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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舟的喧闹与竞争

2015-05-30许宫秀子

美与时代·城市版 2015年8期
关键词:仪式

许宫秀子

摘 要:每个地区都有不同的节日,不同的节日仪式,仪式的作用也不尽相同。社会中的每个人都在经历着不同时段与不同形式的象征性仪式。回顾我们所处时代,就会发现时空界限已经模糊,即使有国家的界限,跨国的贸易合作、文化传播、信息交换也都缩短界限。我去年回到家乡——X村,它是一个普通的河边村落,仍然可以看到我家破落的小屋子,村子却已经零零落落,村里人对我说“能走的都走了”。进城打工的村人们常年不在家,只剩下合芜高速仍然耸立在村旁,电网架竖立村落之中,曾经紧密的X村落已经“空了”。村民的土地已经被征收,他们也依然在维持着村落的存在。我通过回顾家乡的端午节的龙舟展示——“独舟”,记述村落人们在节庆之时,会生产一种有意识的村落象征,并且通过具体的实物象征与仪式行为、仪式气氛来产生一种村落自豪感与认同感,短暂地重生人与村的关系同时,再现过往村与村之间互帮互助的图景。

关键词:河边村落;端午节;仪式

巢湖是一个水乡城市,不仅拥有五大淡水湖之一的巢湖,还拥有马尾河、清溪河等多条内陆河流。生活在内陆河流岸边的村落,我称之为河边村落。这些村落建立在堤坝旁边,几十户、几百户为一个村落,形成东西走向或者南北走向的村落带,每个村落相距不远,村民多是打渔为生。X村坐落在天河的堤坝上,村落大多数人同姓。村民常常会回忆一次打狼的事件,“那一个狼,喊一声,肯定有应承,几个村子聚一块就能给打死”,村子之间的团结被村里的老人称为守望相助。然而,这种守望相助被1992年的洪水打破,许多住户都慢慢搬往了高处居住,形成了很多山地杂居聚集村。

一、鼓手的选择——身份的象征

河边村落临河而居,每一年散居在河边的村落都会试图聚在一起庆祝端午节。端午节是中国传统节日,日期是每一年农历5月初五,节庆期间在中国许多地方都有举行赛龙舟、吃粽子。与此类似,X村与附近村落也会举行一种龙舟节,大部分人叫它“独舟”,也有一种叫法为“夺舟”,意指的是这个节日充满你争我夺的竞争气氛。村人都对“独舟”充满兴致,这种兴致在端午节当天下午到达巅峰。任何仪式都是基于群体的行为,涂尔干称其为集体欢腾,adam yuet chau称其为人群集结,当地的“独舟”亦是一大群村落的联合节日庆典。

在X村,“独舟”不是传统的纪念屈原的节日,他是一种新的变体,诞生于改革开放以后,盛行于1985年到21世纪初,至今已经很少举行。它可以一个村落进行,也可以多个村落互动。X村的“独舟”都是与临近村落一起进行,因此其中还涉及几个村落之间互相合作的规矩。一般都是两个、三个村落(村委会或者村长)决定举行,通知其他村落,游说更多的村落参与,最终形成一种大型的节日仪式活动。不同于赛龙舟,巢湖的“独舟”并不像名字那样紧张刺激,它的航道从东到西由水坝至天河与清溪河交流处,整个航道没有比赛起点与终点,甚至连具体哪些村子会参加节庆都是不确定的,不是严格意义的竞赛。整个“独舟”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船手与鼓手。船手的选择依据单一,一般是村子里面的青壮年劳动力,鼓手的选择要求更多,牵涉到鼓手的威望,人际与意愿。

