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的一片水声(组章)
2015-05-30南飞
南飞
唱民歌的人
一个放羊的人,可以是唱民歌的人。一个骑马的人,可以是唱民歌的人。一个撑船的人,可以是唱民歌的人。包括采茶的人、采莲的人、砍柴的人、打鱼的人、爬山的人、回家的人、望着月亮发呆的人、在旷野上仰望星空的人,都可以成为用民歌表达憧憬和泪水,用民歌浇灌爱情、春天和幸福的人。
在犁铧和闪电耕过的大地上,那么多热爱民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卑微而善良地活着,像风中晃动的一些草,像搬运时光和风声的一些蚂蚁。
唱民歌的人,为啥不放弃歌声中的光芒和花朵?唱民歌的人,为啥用歌声喂养翅膀和天空、闪电和灵魂?唱民歌的人,为啥被歌声包围的时候,泪流满面?
蛐蛐儿
蛐蛐儿发出的声音,弄湿了一朵蓓蕾的睡眠、一只蝴蝶的彩衣、一只木桶的裂纹、一块石磨的伤疤,弄湿了裹满花香的空旷和光线。蛐蛐儿发出的声音,弄湿了谁的盼望、思念、忧伤和疾病?
邻居的小男孩,从矮墙边的断砖里,捉到两只活蹦乱跳的蛐蛐儿。他把不老实的两个俘虏,捉进一个女人装过高跟鞋的盒子里,津津有味地看它们决斗。两只昆虫不理睬谁的喝彩,照样斗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
天真的孩子,你看到斗争的残酷吗?这世界并不缺少蛐蛐儿斗蛐蛐儿、鸡斗鸡、人斗牛、人斗人、人斗妖魔鬼怪的血淋淋的场面。放走它们吧,孩子。让两个鲜活的生命,学会友好和安静,学会珍惜和感恩,学会善待肉体和灵魂、善待月光和风声。只是,我担心,两只蛐蛐儿,冲出盒子的牢笼后,会不会继续肉搏?
古 木
火车从千里之外的原始森林里,拖来几百根粗壮的古木。几个戴柳条帽的搬运工,顶着烈日,流着汗,从车厢上卸下这些大山的骨头。
附近村庄的人们,手持铁铲和铁锹,蜂涌而至。古木的树皮比娘纳的鞋底更厚。古木的树皮晒干后,比草原上的牛粪、城里的蜂窝煤、乡下的稻草,燃烧得更持久。
祖父叼着烟,用铁锹剥开古木的皮肤,剥开古木穿了几千年的衣裳。那时,我9岁。我用铁锤敲打着铁铲,铁铲慢慢进入古木的皮肤。古木默默地忍受着那些手持铁器的人,蛮横地剥它们的皮肤,剥它们穿了几千年的衣裳。古木一定很疼呀!铁锤敲打着铁铲时,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仿佛从古木的身边升起的挽歌。
锯木厂
电锯旋转着,切割木头的声音,尖锐而寒冷。
鸟儿不敢停歇到堆成高山的木头上。蝴蝶和蜜蜂嫌这儿不安静。它们逃向野花和青草晃动的山坡。几只耗子,溜进木头的大山里捉迷藏。几只蚂蚁爬上了木头堆成的珠穆朗玛。
这些坐汽车坐火车坐板车,来到这儿的木头,是否怀念生活了几千年的深山峡谷?是否怀念陪伴了它们几千年的白云、蓝天、沉默的石头、清澈的流水?
它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被另一种闪电切割、分解、消化。
一些木头后来变成桌子、椅子、床、门、桨叶和筷子。那些散发着木头香味的刨花和木屑,变成了火焰和灰烬。
锯木厂,与一些木头的前世和来生有关。与泥石流、沙尘暴、龟裂的土地、干涸的河床、海水中移动的冰山有关。
布 谷
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你为啥咕咕地叫?你的叫声带来什么饱满的喜悦和温暖的消息?
沐浴着你叫声的光芒,山坡上的桃花羞答答地出嫁,蜜蜂们唱着情谣,抬着幸福那顶花轿,飞过一口井、三个打谷场、九十个粮仓。
河对岸的麦子,枕着你柔软甜美的叫声,睡了一个黎明,又一个黎明。一转眼,麦子翻滚起金黄的铺向天边的波浪。你是波浪上飞来飞去的欢叫的浪花吗?
唉,在大地龟裂,乌云滚滚的暗夜,你叼走一条河的苦涩和隐秘的风声,叼走一个孩子命里的疼和关于饥饿与苦难的回忆!
飞吧,驮着我的眷恋和祝福!无论明月上升,还是烟雨凄迷,我都会等你,迎风而舞,含泪而唱。
艾 蒿
我确信,那些艾蒿,被《诗经》里的雨露和月光喂养过,被民间的爱恨情仇与歌谣缠绕过,被楚地的虫声、蛙鸣、狗吠和血泪浸泡过。
小时候,我和邻屋丫头手持镰刀,爬上菊花坡,去割那些抱着季节和风俗晃动的艾蒿。几只蚂蚁背着艾蒿的名字和憧憬匆匆赶路。蝴蝶和蜜蜂飞来飞去,它们企图拿走艾蒿内心的清香和柔情。更远处,一个婆姨抱着一小捆艾蒿回家。她扭着屁股,拐一个弯,被一片树林遮住。
那个用火柴点燃艾蒿,驱赶蚊蝇的光棍,早已埋入菊花坡的黄土。那个把艾蒿高挂门前的汉子,为啥下落不明?那个用木盆里的寂静和疼爱,浸泡过艾蒿和羞涩的妹子,哪儿去了?
在风中,在有月亮的夜晚,那些平常而清爽的艾蒿,为啥一个劲地唤我?故乡,我是一株摇曳的艾蒿呀!我穿着风的衣裳,月光的衣裳。在你怀中,我只愿乡亲平安,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