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集结号,让我们一起浪漫老去
2015-05-30刘畅
刘畅
我们身边随处可见这样的老人,或缠绵病榻,毫无生命质量可言,或生活单调,被无聊抑郁所苦。难道老去只能是件毫无新鲜感而令人厌恶的事吗?
台湾医生李伟文给出了不同的选项。
他从二十几岁起便开始留意可以一起老去的朋友,从50岁开始,便和朋友们一起精心筹划老了以后的生活。他们成立了一个名曰“夏瓣生(下半生)”的俱乐部,选址买地,自建“公社”,约定退休之后一起进住,打破现有的家庭养老、养老院养老两种模式,在老朋友的环绕中度过欢乐的晚年。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俱乐部的进展,以及他为什么会萌发这样的想法。
书、朋友、大自然,是李伟文的人生三宝
时年53岁的李伟文1961年出生在台北,是台湾颇有社会影响力的名人。他的本职是一名牙医,经营着自己的牙科诊所,出名却不是靠老本行。1995年,他创办了台湾规模最大的环保组织荒野保护协会,也是在那一年,他喜得双胞胎女儿,从此围绕孩子的成长和教养大量撰文,出版了《教养可以这么浪漫》《阅读是最浪漫的教养》《浪漫教养的完成式》等一系列好书,成为台湾教养界的金牌作家。
李伟文常被认为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牙科医师”,更有熟识的老朋友消遣他,说他是台湾赚钱最少的开业医生。他的诊所采取预约制,一天只看不超过10个病人,更夸张的是,他还把自己的诊所设计成了一个藏书四五千册的社区图书馆。
对这些一般人看不懂的行为,生性浪漫的李伟文,自有一套人生哲学进行解释:
“‘闭门读好书,开门迎佳客,出门寻山水,这三样才是我的生命重心。”
李伟文兴趣广泛,最好阅读。大学时代,他将医学院图书馆里所有与医学无关的“杂书”都读了个遍。因为每天到图书馆“报到”,与图书馆的职员们都混得很熟。有天,一个职员对他说:“嗨,我们这里正好有个工读生(勤工俭学)的缺,反正你天天过来,不如你做吧!”就这样,李伟文成了图书馆的学生管理员。借“职务之便”,他更可以每天都抱几本书回宿舍畅读。到毕业时,他把做图书管理员挣来的钱全都买成书回赠给了学校。
比李伟文晚一届的学妹柯蕴慧是学营养学的,也很喜欢读课外书。那时,图书馆的书籍背后都插着一张借阅卡,谁借了书都要在卡片上签名。柯蕴慧很奇怪地发现:“咦?怎么我借的每一本书那个叫李伟文的都借过?”她便开始想办法认识这个和她“臭味相投”的“书虫”。
恰好李伟文那时上大四了,还有一年多就要毕业(医学院为五年制)。他意识到,进入社会后认识的人都比较复杂,不如学校里那么纯净,最理想的便是在学校里找到志趣相投的女朋友。他便开始在女同学当中留心。正巧这时蕴慧出现了,两人以书为媒,爱好相类、价值观相合,很快便成为一对校园佳偶。
大学毕业后又服了兵役,27岁那年,李伟文终于如愿和蕴慧结婚了。小两口给他们的爱巢取名“文蕴居”。因为城市生活压力大,怀孕对他们这对医生夫妇也成了难事。蕴慧流产过几次,靠吃排卵药,33岁才终于成功怀孕。翌年,他们喜得一对异卵双胞胎女儿,取名李欣澄、李欣恬,又叫AB宝,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除了酷爱读书,李伟文的另一大爱好便是交朋友。学生时代他就参加了很多社团,在学校里很是活跃。工作后,他感到认识的人不是同事就是客户,人与人之间有利益之争,很难推心置腹成为知交,能够沟通无碍的还是大学社团里认识的朋友。