鼓手就像是仪式节奏的掌控者,他的鼓声鼓舞船员的士气,他的鼓点给予船员划桨的统一节奏。他需要拥有广阔的人际,一定意义上他必须使观看者明确龙舟的村落归属。在我初中的时候,爷爷就是X村的龙舟鼓手。爷爷对这个角色很投入,花费了很多精力去练习,奶奶曾经在那几年端午节时期一直抱怨爷爷的手都磨肿了。让人不解的是,爷爷为什么被当选为X村的鼓手?首先,作为同姓村的X村,爷爷的姓氏属于小姓氏。其次,爷爷早在我小学之前就搬离村子,来到一个聚居村落户,他并不是X村现住户。最后,爷爷当时已经将近60,难道没有比爷爷更年轻强壮的人来担任?在解答问题之前,必须要明确来到新聚居村村的爷爷的身份归属问题。爷爷的新聚居村是一个新农村,是个许多迁移户聚合的新村落,整个村落一直有村属的现象。例如爷爷一向与隔壁的大叔一家交好,并在小时候就对我说:“你邻居大伯以前就住我们家隔壁,X村的时候。”我们与隔壁的关系密切基于我们来自同一个村落。与此相似的,我家屋前面的人家就是Y村人,后面是Z村搬过来的。我的爷爷与父亲一直都是X村人,这种既定的村属现象在“独舟”当天更加被龙舟航行的身影更加强化了。除却身份的归属之外,鼓手的选择还在于声望,来劝爷爷的人说:“你要不来搞,谁还能搞?”这意味着爷爷的选择还在于他的声望无可取代。声望的积累需要一个人一生的时间,年轻时候的务农本事,后代是否有“出息”,让整个X村都信服爷爷的威望的理由是,“你家出人啊,儿子一个个都有出息。”直到今年,我的爷爷都被人调侃说:“你看咱村的青烟是不是叫你一家拔走了,你儿子、女儿出息啊。”X村这种注重“出息”的观念很值得注意。

爷爷的身份一直有很深刻的地缘烙印,在年轻人的身上已经看不到了,但是X村的认同感与自豪感却在鼓点里找到了落点。

二、龙舟的意义——X村

每个村落的龙舟都是去乡镇租赁的,相邻的村落都倾向租借不同的龙舟。龙舟的租借与运送都需要物力与人力,在1990年,每艘龙舟都是富裕村落的代名词。龙舟的外形都是很类似,船头与船尾都微微向上卷起,船头卷起的高度约有半人高,雕刻成龙头的形状,船尾卷起高度稍低,形似龙尾,船身即窄且长,意味着龙的身子,船内并行只能坐两人,在船身三分之二,靠近船头的地方,会有一个固定的地方用来放置圆柱红色漆身,白色鼓面的半人高大鼓。龙舟上只能承载船手与鼓手,不允许闲杂人等上龙舟。同时,龙舟的航行没有快慢限制,但不允许翻船。

虽然龙舟的刻纹与着色各有不同,然而龙舟的航行速度即使再慢,龙舟细节也不能被岸边的人看清。不过参加“独舟”的村落都会辨认出哪个村落用的是什么龙舟,这基于三个原因:首先他们会依据瘦窄高低,确定不同龙舟的类型,例如X村用的是“板橛子”,A村用的是“龙瞪头”等;其次,他们会依据任何一个村落上一年的龙舟选择确定今年的龙舟类型,例如我爷爷会说“今年这板橛子颜色不宣赞(不宣赞:不光鲜亮丽),不如选别的‘独舟”。最后则是因为“独舟”的试水,即在下水的第一天要游遍整个航道以向河岸边的村落展示。有的村落会有更明确的表示——吆喝声,他们喊着:“一二一。A村走!”声音慷慨洪亮。X村的龙舟并不兴吆喝声,他们会和岸上的人大声说话。随着越接近X村的地界,这种喊话的声音就越来越大。龙舟的划行就像是一种X村的回归,在其他临近村落的堤坝观看者的见证下。龙舟是一种物质的典型象征,“独舟”节里,水声阵阵,岸边呼喊声与喧闹声不断,参与村落指着龙舟都会说:“这是X村,Y村,Z村,大家就是过节嘛,过节就要热闹”。龙舟只有在确定其归属之后,才会具有意义。确定龙舟属于谁的行为也表明了两种含义,一种是龙舟是哪个村落的,一种是这个村落有人有钱,拥有龙舟。不过龙舟的航行不仅仅是村落力量的展现或简单的节日热闹。

三、“独舟”的航行——加油声与递烟

龙舟的航行时快时慢,船员的吆喝声与喊话声也时起时落,鼓声是唯一能控制船员音量的工具。在2001年的端午节上,龙舟滑行的速度随着接近自家村落逐渐加快,吆喝声与喊话声也随之提高。当然如果两个龙舟在河中相遇,吆喝声与岸边的呼声也会陡然增长——这意味着可能会产生竞争。

