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旯
2015-05-30张建春
张建春
仔细人老宽
村里人都说老宽“仔细”,不过把“细”字读成“习”字音,听起来就别有一种味道。
老宽的仔细是有说道的。别人的一双“解放鞋”穿上一年半载就破得不成样子了,村里的田埂难走,脚下的活重,费鞋。老宽至少得穿上三五年,路拣草地走,下了田赤着脚,把鞋放在一边,沾了点泥土细细刷去,到家了必然要放在朝阳的地方去掉湿气,到别人的鞋子烂得不成样时,他的“解放鞋”仍可“周吴郑王”地穿着。秋里,村子一家一户的分山芋,千儿八百斤的一堆,大都不管不顾地挑回家去,“呼呼”地倒进窑子里,等着到冬天当主食。老宽又不同了,他把挑回的山芋平铺在场地上,过个一两个日头,到了晚上,大小不一地分出顺序来,破损、虫咬的放在一边,然后把山芋按大小顺序摆进窑子里,一层山芋一层土,放得整整齐齐。到了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别人家的山芋至少坏了一小半,而老宽家的却一个个鲜鲜亮亮的。
老宽会拾掇房子,当地人称之为茅匠,就是和屋顶上的茅草、稻草、麦秸草打交道。草顶的房子,风吹、日晒、雨淋、雪压,过个年把不拾掇就会过风、漏雨,村子里人隔三差五就会“行”他,干个天把活,老宽的仔细劲儿在这时发挥到了极致,他房上屋下的上上下下,一脸泥,一头灰,却不让人插手,草他要一把一把捋过,短的去了,长的丢了,剩下的才搬上屋顶,从没有“长草短草一把窝倒”的应对。房顶上更是他一人的天下,他把“解放鞋”脱了,一个脚步抵着一个脚步,剔除了烂了、虫咬、鸟掏的房顶草,再细细地换上新草,一层接着一层,理发样留出坡面。他拾掇过的房顶,一溜斜坡下来,平平的如同镜面,好看而又中用,雨淋不透,屋脊也很少有被风吹去的,只是他的活干得慢,急得凑手的人跺着脚,骂他的臭“仔细”,不过骂过就骂过了,甚至他还没从屋顶上下来,另一家又“行”上他了。
仔细本是件好事,却给老宽赢来了一个不大好听的“雅号”——数卵毛,意思是他仔细得连自己的下体上长了多少根卵毛都数过,生产队大田干活,大集体糊的人多,老宽不糊,一趟草除下来,别人手中空空的,他手上的草大把大把的,他又较真,往往和邻近干活的人吵成一团。“田里干活不仔细,吃屎呀!”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时间一长挨着他下田干活的人就少了。老宽家的东西一般是不借人的,借了也叮咛再三,要惜乎,要仔细。到归还时,老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左三遍右三遍的检查。若有损伤定要纠缠人一气,恨得借东西的人狠狠地骂上一句:看你数卵毛样。
对老宽的数卵毛样,村子里的人又爱又恨,生产队分东西老宽在场,就免了纷争,哪怕是一堆草,一摊牛屎,有他的仔细都会分得均均匀匀。而当他和别人因为仔细发生冲突时,他的横劲就会陡生,任谁也劝说不了。当面骂他“数卵毛”的大有人在,骂急了,他也会对着骂上几句,不过分量不足,能记下的不多,主要是:数卵毛怎么了,跟你过一辈子的东西,上面的毛都不知几根,还有脸说。弄得和他较真的人哭笑不得,一走了之。老宽平时还是和气的,玩笑也开得,有人和他打趣,说:你真数过自己的卵毛?老宽回答:数过,总共一万八千九百八十一根,不过常落,恐怕没这么多了。说着,一脸仔细样作脱裤子状,不信你数数。说归说,笑归笑,老宽就这么的仔细了下去。
老宽的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哥哥、嫂嫂多年前都去世了,留下了五岁的侄子和他一起过活。侄子叫荣,老宽对荣如同己出,侄子自小豁嘴,老宽打躬作揖求爹爹拜奶奶,从屁股上割块肉,终于补上了荣的“豁子”。他打定主意一辈子当寡汉条,把侄子拉扯大,何况他这情况,也难有女人相中的。
