的关照。
郑肖森在店里再一次看到指手画脚的齐安。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等了你半天!”她呱呱呱发了一通火。她的泼辣是由稚气堆砌出来的,她的愤怒因为来历不明,显得有点脱俗,也异常尖厉。郑肖森看着她经整容而有点像充气娃娃一样的脸,忽然有种想把她绊倒在地强奸掉的恨意。
小叔站在旁边,对齐安没有一句指责。他已经彻底从一个神,沦落成了人渣。
下午小叔要回天津,郑肖森借了辆车送他去机场,他在车里说了好些话,大意是齐安自理能力很差,如果在珠海得罪了人他务必得去帮忙,但是她性格不好不宜深交。郑肖森很快听出你必须成为她的保镖但决不能监守自盗之意。他微微点头,想到那天在KTV他肆无忌惮的伤害,已然不愿再和他多说什么。
小叔走后,郑肖森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半年。公司面临倒闭,银行贷不到款,他只得找民间借贷。几乎全是高利贷,月息3分以上。郑肖森日日挖东墙补西墙,生意不见任何起色,人却憔悴不堪。
没多久接到了齐安的电话。她和装修工人吵起来了。
齐安在电话里叫嚣:“给我带一车人来打死他们!”
郑肖森叫了几个员工硬着头皮过去,他并不关心矛盾,却在细心研究齐安的财务状况。他发现齐安买装修材料根本不考虑价格,装修工人自然把她当傻子玩。她发飙,是因为有一个装修工人对她态度不恭敬。
“我要搞死你们!”齐安站在乱糟糟的大厅里尖叫。
“你来搞,你要不搞,你不是人。”装修工人回嘴道。
郑肖森实在没崩住,偷偷笑了。
真解恨。
—拍即合
齐安的店子开业时,小叔飞过来剪彩。郑肖森呆了一会儿,气得肺疼。开业完全是尽可能地铺张浪费。
郑肖森恰巧和她一个员工坐在一起。那个姑娘看着齐安的得瑟劲儿,各种羡慕嫉妒恨。“她之前在北京做小姐。”姑娘对一桌人直言不讳。郑肖森觉得自己坚守的东西正在溃塌。我是谁?我算是什么?我身为他的亲侄子,却连个小姐都不如。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郑肖森和那个姑娘互相加了微信。姑娘的微信号叫“馨儿”,光看头像就是扑面而来的暖昧,她看着郑肖森,发出意味深长的笑。那一瞬间他们都明白,一片亲昵和谐的表面之下,彼此是敌人的敌人,他们的内心伸出细长的、敏锐的触角,轻轻碰撞,交换,缠绕。
饭没吃完,郑肖森借故跑了。回去的路上,他在车上翻看馨儿的朋友圈相片,那么美的一个姑娘,浑身上下都流泻着性感。他给她的部分朋友圈点了赞。不会儿回看,发现自己的部分朋友圈也被她点了赞。
他们的交流是无声的、寂静的、缠绵的。包裹着暧昧却拥有冰冷的内核。
很快,郑肖森从馨儿那儿接到信息,齐安的店子再赔钱,但她的大恩客、他的小叔,为博美人笑,依旧一掷千金。
人类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道德审判他人,向来无师自通。郑肖森和薯儿很快形成了共识:他们不应该拥有钱和幸福。
馨儿告诉了他一个小秘密,有一天个客户约齐安吃饭,她带上了她,那客户的老公私下里勾搭齐安。馨儿对那厮早有耳闻,他是以喝女人的血起家的,以骗取情人的钱财为生。
“助人一臂之力吧。”郑肖森半开玩笑地说。薯儿在电话那端,心照不宣地笑了。
尘埃彩虹
一个处心积虑的色鬼和一个荡妇以及一个拼命促成好事的下属,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情欲大戏。很快齐安和人烈火干柴,燃烧得不能自已。
新年将至,馨儿给郑肖森发来一条微信,是她偷拍的齐安的手机屏幕,一条微信上面.她和对方打情骂俏。
对郑肖森来说,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新年礼物了。
过年回老家,看到小婶,郑肖森心里有莫名的亲近感。在小叔那里,他们是同类,一样的弱势。他不敢泄露什么,但是他暗中帮她除害。他感觉自己就是正义,就是凛然。
如郑肖森所料,小叔接到馨儿打来的匿名电话,果然如坐针毡。年一过完,小叔就要带着郑肖森往珠海赶。到了齐安的店里,东西都已经被这个傻女人卖得差不多了,她也是忽然发现她的新情夫失联,这会儿正无助地向馨儿泣诉。齐安的怨诉有齐安的风格,无论愤怒与悲伤,都有着迫切的节奏及紊乱的方向。小叔当着众人的面,赏了她一巴掌。
郑肖森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有种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的释放感。他想,自己凌厉的恨从何来?如果小叔从来没有帮过他,他会恨吗?好像不会,因为此前,他从来没有对小叔抱任何希望。世间所有爱恨情仇,都基于希望。
小叔拽齐安去她的出租房里“说清楚”,几个店员也都作乌兽散了。偌大的店子里,只剩下郑肖森和馨儿。阳光召唤着房间里的尘埃,尘埃已经老得步履蹒跚,他们集合的速度非常缓慢,经过无数次混乱无序的排列组合,尘埃勉强形成了—道肮脏的彩虹,懒洋洋地斜跨半空,空荡荡的店子显得瑰丽而诡异。
郑肖森看着她,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感情。他目光温暖,一次次抚摸她的肉体。夕阳打在她消瘦的肩胛骨上,勾勒出一片小巧玲珑的洼地,浅浅的,金灿灿的。他们的欲望是金灿灿的麦浪,在这一小片洼地里快乐地歌唱。
最后他们彼此微笑了,郑肖森随即转身离开。他吹着口哨走了一段路,坐上公交车,然后拿出手机想将馨儿从微信里删除,却发现自己已被她删除。他的手机就一直打开在微信的那一页,在明丽的阳光下,晃啊晃啊,然后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