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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汤饭

2015-05-30韩辉光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货运站锅巴清水

韩辉光

早读时间,李小珍的妈妈一手端着一碗汤饭,一手拿着一双红筷子,探监似的站在教室门口,等待李小珍下课出来吃早餐。

这是校园常见的一幕,孩子因某种原因没吃早餐上学,孩子的肚子连着母亲的心。

我说:“还没下课呢,你把饭交给我吧。”

“谢谢老师!”李小珍妈妈将汤饭和筷子交到我手里。

这是碗老白菜叶子和锅巴煮的汤饭,锅巴焦糊得厉害,呈黑黄色;老白菜叶子多,锅巴少,很稀,水荡荡,清亮亮,能照出影儿来,没见一颗油星,是碗清水煮的汤饭。现在谁还吃这种东西,可见李小珍家生活是多么困难。

“老师,天冷,叫她现在出来趁热吃,她饿着哩。”

面前这个身上灰袄露出棉花的中年妇女,让我怎么也不相信是李小珍的妈妈。李小珍身上衣服虽陈旧却整洁,人也文静,与其母截然不同。不过细看李小珍的眉眼像她,是李小珍的妈妈。

“李小珍为什么不吃早餐便上学,起床晚了?”

“不,这伢不听话哩,蛮犟!一点儿事便不高兴,一不高兴便不吃饭。”

“因为什么呢?”

李小珍妈妈没回答,也许她有事忙,转身急匆匆走了,给我留下了个问号。

李小珍学习用心,遵守纪律,在学校是好学生,在家里却不听话。我知道她的爸爸已去世,妈妈靠捡破烂维持生活并供她读书。就是这样的一位母亲,却重视孩子的学习,每次家长会她都参加,会后都留下了解孩子学习情况,难能可贵。

我把李小珍叫出来吃饭,她却端着碗拿着筷子站着不动。

“为什么不吃?”

“不想吃。”

“为什么不听妈妈话?”

李小珍没回答,在我的追问下,她说了句让我震惊的话:“我不是她生的。”

这是什么话,不是她生的便不听她的话么?什么逻辑?俗话说,生母不如养母恩,不是她生的更应加倍感恩,更应听她的话才对。

紧接着,李小珍又冒了一句:“她不爱我。”

越发胡说了不是,她不爱你会大老远地冒着寒风给你送饭?会年纪轻轻守着养你?这孩子不识好歹。

在我的催促下,李小珍吃了那碗清水汤饭,将碗筷暂时搁在走廊里的茶水桶上,回教室去继续读书。

我见不得对母亲缺乏尊重的人,正好这天第一节语文课学泰戈尔的《母亲》,这是一首感情真挚的诗,我点李小珍起来朗诵,而她并没举手。

李小珍知道我对她不满,抵触地拿眼瞟我一下。是的,我就是要听听你怎样开口说出“母亲”二字。

李小珍手捧着书站着,半天才开腔——

我不记得我的母亲,

只记得摇篮晃动时,

必有一段优美的歌声。

我不记得我的母亲,

只记得当闻到合欢花香,

那是母亲在身边。

我不记得我的母亲,

只知道那夜空的星星,

是母亲望我的眼睛。

如果你李小珍不是这妈妈生的,还另有母亲,你也会不记得你的母亲了。当你读这诗时,你会心酸,会哽咽,会掉泪。可你没有,朗诵如背书,毫无感情。说明你是这个妈妈生的,为什么又说不是她生的呢?

分析课文时,我又有意点李小珍回答问题,她依然没举手。

“为什么一再说‘我不记得我的母亲?”

“不知道。”

“他真的不记得他的母亲了吗?”

“不知道。”

“为什么说那满天的星星是母亲望他的眼睛?”

“不知道。”

确实蛮犟,她妈妈的话没错。全班都在看我和李小珍的二人转,知道是由那碗清水汤饭引起的。

一直以来,我呵护着李小珍。作为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很难融入到生活优裕而又处处攀比的群体之中。那些人光鲜衣着也光鲜的女生,整天不是谁的父母怎样,便是谁的衣裳怎样;不是谁的手机怎样,便是谁的MP3、MP4、MP5怎样……李小珍插不上嘴,没法凑拢去。

由于缺少朋友,加上家境不如人,班上如有谁什么东西不见了,怀疑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射向一处。那是一根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的是人的心灵。对这种凭空猜测,我给以严厉的警告。可现在李小珍对母亲这态度,令我深感失望。

为了解情况,下午两节课后,我进行了一次家访。

正好李小珍的妈妈拾荒回来,她放下箩筐,请我屋里坐。可屋里这儿一堆废纸,那儿一堆锈铁丝;这儿一堆旧玻璃瓶,那儿一堆烂塑料……连个下脚地方也没有。我只好站门边和她交谈:

“李小珍在家里勤快吗?”

