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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计生干部叹昔日任务考验良知

2015-05-30

新传奇 2015年49期
关键词:抚养费城里人计生

一个计生干部说,下乡时,“人走生了,狗走熟了”,这是什么意思呢?你去得多了,狗看到你会摇尾巴,但是人看到你就恨死你了。几代单传的农民真的想生个儿子,他不理解你。做民政的人到村里可以吃农家饭,搞计生的没有饭吃。

已有近20年基层计生工作经历的韩生学说,在中共十八届五中全会宣布放开“全面二孩”后,湖南省卫计委率先表态不会处罚“抢生”夫妇,一时间赢得网上舆论叫好。但国家卫计委却马上出面回应“各地不得自行其是”,并指二孩政策放开的时间点,要以《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修法完成之际为准。这些波折反复,也让基层干部进退维谷。

“农村人肯定没有城里人更有信心”

在分析全面放开二孩后,农村地区的可能反应时,韩生学指出,湖南怀化当地的计划外生育人数,在近年间仍呈逐渐上升趋势:2013年有8156人;2014年为9907人;2015年上升到10600人。

在怀化市的102.43万育龄妇女中,领取独生子女证的只有14.02万人,仅占13.69%,显示有约八成的妇女,仍然生了二孩甚至三孩。

尽管政府长期允许农村家庭实行“一个半”政策(即第一胎若为女儿,可经批准后生育第二胎),但很多村农村夫妇的生育愿望,并没有随之降低。韩生学说,当地至今仍有一些母亲,为避免孩子被强制引产或避缴巨额的社会抚养费,躲藏到全国各地去生孩子,生完了才回来。

但对于放开二孩后的农村生育形势,来自吉林省的基层计生干部杨子实,则有不同的看法。杨子实指出,当前吉林农村人口的生育意愿,已经与城里人相差无几,但生育压力却比城里人大得多。杨子实总结道,“打工者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城里学校(孩子)进不去;如果回村里上学,村里学校被撤并了;如果到邻村去,距离还非常远;留在老人身边,会成为留守儿童”。他坦言,对于能给孩子什么样的未来,“农村人肯定没有城里人更有信心”。

而计划生育政策的另一长期效应,则是使中国特别是农村地区的人口性别比例严重失衡。据韩生学透露,光是人口525万人的湖南省怀化市,现有就近10万“光棍”。对于农村男女性别比例严重失衡的情况,同样在基层工作的杨子实颇有同感。在杨子实工作的东北地区某个镇上,从2000年至2004年间,新出生人口为1206人,其中男性为746人,女性为460人,男女性别比高达162.1:100。其中,适用农村“一个半”政策的“计划内第二胎”,其性别比例更为悬殊,男胎占比竟高达66.8%,“其中一大部分都采取了性别判定措施”。

杨子实说,看到这组数据之后,“当时我问几位调查的干部,是不是搞错了?他们说不可能错,五年的数据,每年都是这样。我说,这个数据咱们不上报吗?他说不上报,如果要上报,我们就得修改了”。

“刚开始不知道怕,后来越做越怕”

1979年开始做计生工作,第一代计生专干的江红(化名)说,那时候还是人民公社,她一个人负责一个公社,翻山越岭要个把小时才到。

这个工作就是盯人。村里面有计生组,每个组还有小组长,他们都会举报,哪里有举报,就白天黑夜地追,不吃饭都要追。那时国家经济还没搞活,农民没人出去打工,想多生孩子的人,白天就去山上躲,夜里才回来。

她说,下乡时,“人走生了,狗走熟了”,这是什么意思呢?你去得多了,狗看到你会摇尾巴,但是人看到你就恨死你了。几代单传的农民真的想生个儿子,他不理解你。做民政的人到村里可以吃农家饭,搞计生的没有饭吃。

磨嘴皮子宣传政策多了,小娃娃都会了。他们一下乡,那些小娃娃看到他们就会开始念计生宣传口号,像唱歌一样,念几遍就跑。

在她看来,她也是为了完成工作。计生指标卡在那,超生多了,工作、领导进步都要受影响。最严的时候,各单位都下了指标,计划生育率、政策外生育率没达到要求,领导就要“下马”。那时有个讲法是“进笼子”,年底计划生育考核最末的,要去市委书记、市长那里上课。

