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创客
2015-05-30赵艳秋王众
赵艳秋 王众
方鑫(右)和朋友对创业的初步想法是,毕业后先到一个行业里去了解摸索, 有了一定底子后,再去做“一些大事”,陶品老师对此表示认同
按照百度百科的定义,“创客”一词来源于英文单词"Maker”,是指出于兴趣与爱好,努力把各种创意转变为现实的人。创客运动最重要的标志是掌握了自生产工具,他们是一群新人类。坚守创新,持续实践,乐于分享并且追求美好生活的人。简单地说就是:玩创新的一群人。
天空工场中的“创客学生”
清华大学电机系大三学生方鑫是一名典型的“学生创客”。他从高中开始对光学感兴趣,高一开始花了不少压岁钱收藏和装配手电筒。“别看小小的手电,能玩出不少花样”。在“手电筒爱好者论坛”上,方鑫和其他爱好者一样,设计有不同光学特性的手电。
高中期间,方鑫还参加了“‘明天小小科学家奖励活动”。这个比赛让他接触到嵌入式系统和嵌入式编程。他的参赛项目是解决夜晚车辆会车时,远光灯对驾驶员眼部的刺激。方鑫想到小时候家里收音机上透明的液晶玻璃。于是,他设计了一种基于液晶玻璃的汽车玻璃,安装到用乐高搭建的一辆模型车上,利用光敏元件和步进电机组成探头,能检测对面车辆远光灯的方位,改变点阵液晶玻璃相应位置的透光率,削弱远光灯对驾驶员的视觉刺激。这个项目,方鑫在高中做了3个学期。
到清华后,方鑫渐渐成为科技社团中的“明星”。这些科技社团在每年四五月的社团节上开展招新活动。同学报名后,会经历面试和筛选。在一些社团,例如天空工场兴趣团队,同学们如果有了足够的做项目经验,可以拿到“队员编号”,这是一种荣誉和认同。
方鑫先加入了清华有名的 “三角洲科技社团”,这个社团每年会参加飞思卡尔公司举办的智能车大赛,方鑫就参加了一次这项赛事。之后,他又加入了另一个著名兴趣团队“天空工场”,这个兴趣团队以多旋翼无人机技术见长。方鑫的目标是要“从头到尾自己打造一架四旋翼无人机”。2013年末,天空工场的一位师兄给方和其他两位同学开课,教授四旋翼无人机的控制理论和模型。之后,方鑫便开始了高强度自学。在最紧张也最快乐的时候,他白天上课,晚上就在天空工场鼓捣四旋翼飞控单元,睡得很少,确觉得很充实。
由于之前的嵌入式基础,仅用了一个多月,方鑫的飞机就能飞得不错,实现了姿态控制遥控飞行。后来,他和殷嘉伦,陆知焕两位同学组团,在计算机系陶品教授的指导下,参加了“2014年英特尔杯大学生电子设计竞赛嵌入式系统专题邀请赛”并获得一等奖。
伴随着创客活动,方鑫也在思索着创客和创业问题。他发现,清华毕业就出去创业的同学并不多。他知道的两个例子,一个是三角洲科技社团的创始人,创业去做电动车电池和管理系统;另一个是天空工场的创始人之一,创业去做“光的三次方”(立体显示)以及其他先进显示设备。但方鑫目前并不看好自己以无人机平台来创业的这个方向。他认为无人机目前结构已稳定,将来无人机的创新和发展方向,如机器视觉等并不是他所在的电机系所擅长的。而他很向往自己的专业方向——强电领域。在这一领域,智能电网是个很有前景的方向,也能发挥他的专业优势和在嵌入式方面的经验。
方鑫与自己的一位同学也聊过创业。他们初步的想法是,毕业后先到一个行业里去了解摸索,有了一定底子后,再去做“一些大事”。
虽然热爱技术研发,但在天空工场,方鑫也做一些项目的leader,培养自己的领导力。实际上,他显得礼貌而周到,并不像一名呆板的工程师。他向我介绍参赛团队,并把取得的成绩归功于指导老师和团队。
在历次比赛中,方鑫看到一些个人化或几个人的小团队。他觉得,因为眼界、知识的瓶颈,做出的东西很容易同质化,让他眼前一亮的东西不多。他认为要从根本上做出很创新的东西,需要对专业领域有很深入的积淀。“以视觉导航为例,要做出实时性好、建模效果好的技术,可能要看很多论文,知识要很扎实。”他说,“很多创意都是小玩意,很容易被Copy、淹没。真正的创新,要站在巨人肩膀上,像航天飞机,绝对不是两三个创客团队能做出来的,它要整合多种高新技术。”
由于希望在专业方向上有所建树,方鑫这学期要“乖乖学习了”,不能再那么疯狂地做项目。在方鑫的班上,疯狂做项目的学生大概只有他一人。大家都在课业上展开激烈的竞争。
