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美好，一直走

邓迎雪

舞台不是丑小鸭的

春天校园的小树林，飘着淡淡的花香。

梁盈盈站在紫丁香前，练习那首《阳光总在风雨后》，流畅地唱完一遍，她对着丁香花甜甜一笑，好像面前就是座无虚席的观众。想到即将登上舞台，心里好激动，虽然只是大学合唱比赛，但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她是个紧张起来有些口吃的女孩，登台唱歌是她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下午班里在学校大礼堂彩排。梁盈盈个子低，站在第一排靠左边的位置，辅导员皱着眉头盯着队伍看来看去，最后大叫：“梁盈盈你太胖，站在那里不协调。”说完，又侧头对文娱委员李慕云嘀咕，“脸也明显太黑。”李慕云笑：“多搽些粉就ok了。”

两人虽然是压低声音，但整个队伍还是听到了。一时，笑声隐隐四起。梁盈盈脸窘得通红，但还是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表明自己是最听话的队员，站到哪里都可以。

李慕云喊：“梁盈盈，你和后面的同学调换一下。”

调过后，效果还是不满意，辅导员说：“梁盈盈，下来吧，你站哪儿都不合适。”

如雷贯耳的命令！

梁盈盈大脑一片空白，在54双眼睛注目下，她噙着泪尴尬地走出学校礼堂。

一出大门，眼泪哗哗流淌，梁盈盈感觉自己渺小到了极点。她这样一个胖女孩，个子矮，皮肤黑，五官平平，口齿又不伶俐，简直一无是处。

也许，这世上，唯一能给她安慰的就是那把刻刀了。她自小跟着父亲学习雕刻，沉在艺术世界里，往往让她忘记一切忧愁。她到宿舍拿了刻刀和一截松木下楼，然后坐在牡丹园的石凳上，埋头刻了两个多小时。那棕红色的松木，被她雕刻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那少女长发如瀑，眼眸晶亮，裙裾飘扬。梁盈盈望着她，唇边漾起一丝微笑，心也变得轻松起来，刚才的痛苦已不见踪迹。梁盈盈就是这样一个有强大自愈能力的女孩。

晚自习，梁盈盈在教室看《工艺雕刻》，看得入迷，等从书中回过神，已快到熄灯时间。她匆匆忙忙地赶回去，刚走到宿舍门口就听见屋内有人哭泣，李慕云在劝：“别哭，勇敢些呀，你要像梁盈盈那样没心没肺地活着。”

听到这句话，梁盈盈内心五味杂陈。那话明显有贬低她的意思，但是，事实也正是如此，她这个丑小鸭一样的女子，无论路途有多不顺，一直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行。她爱雕刻，爱唱歌，爱一切美好的事物，虽然时常会摔跟头，头破血流，但擦擦泪，她依然往前走。

心是用来盛放美好的

同学李慕云是和梁盈盈截然相反的女孩，她身材高挑，面若春花，双眸如星。身为校花、学校电视台主持人，追求者甚众，可她偏偏钟情中文系的宁小林。她给宁小林写了一封信，但高傲的性格又让她放不下身段，于是委托梁盈盈做邮差。

那天，当梁盈盈拿着信见到宁小林，瞬时被惊到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气质飘逸的俊朗男生，一头浓密的自来卷黑发，眼神如清泉一样明亮，完美的面孔宛如雕塑，笑起来，整个人笼上了一层橙色的温暖光芒。梁盈盈看呆了，她只在电视或者画报上见过如此出众的男生，但那是平面的。如今这个美男子生动地立在自己面前，她兴奋地想，如果以他为模特做雕刻，那一定是件光彩夺目的作品！

回到宿舍，梁盈盈继续发呆，怎样才能再次见到他？偌大的校园遇见他的概率实在太小，于是，她跑去问李慕云：“还有什么要送他吗？”李慕云正苦等信息，没好气地说：“没有！”

那天晚上，梁盈盈梦见了宁小林。梦里，宁小林送她一束洁白的姜花。梁盈盈羞红了脸，她透过姜花细细打量他，然后铺开纸张，寥寥几笔，宁小林的神态就跃然纸上。她开心地笑，这一笑，梦就醒了。

梁盈盈决定像梦中一样，送宁小林一束姜花。谁知她怀抱花束，透过他半开宿舍的门，发现李慕云正浅笑盈盈地和他相坐聊天。梁盈盈尴尬极了。宁小林问：“有什么事吗？”她想想自己的梦，鼓起勇气说：“我这儿有电影票，你……今晚有时间吗？”