现在的计生专干,日子比我们好过多了。她刚开始不知道怕,后来越做越怕,都怕得想哭,好多人干着干着就不干了,条件好点的都想办法走。她走不成,那时候工作机会少,国家干部已经很不错了。

“激烈的事少了”

2004年参加计生工作,湖南某乡镇计生工作站人员的70后秦全(化名)说,他刚工作的时候,计生工作内容就是防止超生、进行节育措施、控制人口、征收社会抚养费。会把超生户叫过来“学习政策”,让他们在饭店里学习几天。那时计生干部是很“风光”的,也感觉有“后盾”。

计生是“一票否决”,一个乡镇被查出有两例多胎的,就得挂“黄牌”。党委书记和县长完不成计生任务要掉帽子。计生干部年初交的计生工作保证金,也不会退回来,津贴也没有了。后来“依法行政”提得越来越多,激烈的事少了,也慢慢不讲“计划生育很紧迫”了。

最难的工作是收社会抚养费。为这个他被人打过;有同事坐在人家门口,被村民砍了十多刀,现在虽然恢复了,夏天身上还可以看见一条条刀疤。现在社会抚养费交给法院强制征收,不那么害怕了。

他所在乡里两百多万的社会抚养费,超生一个孩子的罚款是一万多元。现在农村条件也好起来了,“要想富,多生儿子多种树”的观念在乡镇还是很普遍。农村的情况是,罚钱也要生,没钱也要生。没钱的人去外地把孩子一生再回来,也拿他们没办法。

所以他们那里根本没有放开“二孩”后欢呼的那种场景——可能对城里人来说很开心。他们那里80%以上的家庭都是“二孩”,有的家庭是“三孩”甚至“四孩”。这些人得过两年才能上户,如果对比今天和两年后的今天的数据,绝对会发现人口的数字增大了。

现在农村还是需要优生优育的服务,农民抱着“生多点总有一个有出息”的想法。年轻时去了大城市相信“优生优育”的人,一旦回农村,过几年就会又回到多子多福的状态。农村不问你多少钱,只问你生了几个崽。他们也不太重视子女教育,在学校考鸭蛋也没所谓,孩子都是留守儿童,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是超生造成的,还是罚款造成的?”

在2002年杨子实开始接手某个镇的计生工作时,最初他只想“认真推动”计划生育政策。直到2004年,当杨子实必须亲自劝说一名“超生”孕妇堕胎时,他才对自己正在做的工作,有了新的反思。

杨子实说,这是一个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但还想要再生一胎的妇女。最后,被引产掉的胎儿是一个女孩,“从她个人家庭来讲,这个女孩正好能够满足她家想要儿女双全的愿望。从国家的角度来讲,保留这样一个女孩,可能对于平衡性别比更有好处。但是这两个目标,从家庭和社会这两个目标来看,都没有能够实现,所以我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他自问,超生父母们的苦难,究竟“是超生造成的,还是罚款造成的?”

韩生学也说,“对于一个保持清醒良知的人来说,从事这项工作感到十分痛苦。”他透露,“一个村干部一个月的薪酬就四五百元钱”,但有的乡镇,一年的超生罚款就能收四五百万元。而怀化全市,每年征收的社会抚养费都在1亿多元上下。

全面二孩政策放开后,社会抚养费制度是否还应存续?如果社会抚养费将要退场,曾经收缴、现仍累积的庞大金额又该怎么处理?

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傅蔚冈认为,社会抚养费的制度性退场大概有几种方案,“一种是全额返还,这个难度很大。现在政府是否有偿还的能力?因为这个钱已经在过去都花掉了”。另一种方式则是减免个税。但是按中国现行的个税制度,能够满足个人所得税纳税条件的,也只有2800万人。“绝大多数的所谓‘超生家庭是产生在农村的,他们是没有个人所得税的,就没法减免”。

多名学者建议,在接下来的《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修法过程中,关于社会抚养费的表述不应该再次出现,并认为“征收社会抚养费只能针对屈指可数的生育三孩及以上的家庭,除了加重政治包袱外,并无实质意义”。

(《财经》、《南方周末》、《法律与生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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