创客将成一个新常态
曾指导过方鑫的清华计算机系陶品副教授开设了一门课程——嵌入式系统,与创客群体关联紧密。
在嵌入式课堂上,陶老师发现了很多动手能力特别强的学生。他的几个学生曾做过一种“智能口琴”,可以让不会吹口琴的人也能吹出悦耳的曲子,这个项目的一个想法是用游戏化思维帮助慢性肺部疾病患者做康复训练。项目在一次大赛中获得全球第二。
不过,陶老师告诉记者,像方鑫这样能根据自己兴趣学习,在校拿出相当时间从事发明的学生在清华还属于“另类”,清华大部分学生走的还是以课业为主、毕业后进入一家好工作单位这样的常规道路,因为绝大部分学生不可能一毕业就能创业。
硅谷流行鼓励20岁以下学生创业的风潮,但在中国高校,最近几年这样的风潮影响不大。陶老师看到很多校友是在毕业后几年甚至多年后,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下,才去创业的。如今,在中国创业的门槛还是较高的,在校学生的接触面不广,不了解行业需求,没有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还不知道创业的沟沟坎坎。
“创业也不能只做一些锦上添花的东西,需要一些真正的突破。”陶老师指着刚在朋友圈中恭喜过的清华化学系的一位老师说,“这些创新才是真正的发明,从技术角度看才更有可能创业成功。”这位老师做出了一种人体器官3D打印所需的化学物质。陶老师随后又有意无意地接了一句:“虽然看起来现在创业的机会很多,像互联网卖菜、理发,但这些能成功的概率很小,因为没有核心竞争力,不能在一开始形成技术壁垒。”
不过,与创业相比,做一名创客去鼓捣东西的门槛如今已大幅降低。20多年前,陶老师在读大学时,一台286计算机要卖到3万元,那时的生活水平是“100元过一个月”。他当时想做一个能下围棋的机器人,但没有条件。而现在,你想做什么,都能通过“万能的电商”找到大众化、工业级的部件和各种工厂资源,而且成本不高。同时,开源Linux技术能让你免费利用数以百万行计的成熟代码。互联网又将更多具有相同爱好的人聚集在一起,激发出更多的创新火花。这些条件,让爱好者能制造自己感兴趣的各种新东西,不仅仅是多年前玩业余无线电的那种玩法。
“创客将是一个新常态,它会对社会渐渐产生影响。”陶老师说。几天前,他去修车,修车师傅就对发动机很有研究和见解,但限于条件限制他自己无法研发新型发动机。陶老师想到,一定会有一天,个人也可以鼓捣发动机,可能有人会得意地在路上驾驶一辆车,里面是自己鼓捣出的发动机。如果就这么“玩下去”,可能有一天,创客们的创新会影响到大的汽车企业。
2012年北京举办的“创客嘉年华”是中国内地的首届创客主题活动。有来自世界各国80多名创客的50多项作品参展
陶老师自身也是一名创客,在他的办公室中放着很多制作“智能椅子”的材料。这种椅子可以知道谁坐了、他/她的健康状况怎样。陶老师正在解决一些实际技术问题。
现在,像陶老师这样的创客数量正在急剧增加。未来,他们会经历量变到质变,这将会改变中国创新的方方面面。
陶老师也观察到90后学生更愿意主动学习、追求自己的理想。他也在思考如何改善自己的教学来适应这种变化。在学生眼里,智能车已经太普通了。3年前,陶老师开始琢磨是否把四旋翼飞行器——一种现在已经非常热的4个螺旋桨的飞行器引入教学中。但考虑到复杂性、技术方案成熟度等因素,一直没有去实现。最近,他想到在一个学期中安排滑翔机方案教学可能更为合理。他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想吸引学生的兴趣,最终是“教他们知识,锻炼他们的动手能力,给予他们信心”。
“学生们做过一架飞机,就会知道做个东西不过如此,你未来让我做个坦克,我有信心,知道有多大工作量、怎么选电动机、怎么装配固定,需要什么技巧让它更好地运行”。
从创客到创业者