宁小林客气地谢绝了。

那天晚上，李慕云当着全宿舍人的面，不屑地冲梁盈盈说：“想不到你还会玩撬墙角的把戏！”梁盈盈辩解：“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只想让他，做……做我的雕刻模特。”一屋子的人立时哄然大笑，李幕云说：“梁盈盈你没有吃错药吧，还真把自己当艺术家了？”

梁盈盈一着急就有些口吃，干脆沉默不语。李幕云又抢白：“丑人多作怪，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儿！”

第二天，全班同学到公园实习。

休息时，大家在人工湖上划船嬉戏。

李慕云想上岸，于是把小船划到岸边，手扒住岸想爬上去，脚下却迟疑，这时小船晃动，她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落到水里。船上的女生一边手忙脚乱地拉她，一边急呼救人。梁盈盈正好在旁边，她跳下水拖住李慕云，两人在水里挣扎一番，呛了几口水，最终把李慕云推上了岸。

李慕云鼻涕眼泪横流，一改往日的高傲，不住地道谢。

梁盈盈笑了。虽然昨天李慕云的尖酸刻薄让她难受，但生活还是要继续，如果一直记着那么多委屈和抱怨，心早被填满了，又哪有空间盛下美好的东西？

梁盈盈才不会那么傻。

时光将石头雕成宝石

梁盈盈大学毕业后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留在大城市，而是在小县城的玉雕厂当了名工艺师。从此她偏于一隅，生活里除了雕刻还是雕刻，渐渐和同学失去了联系。

直到五年后，李慕云偶然遇到了她。

那时李慕云是省电视台一档收藏类节目的主持人。有一次，为做一期绿松石收藏的节目，李慕云和编导来到千里外的大山深处，探访绿松石产地。没有想到，竟然遇见了梁盈盈。

梁盈盈已是县里小有名气的工艺师。她整个人瘦了不少，脸变得尖尖的，因为经常下乡，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老同学相见，梁盈盈高兴得面红耳赤，说话又有些磕绊，但一谈到雕刻，口齿又变得异常伶俐。她拿起自己获得工艺美术银奖的绿松石雕刻说：“绿松石是极宝贵的玉石，做首饰只是初级，雕刻是它最好的表现形式。”果然是，那件绿松石刻件散发着蓝莹莹的光泽，独坐小船，江心垂钓的老者神色悠然，微微泛起波澜的江水，恰似风吹，刀功细腻诚挚。李慕云和编导赞不绝口。

摄像机对准了她拿着刻刀的手，李慕云看得清楚，那是一双粗糙、伤痕累累的手，新旧伤叠加，老茧密布，让人难以想象这双手经过多少次寂寞练习，才达到如今的技艺。

梁盈盈又带他们去看刚出矿的绿松石，那些黑乎乎的石头又哪里有一点宝石的影子。梁盈盈笑，随手拿起一块，在机器上打磨了几下，石头立即显露出天蓝的熠熠光辉。

多么神奇的变化，谁会想到这些裹着黑皮的石头，竟是熠熠闪光的宝石？

节目播出后，李幕云给梁盈盈寄了张刻录盘，没想到却被退回。打梁盈盈电话，也联系不上，梁盈盈单位里的人告诉她，梁盈盈前几天在采石矿时摔断了腿，去北京治疗了。

李慕云的心就一直揪着，几番打听才知道，梁盈盈伤愈后，左腿跛了，出院后她从厂里辞了职，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李慕云从此一直牵挂着这个执著又有些呆萌的同学。她觉着，上天对梁盈盈格外苛刻。

再后来李慕云的生活也发生了不小变化，她调到北京工作，却患了甲亢，人胖了很多，只好从台前转为幕后，做起了摄像，这让她变得消沉了许多。

有天她在演播室录一档励志节目，当节目嘉宾伴着音乐走上前台，站在摄像机后的李慕云惊讶得张大嘴巴，

走上台的竟然是老同学梁盈盈！

梁盈盈讲述了她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当年伤好后，她到大学进修了两年雕刻工艺，然后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这些年，不管面对多少挫折，她始终没有放弃过心爱的雕刻艺术。也正因为她的坚持，如今，她的作品屡获大奖，被多家博物馆珍藏，成为国内崭露头角的玉石雕刻家。

有观众问她成功的秘诀，她笑，想了想说：“向着美好，一直走，你就能看到最美的风景。”

李慕云躲在摄像机后，泪如雨下。

那天节目最后，演播室大屏幕上依次重现梁盈盈的雕刻作品，这些艺术品大多是绿松石雕刻，美轮美奂，栩栩如生。李慕云忽然想，梁盈盈就是一块绿松石吧，向着美好，一路走来，岁月终于磨去了她普通平凡的外在，使她散发出如宝石一样的璀璨光芒。

（摘自：《风流一代·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