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老戏单背后的故事
2015-05-30孙凯
孙凯
这是一张上世纪20年代北京一家私人祝寿堂会的老戏单,从网上查阅得知,演员多为少年童伶,大都是在俞振庭1917年创办的“斌庆社”“带艺搭班”的十几岁的演员。知名度最高的李万春,有“童伶奇才”之誉,当年童伶戏班也曾风行一时。旧时北京除宫廷、王府拥有演出戏台外,民间私人堂会多租用如报子街聚贤堂、金鱼胡同福寿堂等大饭庄待客演出,通常为主办人家出资,也有亲朋好友作为贺礼赠送的,只是此次堂会的出资方及演出具体时间、地点已无可考。本文将从这张老戏单追溯出京城一个家族的兴衰故事。
这场堂会做寿的主人名陈秉鉴,字静涵,清同治四年(1865年)九月初四生于小康人家,祖籍绍兴,后北上天津。机缘巧合,1902年陈秉鉴结识了在袁世凯手下任职的直隶工艺总局总办、实业家周学熙(1866-1947)。陈被委派总局下设的“考工厂”(商品展览馆)任“司事”,为“县丞”级(副县级)中层管理人员,筹办京师工艺局期间曾被派往日本考察,并写有长篇考察报告(1907年,在《直隶工艺志初编》中全文刊载)。不久调升“实习工场”任管理员,即场长。
筹办京师工艺局和首善工厂
1907年春,清廷农工商部议定,为贯彻“振兴实业”新政,须扩充京师工艺局,为选配得力的办事人员,派左侍郎耆寿民、参议袁云台(即袁世凯之子袁克文)亲往天津直隶工艺总局选人,经周学熙推荐和耆、袁二人实地考察,决定调陈秉鉴入京襄助筹办,陈于1908年到职,任“坐办”(类似秘书长)。陈秉鉴以在天津工艺总局考工厂、实习工场已有的五年管理经验,转赴京都也可谓“老马识途”,工作得心应手。在位于崇文门外下斜街、花市一带设织、绣、染、木、皮、籘、纸、料、铁、画漆、图画、井工共计12科,虽大多为手工工艺,但在那一时代也算出现了“机械争鸣气象新”的图景。已调升外务部尚书的袁世凯携同高官重臣鹿传霖、张之洞等曾到京师工艺局参观,赞赏有嘉。
清王朝为旗人贫民谋生计,1908年,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呈奏筹办“首善工艺厂”。陈秉鉴受命出任“提调”负责实施。于是他“策马驰行”往来于京城内外,最终选定京西圆明园一带废弃之地,设工艺厂七处,东、西城各一处,共九厂。仍以织、绣、染、料、木、图画、胰皂等科,招收工徒入厂习艺,两年为期,考核合格,即毕业出厂谋生。唯常年入厂仅一两千人,对于解决众多的旗人贫民生计问题,仍是杯水车薪。
出任民国财政部印刷局总办
辛亥改元,民国成立,袁世凯成为北洋政府的大总统。而面临的却是外债累累,国库空虚的局面。为此,袁世凯急需一名懂业务、更要靠得住的财政总长主持工作。于是,袁把目光投向老部下周学熙。周于民初的1912年8月至1913年9月,1915年3月至1916年4月,曾两度出任财政总长。“一朝天子一朝臣”,财政部所属的印刷局总办也随之更换,陈秉鉴追随周学熙多年,正是不二人选,曾两度被任命为财政部印刷局总办。
财政部印刷局位于南城白纸坊,现名北京印钞有限公司,其前身是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创办的大清度支部印刷局,设备先进,颇具规模,1915年员工已多达1800人,是当年不多见的大型官办企业。
1912年,陈第一次出任总办。根据此前在工艺局多年的管理经验,他调整了机构设置和人员配备,提高了工作效率,其业绩在《中华印刷通史》中有记载。不久,随周学熙离职而去职。1915年周学熙二度出任财政总长,陈也于同年再次出任印刷局局长,史料称“此人懂生产经营”,在局内实行“上下班摘挂名牌,走转盘”的制度,采取了一系列“严格管理”的措施。但是由于改变了前任允诺的“加资”、“奖励”规定,激怒工人,引发生了一场由财印局工人自发的、“震动京师”的工潮。陈秉鉴充当了镇压工潮的角色,反动当局出动千余名士兵、警察,最终,局方迫于压力,明令补发花红,兑现加薪,陈秉鉴也因此在当年6月被免职。