还是仔细帮了老宽的下辈子。一个大雪天,风刮得厉害,天冷得出奇,老宽家虚掩的门被推开了,门前站着一个逃荒的女子,也就四十岁上下,听着就是北方口音。女子可怜,本想讨口饭吃,看着老宽破旧的三间草房,打扫得一尘不染,仔细得井井有条,却有了进去坐一坐的冲动。老宽先没答理,但看着门外的风雪心软了,抽出长凳子,用破破的抹布抹过,递到女子的屁股下,倒了杯热水,放进了女子的手心。就这般,女子留了下来,和老宽过起了日子。好事从此接踵而来,半年后,女子生下了一个女孩,喜得老宽屁颠屁颠的,忙忙地给女孩起了个名字叫“合”。事情过去好多日子,村子里的寡汉条有增无减,他们眼馋老宽,怎么就修来了这番福气,悄悄地问女子,怎看中老宽的。女子说:老宽仔细,递我长凳子还用抹布抹抹。寡汉条们如梦方醒:老宽的老婆是数卵毛数来的。老宽自从有了女儿合,仔细劲更足了,捧在手心怕跌,含在嘴里怕化,比合的母亲还要宝贝千百倍。荣和合也处得来,兄妹相帮,把父母喜得合不拢嘴,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仔细了一辈子的老宽,却在临死前做了件不仔细的事。“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果然到了七十三岁,老宽一下子就垮了,眼见没有几天日子了,他把荣和合叫到了床前,要他俩在他死后百日成家,荣和合开始坚决不同意,但看着老宽被病痛折磨的样子,以及平时的怜爱,勉强答应了。女人不说不劝,只在一边默默地掉泪。村里人炸锅了,却说:这老宽数了一生的卵毛,这事却没数着,荣和合是一脉所生的堂兄妹,怎能合成一家?不过说归说,毕竟是人家的事,也干涉不得。
老宽死后百日,荣和合走到了一起,大门紧紧地关闭着,办了个没有第四人的婚礼。好事的村人扒着门缝听话,却听到了一段惊人的故事。女子大雪天推开老宽的家门,早有身孕在身,老宽是个仔细人,早已心知肚明,他却到死也没说出,将这秘密带进了棺材里。女子对女婿女儿说:我不得不说,不得不说了。
很久以来,说起老宽,村里人都说:数卵毛老宽一辈子活得仔细。也不知是褒是贬。
散淡敬言
敬言大爹和土街村子里的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喊他大爹是因为他的年龄,和他老态龙钟的样子、慢慢挪动的步伐。“敬”显然不是他的姓氏,至于他姓什么,没人考证,也没人说得清楚。他的来历在时间的长河里被缓缓地淹没了,时间越久越模糊,直到最后没人再感兴趣。他当是一场风刮来的,像是村庄里莫名生出的一棵树,树叶和当地的树不同,所开的花香气弥漫,很另类,即便闻不惯,时间久了也就一点点适应了。
我记事时,敬言大爹就住在村子牛棚边,牛棚一溜上十间草房,每间草房里住着一条水牛,低矮的草房四面透风,豁牙的窗口透进四季的时光,敬言大爹的房子就搭在牛棚的东头,倚着山墙斜斜地搭下披厦,一张土坯垒起的床紧靠着墙根,占去了三分之一的地方,睡觉时他在这边,牛在那边,牛蹭痒的微微颤动往往会打断他的梦呓。实际上他睡得很少,夜间大多和牛搅和在一起,他穿梭在十来条牛之间,一个一个牛屋巡察,续上一把牛草,给牛“把尿”、“端屎”,犹如孝敬的儿子服侍年迈的父母一样。天微微亮时,敬言大爹还得一条一条地牵着牛,去不远处给牛饮水。“饮牛”是件仔细的活儿,得选上风口,下风口的水往往夹杂一些不洁的物品,诸如鸡毛、鸟羽、枯草、棍棒之类,牛喝了轻则闹病,重则丧命。冬天冰结得厚,他还得抡着棒槌将冰砸碎了,再返回来,拉着牛小心地立在塘边,看着牛“咝溜、咝溜”的畅饮,此时,他像个慈爱的老父亲,眼中满是柔情。不用说,敬言大爹是村子里唯一的牛倌了。