整个“独舟”航行的过程中,不时的会有人递烟,尤其是远嫁到别的河边村落的女孩子们,她们不会放掉这样给“家里人”喝彩的机会。2001年,X村就在一个村的塘口停下来。一个中年妇女走下堤坝站在塘口,与龙舟的船手喊话,在龙舟停靠的时候,将一盒烟递了过来。后来船员们说这是X村的女儿,嫁到这里来了。当时的X村是一个重男轻女思想浓厚的村子,一般女儿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用X村的老话“是别人家的人了”,嫁出去的女儿递烟意味着联系的存在。婚姻被结构主义学者看做是女人的交换,成为媳妇还被看做一种角色与责任的变换。婚姻是一种中介,连接了两个不同的家庭,在一个堤坝的地方,连接了两个河边村落。媳妇的递烟因为她认为她是X村人,而大叔的言语,承认她的确曾经是X村人。这种曾经属于的关系,在于两个不同人的递烟与接烟当中,事实上,如果不是认识这个女人,是否会在整个村子靠岸都很值得考量。

除了这里的停靠之外,还让人吃惊的是Z村的鞭炮与挂红。鞭炮在巢湖的节日之中是必备之物,含义因为不同节日而不同,大致相似的是欢迎宾客的到来,鞭炮的碎屑则意味着对别人红红火火的祝福。挂红在巢湖当地节日中也很普遍,指的是将一块红布挂在竹竿之前,慢慢的晃动,表示着欢迎贵客的到来。用父亲的话解释:“大家感情好,以前都打一只狼,挂红就是我跟你好。”每次看到这种鞭炮与挂红齐摇的情况,船的速度就慢下来,会给岸边人展示“你看我划多快”的戏码,甚至还会有倒滑的滑稽表演。

X村与Z村很临近,当X村的龙舟回到村前的水域,岸边的呼声、龙舟上的吆喝声与鼓声、划水的声音形成大合奏。更甚者,X村的村民不断地在往水面扔鞭炮,他们摇摆着手中的红布,大声地呼喊龙舟,要船员去拿烟与拿红布,船员停下来接完以后,离开的时候,一个“雷鼓”(鞭炮的一种,如果把鞭炮的种类形容成音乐演奏,小鞭炮就是前奏,雷鼓就是高潮部分。)就被扔到了龙舟的旁边,爆炸的声音与引起的水浪,差点掀翻了整个船只。船员耳朵轰鸣,岸边红布的摇摆与扔鞭炮的动作也并未停止。这种气氛很类似Adam yuet chau的红火,整个气氛的炒热并不来自于外界的刺激,而是大家想创造一种热闹与红火的气氛,这种气氛来自不同的人群,互相的回应。船员的吆喝声要彰显村落的士气,X村人说“就要比人强”,这种向往融合了红火的气氛,灌输到每一个参与“独舟”的X村人身上,X村人也从强烈的气氛中获取干劲,呼喊声中都会透露着为龙舟加油义不容辞的架势。这很像安达曼岛人的哭的仪式,哭在嫁娶与丧葬营造一种失去与悲伤的气氛,并且他们在哭之中得到了同情与理解,最终获得关系的延续。与之不同的是,“独舟”的加油声是极其短暂的,只能短时间使村落关系获得认同。

在加油声与递烟当中,船员会停下手中的桨,和岸上的人喊话,也会与龙舟上的其他人交谈,虽然声音已经很难以听清。这个过程,在我印象中很短,因为他们的展示还没有结束,这里的停留更像是一种摄取力量的补给,船员都与岸上的人认识,岸边的加油与打气,变成船员要努力的原因。而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什么实际利益的获得,“独舟”的航行很像一种村落气质的体现,是村落的化身,它会重新组合了散落的河岸村落,他们的村落归属在龙舟的航行与吆喝中被重新唤起。

四、“独舟”的竞争——对友好竞争的向往

在始发地的停留并不意味着“独舟”的终止,就像休养生息一样,船员安静的同时也期待着“独舟”的到来。“独舟”在巢湖话语发音为de zhou,音调督促而且重音在前。De这个字的含义在汉语中更接近“得”,巢湖人经常会说“可得到着?”即为个人通过具体努力与斗争,最终达到目的的过程。“独舟”被聚居村的人看做是一种土生土长的不服气的心态,就像X村的“出息”,指的就是同辈人之间出众之人,这种出众可以是富有财产或者富有学识。