小鱼在家CEO宋晨枫在手机上轻点两下,屏幕上出现了他北京家中的大客厅。女儿正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看电视。“宝宝,你在吃什么呢?”宋晨枫问,“酸奶——”女儿的声音清脆稚嫩。宋随即又在手机上点了两下,画面出现了远在美国的父母家。此时正是美国午夜,宋在手机上环顾了静悄悄的客厅,父母已休息。
短短一分钟内,宋晨枫回了一趟自己在中国和美国的家。
2014年初,宋晨枫创立了小鱼在家,致力于“家用陪伴机器人”这类很有未来感的产品研发。不到一年,公司的第一款“智能陪伴机器人”诞生了,驻守在家的机器人与手机APP相连,让用户能随时与家人音视频或“回家”看一眼。
这是宋晨枫第二次创业。他在微软工作了4年后创办的3D虚拟世界平台企业被YY合并,YY于2012年底在纳斯达克上市。在成功退出后,宋开始了第二次出发,有着创客基因的他,选择做市场上的新品类——家庭陪伴机器人,用宋的话来说“不是自己要发明什么,而是大趋势”下的“顺势而为”——他看到了当代中国 “4-2-1”的家庭结构,成年子女无暇陪伴老人和孩子。当“无法陪伴”成为维系亲情的困境,创造这个新产品,其实是洞察和创造了一种新的用户价值。
在此之前,尽管全球通信和无线网络允许我们以更廉价、更便捷的方式联系被距离相隔的家人,但宋认为家人间的联系,更需要的是来自情感的陪伴,这种陪伴不仅仅是“听其声、见其人”的音视频技术问题,更重要的是要最大化还原亲人陪伴在身边的自然和真实感。
“人和家的联系方式一定会被改变,应该有更合适家庭的陪伴产品。”宋肯定地说,“而需求、环境、技术恰好也到了一个点,我们可以干这件事了。”
宋是典型的创客型创业者。在美国接受了高中和大学教育。“美国大学教育会系统性地把一个人培养得有创业能力。”他说。他说,“他们注重团队能力,与社会接轨的东西很多。”
宋曾与同学为当时流行的Palm掌上电脑开发了外设,以便更快捷地将PDA上的信息拷到软驱。没想到,产品刚出炉不久,Flash存储就替代了软驱,他们的东西“被颠覆掉了”。宋说,自己因此很早就知道在做事之前要看清大势。
宋记忆深刻的另个一创意项目,是跟着老师利用蓝牙技术设计野生动物追踪的项目。他们给几种动物设计了蓝牙颈环,并在动物迁徙道路上放置基站。颈环可以记录动物之间的见面时间以及见面场景;当动物靠近基站时,颈环会与基站连接,并在特定条件下自动打开,掉落在草地上,以便研究人员回收研究。这些项目逐步培养着宋的市场眼光、根据需求做产品和建团队的感觉。
从创客到创业,宋深知两种身份的差异。创客可以做出产品原型,但很难做到真正产品化。成功的产品化则需要极致地解决产品细节,还要考虑量产、价格控制、质量保障、稳定服务等重要环节。所以一个技艺精湛的好创客未必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创业者。
2014年初,宋晨枫创立了小鱼在家,致力于“家用陪伴机器人”这类很有未来感的产品研发
为了让创造的家庭陪伴机器人小鱼在家最大化的还原身边感,宋的核心团队开发了目前只有企业级技术才能实现的免提下的音视频体验。其中核心技术之一是噪声抑制。例如,家庭环境噪声很多,如何抑制电视、冰箱等背景声音,让人的声音格外清晰突出?“现在这个领域的顶尖高手就在我们公司”。这些技术大拿中,有来自企业级视讯系统最大的供应商POLYCOM和微软的高手,他们现在并肩合作,一起实现了绝大部分同行无法企及的音视频体验,让放在电视旁边的“小鱼”帮助宋父女实现了无噪声、无距离感的对话。
为了老人家不需学习,“小鱼在家”设计极致到零操作,一呼即通;接通后小鱼在家能360度转头找人,不用老人匆忙移动;智能录制家庭时光进行视频分享;聪明的语音助手,在父母独自在家时可以陪聊天找歌曲、找菜谱……
介绍“小鱼在家”时,宋像极了一位介绍教子经验的父亲,对如何帮助孩子改掉常见的小缺点如数家珍:机器人的转轴设计,如何转动起来手感圆滑不松动;音响孔直径多大外放传音效果最好;怎样的喷漆工序保证不在孔上积油,等等。这些细节的用心处理让宋对自家的产品充满了自豪感。
除了对市场的判断、产品的设计、细节的关注外,宋过去的创业经历,也让他在这次创业中能调度更多资源,确保了真实产品完全符合设计要求。富士康免费制作了机器人首版;强大的融资能力确保硬件创业对庞大资金的需求;更多的渠道做市场推广销售,多位明星为产品宣传......宋称得上是新一代从创客到创业成功者的缩影。