不知什么原因,我的爷爷和敬言大爹成了莫逆之交,从称呼上如两代人的他们称兄道弟,总有说不完的话。我的爷爷走南闯北,颇有些见识,他有自己的眼光,在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享有极高的威望,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搞得像“狗头亲家”样亲热,时而引起乡人的疑问和歧义。爷爷似乎从不管这些,略有闲暇,就杵着拐杖,穿过大小不一的田埂,去和敬言大爹会合,有时在牛棚里,有时在敬言大爹的披厦里,有时在田野里,他们说些什么,没人知道。偶尔我跟着去,两个“老头”间的对话,絮絮叨叨,神神秘秘,搞得我一头雾水,我也懒得听。爷爷有次和我语无伦次地说起敬言大爹,说:老敬言散淡,藏着呢。我肯定没听懂弦外之音,听过了也只当作了耳边风。
那几年村里人爱赌,赌得不大,但也很伤和气,特别是农闲的日子,村子里大小赌总要有个三五场,赌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面对赌场,敬言大爹起先没当回事儿,之后竟放下手头看牛、护牛的活计,一头栽了进去。那是大雪封门的日子,天寒地冻,听说敬言大爹进了赌场,爷爷一个劲儿地摇头,手拈胡须苦苦地笑了一气。敬言大爹进了赌场,从里到外似换了个人,腰挺了起来,双目炯炯,竖着耳朵,手法熟练。乡间的赌花样老套,不外乎猜硬币的字与徽、比骰子的点子大小,推牌九决定胜负。敬言大爹一个一个赌场地赌,手气和手艺好得惊人,按村里人说:他是空手套白狼,一个子不掏,赢得盆满钵满。输了的人不服,输完了钱输粮票、布票,直至将磅猪的饲料票也输了。脱了裤子、割了蛋,只好血淋淋地收场。敬言大爹眼也不抬,把赢来的角子、毛票、粮票、布票之类,一把收拢了,放进随身带来的布袋里,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又一屋子人的惊愕。村里人这才发现,敬言大爹老少通吃,成了三五个赌场唯一的胜家,一村子的人都输给他一人。赌徒们开始歹毒地骂着敬言大爹这老绝户,同时也开始深深的忧郁,输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年如何过?冒雪而归的敬言大爹,一行脚印留在雪地里坚坚实实,没打岔地走回了牛屋,夜里仍是上人样服侍着老牛,堵透风的窗口,给牛“把尿”、“端屎”,将把牛尿歌唱得凄婉。那一夜我爷爷长长叹息,胡须拈断了一根又一根。
赌了一夜的人似乎消停了,输让人懒惰起来,第二天,许多人的家门迟迟打开,猛然发现门槛边多了个纸包,纸包里竟是一个个角子、一张张毛票和粮票、布票之类,恰是上晚输了的数目,多的上百元,少的也几十块。纸包里躺着一张红门对纸写的字条,上面写着:留得精神种田去,不做赌人做农人。字写得精致,一行小楷字字见万钧力道。拿到纸包的人家,慌慌地关起门扇,一家子除了快乐,剩下的就是叹息。村里人相互瞒着,盯着一行行套在雪地里的脚印,心中暗暗地发着狠。爷爷自是听说了,不顾家人的劝阻,奔着雪地和狂风,又一次跨进了敬言大爹的披厦,两位老哥关着门,听着飘动的雪花,苍凉的声音从他们的胸腔里捣鼓出来: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让牛屋的四周风雪迷茫,不知是谁唱的。