“独舟”是两个或者两个以上村落在航道之间巧遇,通过双方协商起点与终点,然后约定指令,开始赛龙舟的行为。这种行为在任何两个村落之间都可以进行,多数的时候是交好的两个村落,遇到之后互相进行散烟的过程之后,开始约定。散烟是一种交好的直接手段,当地有句土话至今还很盛行,“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烟因此被看做是男人之物和享受生活之物,村落之间男人见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烟盒开始寒暄、散烟,这种行为近来已经发展成一种社会地位较高的人向社会地位较低的人表示友善,拉近关系的一种表示。散烟在当时是很奢侈的,因为能散的烟一定意义上得具有散的价值,好烟才会被散。因此在审视X村与别的村人递烟,这是一种超过正常生活水准之上的行为鼓励。即使在两个关系很陌生的村落,平时不走动,也是不要紧的,他们通过散烟与交谈,约定之后竞赛之后就可以变成朋友,即使是很暂时的。

再回到2001年端午节的下午,X村的龙舟继续朝水坝划去,随即就遇到了在Y村停靠的Y村龙舟。双方都在湖中心停了下来,开始散烟与约定。这是堤坝边的人愿意看到的,因为他们认为这样才是热闹,这样才是过节。挂红与鞭炮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们约定好开始比赛,加油声也开始四起。船员拼着一种“我就比你强”的心态,比拼着速度。“独舟”的状态会给所有经过的村落观看者一种新的刺激,他们虽然不会鞭炮与挂红,但是不同的欢呼声会持续不断的响起。比赛的结局并不重要,因为我从未听说过龙舟比赛的结局会影响村落关系。相反,在端午节之后,比赛的趣事会被船员叙述出来,成为一种新的谈资,许多了解不深的村子名字都会被提及。

很奇怪的是,“独舟”之中,很少有不认识的村落,或者对老人来说是这样的。爷爷一直被认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的认知度据他所说是因为他每个地方都有熟人。这种认知度在临近X村的地域确是有可能的,河边村落一直以来都是靠捕鱼辅之农耕的生计方式,河水是没有界限的,我常有耳闻村子之间互相协商合作打渔的事情或解决因为打渔而发生的矛盾。与此同时,河边的村落面积都很小,一簇一簇的聚集堤坝的一边,村落之间的界限也很不明晰,走不到10多分钟就可能迈入另外一个村落,然而老人的熟识并没有被子孙继承下来。“独舟”于改革开放之后诞生,不是为了纪念屈原,实际上X村人超过小半数都不知道屈原,那为何重生这个仪式?X村人一直以来的意识是“一个村子过节日嘛,就要热闹”——“独舟”是村子集体过节日的形式。现代化的高速公路接通南北两个堤坝,同时也将Y村与X村隔开,征地与洪涝慢慢打破早期地缘与血缘共存的河边村落,如何在这样的变迁之中自处,老人、中年人与年轻人都在寻找答案。

五、结语

在现代化侵袭下的传统河边村落,现在已经很少进行“独舟”了,这种团结一致的村落节日仪式不再经常被人提起。为了维系村子现住村民的感情,河边村落仍然在摸索新的方式。村子里面的老人叹息,时间不待,年轻人已经不似过去那样的感情深厚。虽然现在,偶尔的“独舟”还是会招引很多离开村子或者乡镇的人赶到堤坝上来观看,不过喝彩声犹在,挂红的仪式意义却很少为人所知。“独舟”的盛行在20世纪85年代到21世纪初的短暂20年期间,这是一段安居乐业的时期,河边村落村民一心发展,守望相助。“独舟”如此耗时耗力的行为,不是简单的节日与热闹能够说明。

现在即使还有村落希望举行“独舟”,也因为劳动力的流失,人力不足,心有余而力不足。20世纪80、90年代以来,村落的日子慢慢变好了,起初村子在90年代因为洪水的原因慢慢瓦解的时候,村落委员会经常会举行这样的节日仪式。虽然端午节是传统的节日,但是几个毗邻的村子一起商讨,赋予了它一种新的表现形式,再结合巢湖古老的挂红与鞭炮,为处于发展中、分散中的村落带来鼓励与信心。村落的人集体进行村落展示,一方面为了村人常说的“出息”与“热闹”,另一方面就是为各个村落离开的人提供一个回来过节的节目。在整个仪式当中,船手与鼓手不管现实身份如何,都被同化成村落的代表,无高无低。短暂的时间里面,他们是村子兴盛的代表,不翻的龙舟也是村人在水上讨生活的期盼。更是一个村子希望长存的向往。

参考文献:

[1]Adam yuet chau.Miraculous Response[M].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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