为了扩大朋友圈,他常到社区担任义工,又在自己家里成立读书会,每月两次,免费邀请大家聚会、演讲、交流工作心得、生活心得。如此一来,他果然交到一班不为名、不为利,志趣相投又都愿意为社会付出的好朋友。虽然动不动就要准备几十个人的饭,蕴慧也乐得丈夫把一班好友招到家里,大家谈天说地,好不逍遥。蕴慧生下AB宝后请了3年育婴假,独力照顾婴儿,疲累不堪,每天能有3个小时睡眠就谢天谢地。月子里还要花精力应承多位前来看望的好友,每位走时都说“要多休息!要多休息!”弄得蕴慧哭笑不得。
读书会成立五六年后,大家就说,应该把这班很熟悉的、来自各行各业的朋友集中起来做一点公益的事情。AB宝出生那年,出于对台湾乡土的热爱和对生态环境恶化的担忧,李伟文和朋友们成立了荒野保护协会(下文简称为荒野),希望通过努力,让子孙后代还能在美丽的台湾探知自然的奥妙,领悟生命的意义。有了这样好的公益团体,李伟文的朋友更多了。好友相聚的理由和话题,除了个人情志的抒发,更多了对社会、对环境的关怀。
人生三件宝,也是送给孩子的最好礼物
AB宝小的时候,蕴慧经常揶揄伟文,帮孩子换尿片的次数,两个加起来只有一次,还是在朋友的鼓噪下才表演的。可蕴慧并没有抱怨的意思,她反而认为,夫妻需要在教养孩子中找到各自舒服的位置,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兴趣广泛、朋友超多的伟文爸爸,一定能在孩子探索世界、建立生命价值观方面成为很好的典范。
果然不出所料。对于教养孩子,李伟文自有一套:书、朋友、大自然—他把自己的人生三宝当作送给女儿们的最好礼物。
AB宝6个月大的时候,李伟文就带着妻女搬离钢筋水泥的丛林,住到了台北近郊的山上。新的“文蕴居”开门就见风景,内有一幅很大的摄影作品,拍的正是居边山景,题着“三更有梦书当枕,千里怀人月在峰”。
AB宝不到3岁的时候,李伟文又把家里的电视机搬走,代之以一台单枪投影机。家里留出一面白墙作为银幕,另外一整面是从地面直到天花板的三层书墙,储藏室与客厅也以一面两层的书墙隔开,主卧室与儿童房,能摆书柜的地方全是书柜,一家四口仿佛生活在书海里。“文蕴居”的客厅,唯一的家具是一张比乒乓球案还大的桌子,这是一家四口读书学习的好地方。
李伟文做这一切的目的是让环境育人,他相信美好的环境塑造美好的人。每天回到家,不打电话、不看电视,一家人徜徉书海,围在一张大桌子上读读写写、交流讨论,或者共同欣赏一部精心挑选的电影,亲子互动自然非常多。假日朋友来访,大家便一起上山散步、溯溪。在父母的影响下,AB宝都成了“小书仙”,颇能适应山上单纯而丰富的生活。她们从不参加才艺班、补习班,却做到了见闻广博、发展均衡、课业优秀。
作为荒野创始人,李伟文经常要在家里组织团队会议。AB宝无意中成了年龄最小的参会者,襁褓中就被叔叔阿姨们轮流抱着。AB宝才两三岁,爸爸妈妈就带她们参加荒野举办的儿童营,进入小学后,她们正式加入荒野专门为推展儿童自然生态教育而成立的炫蜂团,在志愿者的带领下,和小朋友们一起在大自然中细致观察、勇敢探险。对AB宝来说,大自然从来不在图片里,而在面对面、活生生的互动中。
“文蕴居”有两面向着山坡及台北盆地的观景窗。一到晚上,屋内有灯光,屋外漆黑一片,所有趋光的昆虫全都停在观景窗上。喜欢画画的B宝,做完功课便会拿着素描本爬上书桌,紧贴观景窗,慢慢描画昆虫。有一天,她突然对爸爸说:“我们看到虫的样子,别人都看不到耶!别人只能看到背面,我们却可以看到里面(腹部)!”千奇百怪的昆虫引发了AB宝极大的兴趣,才上一年级的她们就兴致盎然地读起法布尔的《昆虫记》注音版了!
