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军：从传销大佬到“反传销将军”的自我救赎

费狄

2014年11月初的一天，身在合肥的刘海军接到一个求助电话，打电话的是位名叫吴晓兵的苏州小伙。吴晓兵在电话中告诉刘海军，他的女朋友罗丽娟几个月前轻信他人的许诺，说是有个投资项目回报丰厚，怀揣发财梦的女友于2014年8月只身前往郑州。在女友的催促下，他先后为女友投资了69800元……慢慢地他发现，女友所谓的投资，其实是害人无数的传销。为了将女友从传销的魔窟中解救出来，他想请刘海军伸出援手……刘海军了解了详细情况后，答应前往郑州，帮小伙子一把。

刘海军是何许人也？求助人为什么会找到他？他们的解救行动能够成功吗？

误入歧途人财两空

1974年出生的刘海军，是地道的蒙古汉子，为人豪爽仗义，喜欢结交朋友，是朋友圈中的热心人。结婚后，他和妻子在内蒙古呼和浩特经营着一家饭店，虽然不是日进斗金，生意倒也做得红火。

刘海军好酒，他们隔壁饭店的老板魏继兴对杯中之物也是痴迷，因邻因酒，两个人自然就走得越来越近，感情慢慢就浓得像亲兄弟。

刘海军的人生转折，发生在2010年。

2010年春的一天，老魏酒后找到他，有些神秘兮兮地对他说：“老弟啊，有个前途无量的好项目，可以挣大钱，我们一块去发大财吧？”他并没多想，将饭店的生意交给妻子打理，就跟着老魏一起去了合肥。

那是他第一次听说资本运作与连锁经营，老师们讲得头头是道，他却听得如入云里雾里，潜意识里感觉那些内容不太靠谱，无聊时，就低头玩自己的手机。一旁的老魏提醒他说，怎么不用心听课，他说：“我就信你，你说咋干，咱就咋干。”

不知怎么的，几次课上下来，他竟然有些相信那些天大的馅饼就在眼前了。虽然明白那其实就是传销，但他还是和老魏一起投了69800元。慢慢地，他就适应了那样的环境。他本来就是个生意人，脑子更不笨，也想发大财，经过近两年的苦心经营，他从老家拉来了许多亲戚、朋友，从底层业务员做到了老总级别，一跃而成为他们那个传销组织的大佬级人物。

2011年10月底的一天，大批警察和工商执法人员从天而降，刘海军所在的传销组织被一举摧毁。虽然他混到了老总级别，但非法所得被全部没收。他找到执法人员说，自己是被人骗来的，也是受害者，投入的钱能不能给退回来，被告知这是违法收入，不可能退还的。

家是回不去了，因为他这两年一直忙于传销，呼和浩特的饭店也早已关门歇业。此时此刻，他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不仅一贫如洗，更重要的是，他无法面对被他拉来的亲友。

虽然离开了传销组织，但是他“传销分子”的名声在外，找工作也常遭人白眼。昔日的老板，如今只能流落异乡街头，他心有不甘啊——这一切都是让传销给坑的！

迷途知返怒揭传销

痛定思痛，刘海军跟传销较上了劲儿，他很快又成了一名反传销志愿者。

为了扩大影响，刘海军和一批志愿者组织成立了一个民间志愿组织反传销机构，并创办了“反传销爱心网”，以预防传销、宣传传销危害为主。2012年他还走进南京电视台，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向全国的电视观众揭秘传销内幕。

在中国，传销大体分为北派传销和南派传销，两者的重要区别之一是进入门槛。北派传销的入门费，或新成员要交的份儿钱，常说的是一套产品的钱，一般也就2000多元钱，而南派传销要求就比较高，一般是69800元。

传销内部培训新人、发展下线时，一定要选跟自己关系亲近的人，往往是亲人、同学、同事、战友等。传销“拉人头”就是靠杀熟，有感情就有信任基础，对要拉拢的人各方面情况又熟悉，可以针对性很强地去做工作。

在接纳新人时，传销组织也会营造一种温馨的家庭式情景，进门有人擦鞋，睡觉有人给你洗脚，起床有人给你挤牙膏。新人是一个女孩，传销组织会派出一个帅气的小伙跟随;新人是一个男孩，传销组织会派出一个漂亮活泼的女孩服务。

在外人眼中，传销的世界里充斥着愚昧无知，觉得传销者竟然能被荒唐透顶的说辞所蒙骗，真是可怜可悲可恨。刘海军却不认为传销江湖里只是一些简单低级的东西，其中有着较大的欺骗性，所以才会有不少好奇者、好强者、救人者，就是因为轻视，往往身陷其中，成为受害者和为害者，深陷其中的人有些还是教授、警察，这跟学历、职业等没多大关系。