筹办京师自来水公司
京师自来水公司是清末慈禧太后召见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商议确定兴办的,袁世凯推荐他的老部下周学熙主持筹办。自1908年兴工,仅两年便建成通水。设有孙河、东直门两水厂,铺设内外城大、小钢管370余里,各街市售水龙头420余个。这一有利民生的好事,却遭遇坎坷,先是内城旗人视为“洋水”,疑畏不敢饮;又有山东水夫把持、刁难,售水不畅。且公司成立不久,清廷覆亡,民国初建,国内多难,公用事业无人保护,欠交水费及盗用水者日多,水价又不能常改,故公司频现窘境。自1918年,陈秉鉴应老领导周学熙之召,入自来水公司,先后任董事、经理、协理(副总经理),经历军阀混战,政府南迁,勉强维持运转,始终没有达到公司创建时“可获巨利”的预期(计划第三年可得余利23.5万元,即本金19%利润率)。1936年7月,陈于任职期内因病逝世。
盐业银行监察人
袁世凯的表弟张镇芳于1914年在天津筹设盐业银行,岳乾斋(荣堃)自大清银行经友人介绍参加筹划,后派往北京筹组总管理处,1918年,吴鼎昌任总经理。岳氏出任北京分行经理。1928年,银行总处迁天津,1935年再迁上海。1927年之前,盐业银行存款总额在商业银行中名列前茅,以1936年为例,曾高居第五位。因此,银行获利丰厚,一度股票官红利竟至一分五六(15%-16%)者数年。
据“盐业银行简史”载“历届董事会成员及监察人”名单:1922年张镇芳任董事长期间,张伯驹、瑞裕如为监察人,陈静涵、周作民并列为“候补监察人”。1930年董事会、监察人不再见陈氏名。而1936年又见陈静涵为监察人,但已不再是“候补”。
据知,陈与盐业银行北京分行经理岳乾斋系“亲家”关系,陈氏之女陈淑陶嫁给岳氏之子岳效鹏(1946年盐业银行监察人)。陈女体弱多病,旧时有结婚“冲喜”之说,但婚后没几年即病逝,亦未生育。不过两家来往不断,关系密切。1925年盐业银行岳乾斋承办“清宫大借款”,发了大财。缘于1924年,清宫入不敷出,遂以宫中金器(包括新中国成立后追回的重达万余两的十六个金钟)、珠宝等大批国宝向盐业银行抵押,先后借得银元129万元。清室无力偿还,致使这批国宝大多流失,为银行自肥。陈静涵于此期间曾获汽车一辆。不过汽车是银行所赠还是岳氏个人所赠,已无从考证。在那一年代,汽车属稀罕之物,非一般家庭能够拥有。
陈秉鉴本有三子一女,1936年7月逝世时,其中二子一女均早丧,仅一子仍在,老境堪悲。遗下各房分家之事,全由岳氏主持,可见两家关系之密切。
陈秉鉴自1902年以来,一直追随周学熙“振兴实业”,长达近30年。1936年陈逝世,周学熙《自叙年谱》记载:“是年(1936年)友人陈静涵(秉鉴)卒。曾于工艺局中任实习工场管理员。后佐余办自来水公司任经理,现仍为协理。又于余在财政部时任印刷局长。撰联挽之曰:“溯卅载贤劳,成绩克登货殖传。论生平契合,知音应痛伯牙琴”。表明30年来,二人不仅是上级与下属的关系,已成为友人、知己。
陈氏家族久居西四北报子胡同11号(今西四北三条27号),当年是一个格局规整的四合院,曾拥有汽车、马车、人力车,厨师、佣人,气派一时。民间有“富不过三代”之说,而陈氏家族享受了一代荣华便败落了。据查,陈秉鉴任京师工艺局坐办月薪银100两,印刷局总办月薪三四百元,自来水公司月薪三四百元,盐业银行监察人每月的车马费约两三百元,依靠高薪维持一大家人生活,除此一处房产,少量价值不高的股票,别无恒产。分家时已是日本逼近华北,房产价格低落,出售后连同其他遗产每个房头分得8000元(按时价约值4000代面粉,折合现价约40万元),在时局动荡,货币急速贬值情况下,坐食山空,各家维持小康已日渐艰难。“树倒猢狲散”,陈氏家族第三代孙辈有的失踪,有的进入体力劳动者队伍,也有的奔往解放区,成为进城干部……如今,多已离世。而旧居也已成为破败的大杂院,只是门前的几棵树木已生长得异常粗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