许多人大概没注意到,在热带雨林里,昆虫大部分是生活在树冠里的,鸟类就更不用说了,甚至有非常多的哺乳动物,终其一生都不曾离开树冠。一个周末,伟文爸爸找来好朋友苏俊郎教AB宝爬树。苏俊郎是荒野的解说员,还是全世界500多名拿到证书的爬树专家之一。AB宝称苏叔叔为爬树叔叔。在爬树叔叔的带领下,她们借助绳子,爬上了数十米高的油桐花树。摆荡在半空中,她们从不同的视角看到了世界,心胸豁然开朗。
虽然从不为孩子报才艺班、补习班,但李伟文鼓励孩子像他一样,参加各种社团活动。除了和炫蜂团的小伙伴们一起亲近大自然,AB宝还参加了学校的杂技队和民间社团“舞铃少年”(台湾称抖空竹为扯铃)。就在别的同学闷在教室里上早自习的时候,AB宝却很高兴地在校园里骑独轮车、抖空竹、转盘子。爸爸问她们:“练到最后还有什么好玩的把戏?”A宝回答:“吞刀、吞剑、跳火圈。”B宝接着说:“双手捧大火。”“哇,真酷!”每回爸爸的朋友来家,AB宝除了秀一秀独轮车技外,还会考验客人双手轮流往上丢三颗球,通过考验的才能上桌吃饭,弄得客人们糗态百出,满屋子人笑倒一片。
伟文爸爸成功地把自己的人生三宝送给了女儿。因为独特的成长经历,AB宝不仅“腹有诗书气自华”,也像爸爸一样,借由从小丰富的社团生活交到许多志趣相投的同龄好友。伟文爸爸说,我们做家长的费尽心力、用尽资源,也要帮孩子交到一批积极、良善、正向的好朋友,这是最值得的投资。孩子慢慢长大,父母的影响力逐渐减小,同龄朋友的影响力却逐渐增加,假如她们的好朋友都是积极、良善、正向的,她们就绝对不会被引诱、变坏。
一起老去,不负韶光
2012年,李伟文和妻子都迈入了50岁。AB宝即将离家升入大学,他们不再需要为孩子投入大量的精力。50岁的他们事业进入稳定期和收获期,完全不需要像三四十岁那样拼命考虑升迁。近20年中,他们这批荒野的元老也带出了很多年轻的继任者,在社团工作中逐渐交棒。
家庭责任和社会责任都在慢慢卸下,李伟文和老朋友们开始考虑退休以后的生活。也是在50岁这一年,李伟文发现,父母双亲都步入高龄,死亡近在咫尺,即便是与他同龄、尚在壮年的大学同窗,一年之内也因疾病走掉了4个!他们不得不直面健康与老去的矛盾,以及该如何度过这相当有限的生命?
李伟文和老朋友们很清晰地看到,他们将是华人历史上最后一代能在父母身边将父母奉养终老的人,也将是第一代被孩子“抛弃”的人。在全球化的今天,孩子在异地甚至在国外工作的几率非常大,几乎不可能留在他们身边。AB宝这一代,一家顶多有一两个小孩,不像她们的父母和祖辈,有四五个甚至七八个兄弟姐妹,可以分担照顾上一代的责任。靠子女养老,将成为不可能、不现实的事。人老以后,情绪特别容易受到环境影响,如果住进周围都是病人和老人的养老院,生活死气沉沉的,也不是很好的选择。
现有的、最常见的养老模式都不可行,怎么办呢?
