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爷爷谈诗
2015-05-30王鼎钧
国学 2015年5期
王鼎钧
疯爷爷的确是一位大师级的导师。他教书法,一丝不苟,中规中矩;教唐诗,貌似随意点评,却透出大家风采。
说他不求甚解吧,他又把一句诗分析得十分精微。我背诵杜甫咏昭君的一首七律,恰巧被他听见。我说:“千山万壑赴荆门。”他说:“不对,你会把杜甫气死。”我急忙打开书本查看,书上印的是“群山万壑”。疯爷爷说:“你想想吧,所谓群山,不过十座山八座山,十座山而有万壑,平均一山千壑,可见山是大山、高山、深山,很有气势。倘若是千山万壑,一山只有十壑,山就小了,零碎了,气势就不同了。”
还有一次,我念“花近高楼伤客心”,他走过来听见了,问:“花近高楼为什么伤客心?”我瞠目不知所对。他让我念下一句,下一句是“万方多难此登临”。他忽然兴奋,连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他说,若按常理陈述,乃是“万方多难伤客心,花近高楼此登临”,老杜调动了一下。
为什么要调动,是不是为了平仄?“平仄算什么!”抽完一锅烟,经过一番沉吟,他指出,“花近高楼此登临”全句是实,为小境界;“万方多难伤客心”全句是虚,为大境界,一句太重,一句太轻。调动之后,每一句都半实半虚,两句诗彼此呼应,这就有了起伏,也有了气势,这才是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