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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入芒花

2015-05-30林清玄

润·文摘 2015年5期
关键词:竹管柴刀枕木

林清玄

母亲蹲在厨房的大灶旁边,手里拿着柴刀,用力剁香蕉树多汁的茎。

我从大厅穿过后院跑进厨房时,正看到母亲额上的汗水反射着门口射入的微光,非常明亮。

“妈,给我两角钱。”我靠在厨房的木板门上说。

“走!走!走!没看到忙着吗?”母亲头也没抬,继续做她的活儿。

“我只要两角钱。”我细声但坚定地说。

“要做什么?”

“我要去买金啖。”(一种糖粒。)

“没有钱给你买金啖。”母亲用力地把柴刀剁下去。

“别人都有,为什么我们没有?”我怨愤地说。

“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没有就是没有!”母亲显然动了肝火,用力地剁香蕉茎,柴刀砍在砧板上咚咚作响。

我那一天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冲口而出:“不管,我一定要!”說着就用力踢厨房的门板。

母亲将柴刀咔的一声立在砧板上,顺手抄起一根竹管,劈头盖脸地就打了下来。

我一转身,飞也似的奔了出去。母亲大概是气极了,跟着追了出来,像一阵风。我心里升起一种恐惧,想到脾气一向很好的母亲,这一次大概是真的生气了,万一被抓到一定会被狠狠打一顿。

边跑边想,我立即选择了那条有火车道的小径。那是家附近比较复杂而难走的小路,整条路都是枕木,通常母亲追我们的时候,我们就选这条路逃跑,母亲往往不会继续追来,而她也很少生气到晚上。

那一天真是反常极了,母亲提着竹管,快步地跨过铁轨的枕木追过来,好像不追到我不肯罢休。

“哎哟!”我跑过铁桥时,突然听到母亲惨叫一声,一回头,正好看到母亲扑跌在铁轨上面,“砰”的一声,显然跌得不轻。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想:一定很痛!因为铁轨上铺的都是不规则的石子,我们这些小骨头跌倒都痛得半死,何况是母亲?

我停下来,转身看母亲,她一时爬不起来,用力搓着膝盖,我看到鲜血从她的膝上汩汩流出,鲜红色的,非常鲜明。母亲咬着牙看我。

我不假思索地跑回去,跑到母亲身边,用力扶她站起来,看到她腿上的伤势实在不轻,我跪下去说:“妈,您打我吧!我错了。”

母亲把竹管用力地丢在地上,这时,我才看见她的泪从眼中急速地流出,然后她把我拉起来,用力抱着我,我听到火车从很远的地方开过来。

这是我小学二年级时的一幕。每次一想到母亲,那情景就立即回到我的脑海,重新显影。

另一幕夏日的夜晚,母亲搬着藤椅坐在晒谷场说故事给我们听,她说到一半,突然叫起来:“呀!真美。”我们回过头去,原来是我们家的狗互相追逐着跑进前面那一片芒花地,栖在芒花里无数的萤火虫霍然飞起,满天星星点点,衬着在月光下波浪一样摇曳的芒花,真是美极了。我再回头,看到那时才三十岁的母亲,脸上流露出欣悦之情,在星空下,我深深觉得母亲是那么美丽。

于是那一夜,我们坐在母亲的身旁,看萤火虫一一飞入芒花地,最后,只剩下一片宁静优雅的芒花轻轻摇动。

(史志鹏摘自《学习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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