2009年,李伟文和老朋友们就商量着成立一个非正式的组织“夏瓣生俱乐部”,希望通过老朋友间的互相陪伴、互相帮助,度过如夏花般灿烂的下半生。李伟文说,“在人生的快乐存折中,钱不需要太多,朋友才是丰富老年生活的源泉。”
夏瓣生俱乐部的成员,大都是从二十几岁起就和李伟文结识、一起参加读书会又一起创办荒野的同龄人。几十年来,他们见证彼此恋爱、结婚、生子,从一个一个的人变成一个一个的家,又以家庭为单位参与进彼此的生活,聚会聊天、读书观影、上山下海,共同创造了许多美好的回忆。这使他们成为可以一起老去的朋友,因为“一群老人在一起,有共同的回忆很重要”。
2012年,夏瓣生俱乐部的成员们有了“蜗行台湾”的构想,就是像蜗牛一样慢慢地走,以徒步的方式,“走进”台湾的风景中。做惯了公益的他们当然不能容忍自己像一般的旅游者一样走马观花,而希望赋予“蜗行台湾”公益的性质。他们约定每人每走一公里,就要捐出20元台币,给当地的公益团体、社区或者学校,一边旅行,一边奉献,每走一步,都感受回馈自然、回馈社会的快乐。
一次台南“蜗行”,让李伟文和好朋友们确定了老了一起定居的想法。那次“蜗行”,他们体验到台南不同于台北的地域文化,传统小吃、巷弄和艺术人文气息都保存完好,于是有人提议:“大家干脆到台南盖一栋退休以后一起住的房子吧!”没想到许多人响应这个提议,大伙儿真的开始看地选址。
许多生活在都市的朋友都梦想老了去当农夫,李伟文却觉得不太实际。偏僻的农村风光虽好,交通和医疗资源却都不便。李伟文考虑得更为周全:人老了不适宜生活在北京、上海、台北这样的超级大都市,紧张的生活节奏、糟糕的空气、林立的高楼大厦,都会让老人不舒服。但他们这票资深的“文艺青年”肯定也受不了文化生活匮乏的农村,须得找一个交通、医疗都便捷,天气、食物、文化氛围都宜居的中小城市才好!就这样,他们选中了台南市中心、成功大学附属医院附近的一处巷弄,买下了4间房子,规划建设一栋高5层、可容纳12户共居的“公社”。巷弄中有许多小商店,老人可以慢慢地走、慢慢地逛,走到哪里都可以随便坐下来和别人聊天,不会被周围人赶来赶去、推来推去。
盖这栋“公社”,他们几乎不需要花太多钱。台南地价便宜,仅用在台北买一间厕所的钱,就买下了整片“公社”用地。房屋请建筑师朋友设计,公共空间大于总面积的30%,全部采用无障碍设施,轮椅可以自由出入。餐厅、咖啡厅、书房、洗衣房、晒衣场、会客室等全部公用,将来老朋友们可以一起做饭、吃饭、洗衣、晾衣,增加人与人交流的机会。“公社”一楼完全开放,可供餐饮、娱乐、集会,甚至还贴心设计了供看护、厨工居住的房间。二楼到五楼每层3户,每户为15平方米左右、供夫妇两人居住的套房。这些准备一起老去的朋友可以说是卧虎藏龙,来自于金融业、保险业、出版业、医疗业、建筑业等不同领域,又都各怀“绝技”,有的精通音乐,有的很懂网络,未来还可以发挥大家所长,开设不同的课程,让他们的“公社”变成台南市文化活动的新据点。
2015年,“公社”就要动工了,李伟文表示,“公社”建成后的7年内,他和朋友们还没有完全退休,因此会考虑将房屋委托给他人管理,出租作为民宿。
面对生老病死,他非常豁达地说:这都是很自然的现象,就因为生命有限,我们才能更珍惜时间、发挥出生命的意义!老是必然的,但好好地老是不容易的,我们必须提早做好准备,除了对健康、金钱的储蓄,更重要的是集聚到可以一起老去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