传销组织一般会给新人7天的考察期，在这7天里，新人所接触的任何人、事、场景和说辞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个人生活在一种相对封闭、充满谎言的环境里，往往熬不过3天，就动摇了。

平时上课，传销组织除了让成员阅读《羊皮卷》等成功学书籍、唱《从头再来》、《出人头地》等励志歌外，还传授一些貌似严谨高深的理论，充斥着“拉斐尔曲线”、WTO、GDP等词语。传销组织往往鼓吹自己是国家投资、政府项目，还会移花接木篡改法律法规、政策条文，制作各种视频、图文资料，让自己披上合法的外衣，说他们在培养新型商业人才。对成员的疑问，他们往往会说，国家打击是为了宏观调控，限制行业过快发展。

最具煽动的方法是传销老总现身说法。传销老总往往开着豪车、穿着名牌、戴着很粗的金链子，给成员说“只要坚持，以后都会像老总这样”。其实豪车都是租的，名牌首饰都是假的，真正的传销头头不会出面见成员。

随着反传销名气大起来，他被一些城市职能部门邀请，成为反传销顾问。由于在反传销的路上越战越勇，刘海军还被人戏称为“反传销将军”。

艰难救赎亦苦亦甜

刘海军更喜欢被称为“民间打击传销人士”，他说自己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反传销志愿者，他是奔跑在打擊传销一线。2012年以来，他跑过全国300多座大中小城市，打击传销，帮助受害者。其实，在反传销的征程中，有喜悦，也有无奈，有时还会有难以言说的委屈。

2013年10月，刘海军接到广东求助人李强的电话，说是自己的妻子张霞9月份被人骗到合肥，身陷传销泥潭难以自拔，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

原来，时年33岁的李强是广东东莞人，和妻子张霞结婚多年。李强平时做点小生意，偶尔要东奔西跑，原本家里日子过得还不错。可是从2013年9月下旬开始，他发现妻子的举动开始有些怪异：张霞突然对他说有合肥的同学请她过去玩，看看门面，但他以前从未听说过她在安徽有朋友。出于信任，李强没有问太多，并给妻子一笔钱供她投资。

张霞去了合肥后，手机就越来越难打通，不是没人接，就是关机。10月初，张霞又往合肥跑了一趟，并一直向李强强调“有生意可以做”。李强在网上搜了她在合肥住的小区，发现那边有很多传销人员。直觉告诉李强，妻子可能也陷入传销。不久之后他发现，妻子的银行卡里少了近7万元，不得已他发动全家给张霞打电话，最后还是岳母将张霞劝回了东莞。这一次，张霞在家只待了20多天，10月23日那天，她趁李强出差又一次登上去合肥的火车。

眼看妻子已经被传销迷得没了理智，李强十分揪心。10月底，李强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思索怎么救出妻子。考虑到自己对合肥不熟悉，一个人力量又有限，他开始在网上寻找可以帮助他的人，于是找到了刘海军。

刘海军和他商定，李强先谎称想去看看，接触到传销组织后就选择留下来，深入进去。这样他不仅能看住妻子，也能搜集到证据。李强到合肥后，刘海军和另一名志愿者去张霞所在的小区探路后，李强又返回了火车站，佯装刚刚到站，和专门来接他的妻子见了面，张霞随后带他前往住所。可能是妻子已经赢得了组织的信任，同样操着广东口音的李强并没有引起怀疑，他的自由也没有受到限制，仍能使用手机QQ与刘海军保持联系，他还用录音软件将对话都录了下来。

后来，就有人带着李强和张霞不停地去见“专家”，“专家”开始为李强分析“自愿连锁经营”项目的“五级三阶制”，并画图表示只要交纳69800元成为实习业务员，将来就可以获得1040万元的收入。为了不让对方起疑，李强不得不用心“学习”，没想到太投入却险些被“洗脑”。幸亏刘海军不停与他联系，才将他从身边的传销氛围中剥离开来。

为了尽快带妻子逃离，李强希望赶紧见到老总，他再三要求妻子的上线引荐老总带他“上道”。11月9日，他们终于表示，李强“悟性”很高，次日将带他“见世面”，下午老总还会亲自考核，通过了就可以正式加入他们了。当晚，李强把“钓”出老总的消息发给了刘海军，并商议第二天“收网”。

11月10日早上起，刘海军就与其他反传销志愿者一起，一直追踪着李强的动向。中午1点左右，他接到李强发来的短信，说他们已经进入一酒店包厢，除了自己和妻子，还有3名“老总”以及几名新人。在确定了“老总”们所在的包厢位置后，刘海军迅速拨打了110报警电话……