再过些日子,春天来了,敬言大爹得了种怪病,乡间人称之为“苦儿病”,这种病草青得、草枯去,任谁也治不了,绝症。敬言大爹没事样儿,看牛、护牛、养牛、喂牛,把十来条水牛护理得油光毛亮,牛暗暗地为土地出力,庄稼也长得好上加好。爷爷不知从何处得了个偏方,用锅底灰拌和一种草药,据说能治好敬言大爹的“苦儿病”。我开始在无数的日子里,看到敬言大爹满嘴乌黑,看到他披厦前一家家早晨送来的从铁锅上铲下的锅灰,闻到一股子草木和乡村的温暖味。到了草枯时,敬言大爹竟如乡间传的一样,枯萎了起来,轻薄得风一吹就要倒地。一天清早,他喊来了我爷爷,还是紧闭了门,俩人絮絮而谈,咬耳密语,我们竖着耳朵扒着门缝,只有风一阵阵地拽着耳朵,什么也听不明白。门扇打开时,只见爷爷颤颤巍巍,嘴中念念有词: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不是唱,而是一字一字地吐出,泪早在他的胡须上一粒粒地滴下。敬言大爹就此去了。
敬言大爹死后,爷爷做主,把这风吹来的人儿,葬在了村子里的老坟地,破天荒立了块碑,碑的背面深深地刻下: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那些天,我非常渴望爷爷和我们说些敬言大爹的事,可是爷爷三缄其口,直到死也没提过一个字。能常见的倒是爷爷隔三差五,在敬言大爹的坟边一坐就是大半天。他把所有有关敬言大爹的秘密,放进了心里,并永远地带走了。
许多年后,一个自称是敬言大爹女儿的老年女子,来到了敬言大爹的坟前,她没有哭诉,只是一个劲儿地抚摸着深刻在岁月深处敬言大爹的名字,以及被众多草棵遮盖住的一行字“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半天里没有挪动一下身子。她本意是想迁走敬言大爹的坟,但环顾四周,一座座坟墓紧密相拥,已分不清各自的界限,也就放弃了。待我匆匆赶回时,敬言大爹的女儿已无踪无影,离开了。
难道她也是风刮来的?
瞎眼明亮
明亮自小双眼无路,睁眼瞎父母怜爱他,想了好久,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明亮,按他父母的说法,眼睛看不到,心要亮着,明明白白地活着。
日子艰难,明亮如何跌跌爬爬长大,我们已搞不清楚了。记事时,常看到五十开外的明亮,被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引着,走村串户去给人算命。明眼人远远就看到一老一少在田埂上踽行,少年走在前面,牵着一根光滑的竹竿,另端是明亮,明亮走得磕磕绊绊,碰到田埂上的缺口,少年就会停下来,让明亮摸着头,小心地跨过去。看到明亮有时我们会兴起,狂奔着叫道:瞎子来了,瞎子来了。为之一顿打是跑不了的,父母揪过我们的耳朵,狠狠地拧着:不准叫瞎子,要喊明亮叔。不敢说我们的记性好,还是怕打,再看到时,总恭恭敬敬地喊上声:明亮叔。明亮叔答得甜甜的,我们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窝深深的黑黑的,深得像口潭,黑得像幽洞。
明亮叔算命准,十里八村的人传得邪乎,上门算命的人不少,但总是偷偷摸摸地来,做贼样溜进他的家门,算命的人不会空着手,一两斤米或者几个鸡蛋,多了明亮不嫌,少了明亮不怪,累加起来也还不少,明亮家的日子在郢子里算过得好的。农忙时,明亮就会找上个半大小子引着,开始他的算命“游历”。他算命不分场合,家里、户外、路边、树阴下都行,碰到田里做活儿的要算命,他就坐在田埂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望着算命人,说出一番常人听着寻常,而算命的人听着若有所思的话,结果是算命的人匆匆回到田里,对着一帮干活的人说:明亮算得真准。引瞎子是郢子里小伙伴都愿干的事,可以到处走走,偶尔能吃上一顿好的,临了明亮叔还会塞个三五毛钱之类的,让交给家里大人,真是皆大欢喜的美事。
