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非常环保的男朋友
2015-05-30方悄悄
方悄悄
有过一个非常环保的男朋友。
真的非常环保。家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出门如果可以骑车就骑车。从工体到西单,半个小时就骑好了。要么就坐公车地铁,反正很少打车。最值得一提的是,夏天不开空调。坚决不开。他说“北京的夏天也不是十分热啊”,或者“我去年没有开空调也很好”。
但是我和他谈恋爱的那个夏天,其实非常热了!有一天早晨热醒后,身上黏乎乎的非常难受。侧脸看他也是热得不行了的样子。想说点什么,但热得说不出话。
忽然他说:“那我们开五分钟空调吧。”
我说:“好。”
他找到了遥控器,打开了空调。
空调慢慢启动,一开始没有什么感觉。我伸出手试了试空调的风,没有坏,忽然觉得很安适,松了一口气。
屋子里一点一点地凉下来。我们平躺在床上,隔着几公分的距离,专心致志地吹着空调。皮肤上和心里的烦躁不安就像有尺子在量着,一厘米一厘米地退去了。真舒服啊,从没吹过这么舒服的空调。
然后,他说:“五分钟到了。”
遥控器“滴”的一响,我也尖叫了起来:“不要关啊!”
“说了只开五分钟嘛。”他一边这样悠悠然地回答,一边穿起了衣服。屋子失去了空调的保护,迅速地变得闷热难当。而且,大概是因为启动空调的能量运动,感觉比开空调之前还更热了百分之十。
但是我没有对他发火,甚至连发火的想法都没有。因为,这就是恋爱。而且,那时候我还年轻。在他之前谈过两三个男朋友,但会一起过夜的他是第一个。并不是同居,只是在我第二天没课的时候会带着换洗衣服去他那里。说实话,一开始我根本没想到跟他的关系竟然会走到这一步。
甚至,连为什么会跟他谈起了恋爱也糊里糊涂。和他是在学校食堂认识的,但他并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他只是跟我借饭卡而已。那时候和我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女生,人比我漂亮得多,性格也活泼可爱得多,但他偏偏只跟我借饭卡——这件事,以后我每次回想起来,都会有种莫名的感动。
跟前男友比起来,环保男朋友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他没什么钱,甚至可以说,凡是世间认为结婚必备的条件,他一样都不拥有。在我们交往的那段时间里,不知为何,我有一种他随时要消失的感觉。
也许正是因为他太过环保了,一整个夏天,就两件T恤两条短裤换着穿来穿去。他还很爱干净,每天都洗衣服,黑色的T恤被洗得泛出了白色。除了绝不增加多余的东西,他也不增加多余的体重,吃得非常少,就一个男性来说简直少得过分。我唯一一次见他吃得很多,就是问我借饭卡那次,他买了水煮牛肉、宫保鸡丁、豆角烧茄子和三两米饭,吃完以后又跑过来,再次问我借了饭卡,买了一碗担担面。
“所以那次是装的吗?”我问过他,“就为了再来借一次饭卡?”
“不是啊,是真饿了。那天饿得要命,好像无论怎么吃都吃不饱,真奇怪啊。”
但是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反而变胖了。因为经常两个人出去吃饭,他吃不了的份,我就会敞开肚子,通通吃完。奇怪的是,对于体重的增加,我竟然毫无担忧的感觉。进一步讲,在跟他谈恋爱的时间里,变胖、变黑,甚至逃课,对我来讲都无所谓。辛辛苦苦考上了研究生,本来是为了一个更好的将来,但在那段日子里,所谓的将来,也变成一团气体般面目不清的东西,完全无关紧要起来。
“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室友担心地对我说。那时候,我好像是不小心,也可能是有意地错过了普通话等级考试,也就是说,不能顺利地拿到教师资格证了。“你好好想想,你那个男朋友不怎么样啊。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他什么也不能给你啊!”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在秋天的时候,我们分手了。分手的原因我已经忘了,但那天的天气特别好。我们坐在路边吃烧烤——这有点奇怪,因为他好像是不喜欢吃烧烤的。
“你怎么吃得这么多?”
“想长点力气啊。”他这样回答。那个夜晚就像永不会结束一般。到了最后,我一边吃一边打起盹来,而他则“砰”地站起,一个箭步迈到老板身边,迅速地买了单。
“走吧。”他说,一边说一边踢起了自行车的脚蹬。这时候,他好像特别漫不经心地对我说了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女孩子。”
“什么?”我迷迷糊糊地问。
“你啊,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女孩子。漂亮,聪明,内心又温柔得要命。”他大声回答道。然后他笑了起来。
在他的笑声中,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我们蹬开自行车,向着想去的地方骑行。说来奇怪,在那晚之前,我一直骑得比他慢,总让他停下来等我,可那次,我居然毫不费力地就能跟上他的速度。我们沿着平滑的马路一直不停地骑着,直到天边露出了淡紫色的晨曦,就好像我们从夜晚直接骑进了清晨。在那透明又温柔的光线中,他蹬车的身影是那么清瘦而灵敏,我拼命地睁大了眼睛,想把他永远记在心里。
我现在夏天也不怎么开空调。实在热得睡不着的时候,就对自己说:“开五分钟空调吧。”
然后,就是五分钟,再五分钟,直到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伸手摁掉遥控器。心里有一丝懊恼,又有一点隐隐的惆怅。我想到我们并排躺在床上,热得什么都不想做,而他还是那么兴高采烈,告诉我他总有一天要成为水手。
“所以啊。”
“所以什么?”
“所以要学会用最少的东西生存下去。”他说完,用湿乎乎的胳膊,用力搂了一下我湿乎乎的肩膀。
事情也正是如此:我留在了这里,而他成为了水手。
我是无可挽回长大了的女人,后来还领取了教师资格证,而他是永远的少年,是全世界的水手。
(池仲陵荐自《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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