陈大同:中国尚处微创新时代
华山资本投资管理公司创始合伙人陈大同博士算是一名“老创客”。他是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考入清华后,他珍惜大学教育的方式极为异类,“我很少上课,以自学为主”;即便自学,陈大同的成绩同样优秀,得到了多门课程免考待遇。而节省下来的时间,就用来做“创客”:业余无线电、公用洗衣机的“自动收费系统”、照片洗印放大机……那时条件艰苦,这些发明所使用的工具在今天很难想象,他曾锯下椅子腿、卸下门把手,做成洗印放大机的升降架。陈大同笑称,“这可是当年的泡妞神器”。
离开清华后的数年,陈大同先后与人联合创办了豪威科技和展讯通信,成为成功的企业家。2010年,他又联合创办了华山资本,对全球高科技公司进行投资。华山资本定位在晚期VC和早期PE,但陈大同个人也做天使投资。最近,他很看好一位做触摸屏的创客,这个技术很酷,将触摸位置移到了电子设备的背部,便于在触摸设备上实现单手操作。
陈大同感到,国内的创客数量不少,但质量不高,根源在于“土壤”。比如像GoPro运动相机和大疆无人机等,就不可能最先在中国流行,因为这里尚未形成“什么新东西都愿尝试的极客群体”。而“美国有一帮极客,足以支撑起一个初始市场,创新可以由此进一步发展到大众市场。”
华山资本投资管理公司创始合伙人陈大同博士算是一名“老创客”,他认为,中国的创业门槛高与投资模式也有关系
“中国现在处于微创新时代。一方面由于创意不够,另一方面,即便有创意,市场接受能力也不够。”他举例说,像载人商业飞船项目,就不可能在中国找到投资,因为中国还没有到异想天开的阶段。
所以,展讯等大量创业企业都以微创新起步。伴随大量微创新的产品卖出去,大家的胆子会越来越大。极客群体逐步形成时,才能迎来新的创新阶段。陈大同预计,中国创新在5年之内会相当不一样,10年后很可能与美国比肩。
亲身经历了国内过去10多年的创业历程,陈大同认为,中国的创业门槛高与投资模式也有关系。10多年前,中国VC基本做的是PE的事,PE做得像Buyout基金(并购投资)。后来才有了真正的VC——北极光、金沙江和红杉。但他们也不敢照搬硅谷的VC作风,仅凭一张商业计划书就敢投钱,这背后有血本无归的教训。他们要看到样品,观察团队磨合等等。
到了2008年左右,中国才出现了天使基金,如泰山天使基金、创新工场等,它比风险投资要更早一个阶段介入企业,投资额度在100万元到500万元。“即便这样,离创业企业还是有段距离。一个产品出来可能只需要几十万元资金,但没有人这么投,中国创业正是卡在这里。”陈大同分析。现在又有了众筹,进一步降低、分散了风险,让中国创新创业环境更为友善。“但国内众筹刚起步,还要经历大浪淘沙,活下来的才知道什么叫‘中国式众筹”。
多年创业和投资经历让陈大同总结了成功CEO的三要素:眼光、心胸和执行力。CEO如果只具备眼光,至少能成功做出一个好产品,运营销售额几千万元的公司;如果他同时具备心胸,有刘备的本事,就能请来、稳住诸葛亮,组成高素质的团队,经营销售额几亿元的公司;要想成就霸业,那得学曹操,在公司内形成一套管理体系和文化,使之融入大家的血液,这叫执行力。
虽然成功企业各有不同的文化,但本质一样——赏罚分明、不任人唯亲、类似民主集中制的方式等等。
对于创业时机的争论,陈大同想得很开,“什么时候创业都可以,只是成功几率不同,刚出校门的学生对于市场的判断力、阅历与从业者必然有差距”。但尽早创业也不是坏事,尽管成功率低,汲取经验教训的时间成本同样低。“何况年轻人创业有个最大的优势,就是思维活跃,敢于异想天开”。
清华在学生创业问题上的态度经历过变迁,陈大同提醒中国学生“在校不要读死书”。作为清华企业家协会前主席,陈大同有过关于教育的反思:“清华很多成功的创业者、经济学家和教授,在校时都算‘异类”。比起分数,广泛的兴趣、综合素质和学习能力更为重要,它们不仅有益于创新和创业,更有益于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