那是一次相当成功的解救行动，求助人不仅将妻子领回了家，还协助警方成功抓获了3名“老总”级传销骨干。

结局无言任重道远

成功的喜悦还没散去，2013年11月23日，刘海军却遭遇了一场牢狱之灾。

几天前，刘海军等人收到一个名为陈雪梅的受害人的求助，说是自己被一个名叫罗建东的“老总”级人物骗去3万元，想通过他们协助讨回。23日，刘海军等5名志愿者在陈雪梅的带领下，于当日下午4点左右在合肥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宾馆堵住了罗建东。谈判中间发生争执，后罗建东的女友报警称男友被人非法拘禁了。第二天一早，陈雪梅和刘海军等人被合肥市铁路公安局以非法拘禁罪实行逮捕。2013年12月12日，刘海军等6人被正式批捕，并被转送到安徽省蚌埠市第二看守所。

本来是件助人为乐的好事，却落得这样一个不堪的结局，刘海军的内心如油烹般难受。羁押期间，刘海军也有了新的反思：作为一名民间反传销志愿者，除了丰富的传销知识和反传销经验，还要加强国家法律法规的学习。从此，《刑法》和《禁止传销条例》两本法规，他随身携带。此后，他很注意自己的身份，强调自己是配合政府职能部门，在从事打击传销活动时，讲究“先礼后兵”的策略，会提前报告当地职能部门。

此次来郑州帮助求助人，刘海军和另一名志愿者一下火车，就向郑州的工商及打击传销部门报告了行程及安排。

2014年11月12日，刘海军和吴晓兵在鄭州会合了。吴晓兵告诉刘海军，女友已经陷得很深，前不久她还对吴晓兵说，只有他答应加入那个投资项目，他们才能继续交往，否则，他们的关系就结束了。即使找到了女友，要想劝她回头，工作难度也不会太小。要想带走误入传销组织的人，最好有直系亲属在场，由于吴晓兵和罗丽娟只是男女朋友关系，力度不大，刘海军就建议他让女友的父母来郑州。其实，罗丽娟的父母早已知道女儿的现状，因为，罗丽娟陷入传销，吴晓兵苦劝无效后，此前已打过电话告诉了罗丽娟的父母。罗丽娟前些日子回了老家一趟，跟父母吵了一架后，又重新回到郑州。面对吴晓兵的电话求助，罗丽娟的母亲终于答应来郑州配合他们一起做女儿的工作。正当他们兴奋地商量着第二天的计划时，罗丽娟的母亲却突然变卦，不来郑州了。如果没有直系亲属在场，即使发现罗丽娟，也不能强行将其带走。

吴晓兵萌生了退意，在刘海军的一再劝说下，他才决定坚持下去。按照吴晓兵以前给女友邮寄衣物的小区地址，他们采取蹲守、跟踪等，于14日终于发现了罗丽娟的身影。吴晓兵发现罗丽娟与一个男子在路上走着，大声喊道：“丽娟，我是晓兵啊！”罗丽娟发觉后，与男子迅速拐进一条小路，没了踪影。吴晓兵打她电话，她不接。刘海军出主意，让吴晓兵发短信，佯称要凭电话录音、手机短信、银行转账记录起诉罗丽娟骗钱。罗丽娟很快同意稍后见面。

双方在一家饭店见了面。刘海军用自己的传销知识说服罗丽娟，用自己的惨痛经历指出传销骗人的危害。4个多小时后，罗丽娟说自己会脱离传销组织的。虽然罗丽娟被劝动了，但她对吴晓兵的感情却无法弥合。一见面，她就骂吴晓兵不该把她的情况告诉她的家人，并对吴晓兵说，他们的关系结束了。

2014年11月15日下午，吴晓兵独自一人踏上了开往苏州的火车。看着他渐行渐远的孤单背影，刘海军的嘴角闪过一丝无奈的苦笑。这不是他遭遇的第一个无言的结局，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的反传销之路仍任重而道远。

本刊观点

自从上世纪90年代，传销在我国兴起，国家一直在加大打击力度。自从国家颁布了禁止传销条例后，传销组织就不再提传销了，而是自我标榜连锁销售，说是国家专门引进的一种新型业态，用于培养本国行业，抵制洋货。

传销是个特殊的江湖，那是一个只有谎言的环境，一个个孤立的人很难不被改变。谎言说1遍、3遍、5遍、10遍，人人都在说，你听着听着就信了。一旦被洗脑，传销者为了所谓的发财梦，眼中就只有金钱，为了金钱，出卖亲情、爱情、友情。值得注意的是，当前的形势下，传销已开始从跨地域转战网络，网络传销中的微信传销，微信朋友圈的互动性、熟人等特点，让传销者趁机而入。最典型的是网络资本运作，传销者会列举异地版跟网络版的区别来骗人，比如网络资本运作不用离家、不用辞职、不用蹲守、投资数额小、发展对象更广泛等。

要想有效地遏制传销，除了法律、执法外，全社会都应行动起来，不能给传销者以生存空间。

编辑 / 杨世莹

（E-mail？押shiying10@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