记忆中我曾引过明亮叔一次,看着他算命的样子,强忍着不笑出声来。明亮叔算命的唯一要求是静,必须绝对安静,他空洞洞的双眼一时望向天空,一时望着对面的算命人,奇怪的是他的双耳会抽搐般地动起来,外耳簇成一团又打开,这个过程结束了,明亮叔就会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让算命的人吃惊不小,彻底地信服了。对算过命的,明亮叔从不愿教人如何破解,他只说,这是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回途中,明亮叔问我:你信吗?我仅回答了一句:你耳朵会动。似是而非的话,引得明亮叔“哈哈”大笑,他说:看你小子能的。但我还是听出了明亮叔的欣赏之意。
算命的日子没能持续下去。算命属封建迷信之类,说不允许就不允许了。明亮叔算了别人大半辈子的命,就没算到自己会挨斗。大牌子向他脖子上一挂,上面两行大字——“封建迷信余孽——瞎眼明亮”,就被押上了批斗台。搞笑的是,主持人刚刚宣布,由某某主任进行批斗发言,明亮叔就举起了双手,说:我投降,我投降,我来进行自我批斗。接着明亮叔就上纲上线地批斗起自己来,参加会议的人吃惊,一些政治术语从他的口中说出,怪怪的,和平时算命时用的语言大相径庭。主持批斗会的人,特别是发言的某某主任更是目瞪口呆,明亮叔批斗自己的话,竟和批斗稿上的一模一样。批斗会草草结束,某某主任帮明亮叔摘下脖子上的牌子时,没忘问上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的批斗稿?明亮叔翻翻自己没瞳仁的眼睛,回上一句:我算的。据说,某某主任在夜深人静时去了趟明亮叔家,也让他给自己算上一命,回来时垂头丧气,很多日子回不过劲儿来。
明亮叔的算命功夫又多了道神秘色彩,但从此再不操此业。他开始在自家不大的后院忙活起来,种上了一畦畦蔬菜,郢子离合肥城不远,蔬菜成熟了,就让老婆孩子挑去卖了,日子将就着过了下来。后院的菜都是明亮叔自己种的,他整天待在后院,摸摸索索地干,除草、浇水,一地的菜青翠有致。奇特的是他的捕虫技术,一抓一个准,有时是一只蚂蚱,有时是一条菜青虫,从没落空过。穷日子在明亮叔的打理下,算过得能喘过气来,老婆比别人的不差,甚至还多出了点姿色,唯一的儿子双眼有神,干起活儿来有使不完的劲儿。郢子里的人常拿明亮叔比,明眼人还不如瞎眼人。明亮眼瞎心不瞎。
好日子来时,明亮叔已经老迈,他动不了手,动得了口,眼看不到,心却敞亮亮的。他让儿子把承包的地除了口粮田,全种上了时令蔬菜,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所种的菜,比同类菜上市总要早上十天半月,好价钱自是由此而来。那时万元户就算富了,一季下来,明亮家就富得流油,率先在郢子里盖起了二层小楼。明亮叔又一次出名了,找上门算命的、欲花大价钱算命的源源不断,明亮一一拒绝,急了,就背起当年的批斗稿来,弄得来人无趣而归。
三年前,明亮叔死了,活了八十七岁,在郢子里算得上长寿的。瞎眼人死后的动静闹得不小,长长的送葬队伍,连绵一片的花圈,这除了明亮叔的儿子成就的事业,做了蔬菜种植公司的大老板之外,更多的是他的人气、为人,一个瞎子的作为,没辱没他父母给起的名号——明亮。
如果要揭秘一些事情,我是可以说上一二的。我说过,明亮叔的耳朵会动,他的听觉特别灵敏,算命时,他要求安静,就是在静中去捕捉周边的窃窃私语,捕捉到了就成了算准的基础,那次批斗会,接近文盲的某某主任,让写稿人读一遍给他听,明亮叔竖着耳朵听到了,只不过复述了一遍。而菜园里捕虫,也全凭了一双会周旋左右的耳朵。
责任编辑 张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