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朵狗尾巴花
2015-05-30素心
素心
从决定孕育新生命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活便陷入一种急迫状态。除了把孕期胎儿各阶段应吸收的营养配方贴在厨房之外,我还配备了各类胎教神器。有贴在肚脐中央促使胎儿智力发达的音乐盒,更有利于训练胎儿运动的光盘……十九年前,我这样做的所有目的不外乎一个,要让我的孩子做个神童。
但无论我如何努力不让孩子做落后分子,女儿还是偷懒半个月,极不情愿才来见妈妈。在女儿的第一声啼哭中,疲惫至极的我竟然听出了音乐的韵律。她还没满周岁,我就把二胡小提琴萨克斯,全都挂在了墙上。女儿不满周岁就会说话,会走路,会伴随着音乐舞蹈,不到三岁又沉迷在吟诗作画的世界。春天带她去踏青,她手指着嫩绿的小草竟会吟“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我把女儿这些表现全都看成是智商开发早的原因,并为我的先见之明深感自豪。因而,时常跟朋友们炫耀女儿的优秀表现。看吧,未来我们家将走出一位画家或者音乐家。我的一位女友笑着对我说:“自家孩子的天才大部分来自妈妈的超级想象!”为这句话,我好久没搭理她。
当然,年幼的女儿得到更多的是赞赏的声音:“这孩子咋这么聪明,好神奇啊!”这些好听的话小孩子听了开心,我更认定了这是教育不输起跑线的结果。
女儿的幼儿时光还没结束,我便到处找关系,快马加鞭地把她送进了小学就读一年级。
经历了学前班教育的小学生们早已适应了一年级生活,女儿却连幼儿园大班都没上完。因此,她不懂什么叫上课,对于课间打铃她感到奇怪,更好奇熟悉的张阿姨怎么变成了刘老师?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她会随时离开课桌跑到一位举手回答问题的同学面前,歪着头盯着人家看。或者在老师讲课的时候突然高声唱歌,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对于这个小小学生,说不得骂不得哄不得,老师苦恼地找到我,让我想办法。除了百般的请求以外,我答应老师绝不拖班级后腿。因此,我在众多孩子奇怪的眼神中成了特殊家长,课上陪读、课下陪作业、代替女儿值日,硬是豁上脸皮当上了“最奇怪”一年级小学生。
还别说,年末考试,女儿成绩不赖,在班级名列前茅。比同学矮一头的女儿带着小红花,和同学们站一排等着领奖,稚嫩的小脸兴奋中带着苍白的疲倦。
我坐在台下,突然感到一阵难过。同龄孩子还在追蝴蝶玩耍,她已经被繁重的作业埋没了。在感觉到孩子过早地站到了人生的起点后,我想让她退回去重读学前班。她却变得敏感又自尊。哭喊着说什么也不当“降级包”!她在日记上写:“等我的小鱼长大了,我就长大了,那时我就能自己值日了!”看到这一段,我掉了眼泪。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妈妈替她值日,带给她那么大的心理压力。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也只能怀着侥幸心理,期待我的孩子早早跑出一条比别的孩子都风光的路。
从小学到初中,她的成绩一直不错,但上了初中以后,成绩开始急剧下滑。我不明原因,去学校找到老师。老师说:我也很奇怪,她很努力,成绩却越来越差。她的接受能力不是很快,当堂课讲的大多数同学都能消化,可是她好像听不懂,这种情况持续一段时间了。
老师的话让我恍然,原来问题出在我身上,从一年级一直到小学毕业,女儿的课后作业以及复习预习都是在我的指导下进行的。到了初中,随着课程难度的增加,我也变得很吃力,于是,就放手让她自己来完成。于是问题就出现了,换句话说,她根本没有自我学习的能力。这是我在她成长阶段一路快马扬鞭的后果。
成绩跟不上的女儿一度变得很自卑,她甚至有了退学的想法。我急了训她,她却恨恨地吼:“一切都拜你所赐!我连一篇童年趣事的作文都写不好,我没有童年,拿什么写!我马上就成了班级倒数第一了,你满意吗?”
那一段时间,母女之间见面就吵。有一次气急了骂她:“自己笨蛋老拿别人说事儿,这是蠢猪的做法!”没有料到这一句话对一向被灌输最强大脑的女儿是狠毒的咒语。自此,她上课开始溜号,一头乌黑的头发被苦闷的压力分解得干枯稀松。我在她不断地薅头发自残的举动中含泪动手打了她。从那之后,她极少正眼看我,偶尔不得不对视就快速移开眼神。作为一个母亲,一个盼着孩子处处强于别人的母亲,女儿的表现让我快崩溃了!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苦心的付出都错了吗?我培养的优秀女儿竟成了仇家?”
怀着一颗悲怆的心我回到远在外省的娘家,我只想逃避这一切……
这些年神经都绷在女儿的教育上,有几年没有去看望母亲了。老人家依然简雅素朴地生活,窗台上一盆墨绿的君子兰在阳光下像被娇宠的少女。走近才发现,它要开花了,只是花苞被两片叶子紧紧地夹起来,好像憋住了一样。看到此情景,我着急地用手试图分开两片叶子。妈妈带着老花镜,不紧不慢纳着鞋底看都不看一眼的说:“急脾气一点都没改。每一种花都有自己的开法,急也没用。说说吧,咋想起回家来了?”
在母亲面前,我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委屈,把女儿的事一股脑儿倒给她。
看着我垂头丧气的神态,母亲没有说话,而是起身取了一瓶啤酒,缓缓地浇到了君子兰花盆里。我很奇怪母亲的行为,君子兰也需要喝酒吗?母亲说:君子兰这种花是最急不得的花,每年花期只有一次,即使给予了营养,也需要等待的耐心。你对孩子就是太着急了,什么不输在起跑线的理论啊!春种秋收、花开花落,什么年龄过什么生活,孩子明明该玩的年龄,你偏逼她进学堂。你们姊妹四个我谁也没特意管,顺其自然把你们拉扯大了,现在你们不都过得好好的吗?
母亲的一席话让我低下头反思。可不是吗,至今和老朋友们聚在一起,谈资仍是儿时大自然里的自由玩耍。而我,却以打造神童的名义绑架了女儿的童年。如今她豆蔻年华,却整日里蔫头耷脑,想奔跑却力不足,难道这不是早开的花要早落的预兆吗?
想到这里,我迅速订了返家的票。我给女儿打电话:“妈妈无法让逝去的时光回头,也没办法再还给你一个童年。那么,我们做一对平凡的母女吧!即便你的人生只是迟迟地开了一朵狗尾巴花,我也愿意欢喜等待,绝不再着急了!”电话那边传来压抑许久的哭声。
19年后的今天,作为一名留学生,在同学们纷纷陷入书海中时,女儿优哉游哉地逛遍了韩国的大街小巷,并写出了韩国美食系列篇,她文风清新活泼,在网上一经发表,引来无数粉丝追看。她对我说,或许将来她更愿意当个厨师。我说,那也好,女厨师是厨房里盛开的火凤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