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的草木情怀
2015-05-30苏枕书
苏枕书
兰心蕙质是赞美女性的词藻,以植物比喻女子,是惯有的风气。如《红楼梦》,林黛玉是莫怨东风当自嗟的芙蓉,薛宝钗是任是无情也动人的牡丹。《镜花缘》十二花师、一百才女各司其花。明清女诗人以植物作姓名者亦极多,譬如席佩兰、锁瑞芝、吴清莲、戚桂裳、吴毓荪、包兰瑛、梁兰漪、骆绮兰、王采薇、孙采芙等。她们的诗词作品,多关乎怀春闺怨、姊妹雅集、岁时节令、相夫教子、题画唱和。而当中歌咏植物者又占了相当的篇幅,从题画之作可见,她们与闺友所绘题材亦多植物,如席佩兰、汪端均善画兰。比起男性笔下的植物,更有一种温柔细致,所涉品种也繁多,大概是女性与植物天然亲近之故。
柳如是有句云“玉蕊禁春如我瘦”,与“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意旨相近。《花镜》曰,江南有二十四番花信。大寒,一候瑞香,二候兰花,三候山矾。钱谦益《初学集》“玉蕊轩记”云:“河东君评花,最爱山矾。以为梅花苦寒,兰花伤艳。山矾清而不寒,香而不艳,有淑姬静女之风。蜡梅茉莉皆不中作侍婢。”牧斋于废园中发现两株百岁之龄的山矾,为柳如是筑小屋三间,乃有此文。陈寅恪在《柳如是别传》中亦专有分析。
以清代仪征女诗人梁兰漪《畹香楼诗稿》为例,二卷共题219首,单以植物为题者共24首,占一成有余。其余诗篇涉及草木的更是比比皆是。所咏植物有青苔、秋柳、白菊、茉莉、杏花、桃花、藤花、芍药、丁香、豆蔻、桑柘等。多化用前人之句,均无特别佳作,然而如“恰是霍娘新病起,藕花衫子袖香多”“一院柳丝收不住,连枝搭在粉墙东”“浮来碧碗琉璃滑,剖出金刀玉液香”“杏粥饧浆盐酪酒,野蔬村韭蜀葵羹”等句,称得上清新有味。
又以清代会稽女诗人冯思慧《绣余吟》为例,六卷诗共334首,单以植物为题者共65首,约占二成。咏荷花、木芙蓉、桂花、瓶菊、残荷、早梅、柳、梨花、杏花、鸡冠花、秋海棠、牡丹、芍药、竹、一丈红、雁来红、枫、莲子、橘、蜡梅、蓼花等,题材丰富。附录词十三首,有咏柳、咏梨花、咏落花三首。如《深秋桂尚无花》一题甚佳,“桂丛犹未吐新黄,庭院萧条风露凉”,句子虽平平,诗心尤可爱。
清代常熟女诗人席佩兰《长真阁集》中亦多植物为题的诗词,梅花、柳絮、芙蓉、牡丹、梧桐、芭蕉、蔷薇、白莲、蜡梅、兰花、桃花、白丁香、杨花、秋海棠、夜来香、桂花、紫薇、水仙、菊花、绣球、红蕙等。有一首《菜花》别具一格:“如此娇黄却耐曦,艳阳天气夕阳迟。刘郎聊慰重来眼,张掾曾传一句诗。看菊醉归才几日,种桃人去已多时。流光莫惜金难买,刻意伤春总近痴。”有一首《露坐》,“巧借星辰牛女会,戏调指甲凤仙花。今宵偏爱成孤坐,看到银河屋角斜”,是烂漫的女心。她是袁枚门下弟子,《随园诗话》称其“诗才清妙”,“细腻幽艳”。
明清闺秀诗人以江浙地区出身者占绝大多数,所咏植物种类颇似。再看北京的顾太清笔下的植物又有何异同?梨花、盆梅、蜡梅、碧桃、海棠、栀子、白莲、秋柳、白海棠、木香花、黄葵、枸杞、玉簪、茉莉、榆叶梅、枇杷、瑞香、荠菜,南北皆有。不过“窗外寒梅报早春,山茶红绽十分新”倒能让人略想北地冬景。有一阕《风入松》咏买菊,写旧京花市艺菊风光:“满城风雨近重阳,昨夜见微霜。含苞细认玲珑叶,记佳名、各色苍茫。出水芙蓉玉扇,落红万点霓裳。萧条古寺积寒芳,不论价低昂。买归自向疏篱种,伴园蔬、平占秋光。或有白衣送酒,且拼一醉花旁。”北京的牵牛花,郁达夫笔下“朝荣的蓝朵”,太清词云:“丝丝柔蔓,层层密叶,绿锁柴门小院。朦胧残月挂林梢,早已是、牵牛开满。一天凉露,半篱疏影,缥缈银河斜转。枉将名字列天星,任织女、相思不管。”
女性的草木情怀古今一同,当代醉心植物的女子也大有人在。不过诚如某位女作家所言,女子所爱的植物,多是“文学性的植物”而非“生物学的植物”,可谓妙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