“勤快倒勤快,地上这一堆堆东西,全是她分拣的;家里烧的东西,也是她到处捡的……”

“那她怎么不听话?”

“这孩子一点也不知艰难,不知我苦……”

“她说你不爱她。”

我话一出口便后悔,果然她的脸白了,眼直了,张嘴愣了半天,突然手一拍,脚一跺,大声叫起来:“街坊们呃!小珍说我不爱她,大伙儿说说我爱不爱小珍?……”她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号不止,伤心极了。

邻居们闻声跑来,以为出了事,满院子都是人。

在大家的劝慰下,李小珍妈妈从地上爬起来,扯衣摆抹干泪水,将刚捡回来的两箩筐破烂腾屋里,又挑起箩筐捡破烂去了,她没时间忧伤与哭泣。

妈妈刚走,李小珍放学回来了。院子里的人还没散,都围上来数落李小珍。李小珍低着头任人批评,一句也不辩解。等奶奶婶婶阿姨们说完,便进屋去分拣妈妈捡回来的东西,她也没时间多说。我给她当助手,帮她将东西一堆堆放好。分拣完毕,李小珍提起篮子,去捡烧的东西。

“捡什么呢?”我问。

“只要能烧的都捡。”

我也跟着去,好深入了解。

这是城郊,沿着铁路走到货运站,只见一列拉着煤炭的火车正响着汽笛徐徐进站。

此时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伙人——有男有女,还有小孩——每人两手都提着塑料桶,一拥而上,扒车的扒车,递桶的递桶,干盗煤勾当。两人一组,以家庭为单位,搞流水作业,配合默契,速战速决。

这对铁路边的居民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一幕。有研究者说,铁道游击队不能单兵作战,必须是两人。否则一人爬上爬下,不仅影响效率,还增加摔下来的风险。

李小珍引着我,走过货运站,来到烧烤一条街后面的垃圾堆旁,这里有没完全烧尽的柴禾、木炭和煤渣。我们开始捡,现在都烧液化气、烧电,谁还拾这东西。

天气干冷干冷,风儿呼呼吹,要下雪了。三面都是楼房,风儿没出口,成了旋风,甚至是龙卷风,卷起阵阵沙尘,撒了我们一头一脸,眼都睁不开。

我捡了一会儿手便疼了,腿便麻了,腰也酸了,只好坚持着,别让学生看出这点苦也不能吃。

“你家烧火全靠捡这?”

“是的。”

“够烧吗?”

“就是不够,有时晚上都没热水洗脚。”

“那怎么办?”

“只好用冷水洗。”

一股冰冷,一阵哆嗦,直透我心。

我把刚才家访的情况告诉李小珍,她反应平静,说她妈妈便是这样,动不动坐地上哭。

我说,我不该把你说的话告诉你妈。

她说,没什么。

我问,你在家里为什么老是不高兴?

她说,没老是不高兴,倒是妈妈老是不高兴,稍不顺就说我不知艰难,不知她苦。谁不知艰难,不知她苦,可有什么办法呢?

忽然李小珍的手被玻璃扎破,我掏出纸巾给她止血,可没东西包扎。

她说,不用包扎,这是常有的事。

她的手很粗糙,手背又肿又裂,冻得像蒸爆了的馒头。这样的手怎么还能捡东西,我叫她别捡了。

她说,不捡明天便没烧的,仍继续捡。

我们捡了一个多小时,仅捡半篮子木屑与炭渣。往回走的路上,我要她以后听妈妈话,妈妈是爱她的。她没作声,心结难解。

第二天一早,李小珍跑来向我请假,说她妈妈病了,要送妈妈去看病。

我问什么病,她才说不是病,而是摔伤了。

我问,什么时候摔的?

她说,就是昨天下午和老师捡东西的时候。

我问,怎么摔的?

她说,走路摔的,摔得很重,腿摔断了。

李小珍说着,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似委屈,似自责。

走路能摔成那样?我没再问。

远处传来货运站火车的汽笛声,呜——呜—— 一声又一声,又有车进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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