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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红衣

2015-05-30沈子午

花火A 2015年7期
关键词:嫁衣老妇

沈子午

美编约图:悲伤的女人拿着嫁衣

不夏推荐:纵使很久很久以后,繁华落尽,一切都归于平静。我相信,这个故事,我依然会记得,大家也会记得,时间会替我们记得。与其沉溺在往日的得失之间,不如看看未来的路和身边的人,且行且珍惜。

1

夜幕低垂,街角的灯在晚风中渐渐熄灭。

红色的轿子自街角徐徐行来,至一所房屋时慢慢停下,一个白衣女子走出轿子,面上是兴奋异常的神色。

原本漆黑的小屋随着她的出现燃起了烛光,半晌,大门打开,一个黑衣的老妇站在房内,望着白衣女子缓缓绽出一个笑容,诡异万分。

“是颜家小姐。”

白衣女子并未回答,着急问道:“我的嫁衣可缝制完成了?”

这是城里近一个月津津乐道的话题。

颜家的小姐——颜馨要嫁与楚家的当家——楚焱,可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颜馨断然拒绝了夫家所缝制的嫁衣,而要自己去别处定制嫁衣。

这本该是件不值议论的事,可关键却在于颜馨要嫁的楚家,是百里闻名的刺绣坊,而她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打了夫家一巴掌。可后来楚家却还是答应了下来,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皆是知晓楚家如此大度的原因。

楚家虽是富足大户,可到底比不上颜家的世代家底,这门婚姻的结成如此明显,不过楚家意想高攀而已。

老妇并未说话,只是缓缓转身走进屋子,颜馨蹙了眉,却也立即跟了上去,而在看见那件嫁衣时,她再说不出话来。

那是她见过最美的嫁衣!

通身红色的绸缎上绣着百子百福的图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绲寸长的金丝坠。

她的神色几乎痴狂,迫不及待地将嫁衣捧入怀中,下一刻,她听见老妇尖尖的笑声。

她满意道:“你果然没教我失望,你要多少银子?”

“钱不重要,小姐是真的有心拿走这件嫁衣?”老妇突然卖起了关子。

“当然,这件嫁衣我今日便要带走。”

“那便答应我一个条件吧,不日我便会去找小姐,望那时你能兑现承诺。”

颜馨不在意地点了头,下一刻便望着嫁衣喜笑颜开。

红色的轿子缓缓消失在夜色中。老妇合上大门,下一刻,脚步声从房中缓缓响起,原本空无一人的房间,一个女子凭空出现。

“你的衣服我在那日便会给你,如此反复地来小心别人看见你!”老妇望着她恶狠狠地说。

女子并未答话。

烛光微动,她轻轻地解下脸上绑着的丝巾,神情哀伤。

初冬的清晨,凉风阵阵,这便是颜馨与楚焱成婚的日子。

楚焱坐在高头大马上,俊美的脸上是有些玩世不恭的微笑,大红的轿子平稳地前行着,直至府前才停下,喜娘的手轻轻地将轿帘掀起,当那身喜服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喧闹的声音有一刻的停滞。

喜服的美丽让所有人皆失了声音,连一直心不在焉的楚焱都说不出话来。颜馨隐没在盖头下的脸庞上满是得意。

她便是爱这样的极尽风头,才费尽心思做成了这件绣衣。

而在这时,于街的另一头,一辆大红的轿子竟然又缓缓行来。

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而轿帘掀开,一个一模一样的新娘缓缓走出,人群的喧闹声已达到了制高点。

楚焱望着这样的情景,好看的脸上也是不可置信。随行的丫鬟俯在颜馨的耳边说了几句,她再也克制不住地掀了盖头,果然,在她的对面,一个与她穿着一模一样嫁衣的女子盖着盖头静静地站着。而细心地观看,不难发现,她那件嫁衣虽与自己一模一样,可却竟比自己这件要鲜艳上许多。

这样一来,倒有些自己在模仿她的样子!

她还未待发怒,一边突地走出那日的那个老妇,在阳光下,她的脸色有些青白,显得很是诡异,她说:“小姐,可还安好?”

“这便是我那日所说的那个条件。”

2

老妇的条件便是要这个女子与颜馨一起嫁入楚家。

客房里,所有人聚集在一起,颜馨首先耐不住,伸手便掀了那个陌生女子的盖头,所有人皆没想到的是,在盖头下,女子带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依旧看不清脸。

楚焱饶有兴趣地抚了抚下巴,颜馨叫嚣出声:“你是谁?”

“扈冰。”她垂着头回答。

四周一时莫名有些安静,楚焱侧着头望着女子低垂的眼眸,不自觉竟然有些出神。

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有一瞬他竟然有心碎的感觉。

颜馨显然也看出了楚焱的失神,她更加气恼,思了半晌拉着楚焱急急地离开了客房。

侍从们怜悯地望着扈冰,也渐渐离开,她静静地站在房中,手指颤抖地抚上身上的嫁衣,半晌红了眼眶。

自那天起,扈冰便被安排住进了府中最为偏僻的东角处。

半个月后,所有人几乎都忘了她的存在。

楚焱总能感觉一双眼睛似在看着他,每每他从绣庄疲累地回到府中时,房中总会有一盏热茶。

颜馨那样娇贵的大小姐根本不会做这些,初初他总以为那是丫鬟所为,可是半个月后,他发现他总也瞧不见那个“丫鬟”的出现。

太过诡异的事让他疑心起来。

这日他偷偷地躲在角落,半晌,一道素白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人影将茶盏缓缓地放在桌子上,下一刻,她转过身来,面上遮着一块薄薄的纱巾。

楚焱有些想不起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不过这样的丫鬟意图很明显,不过是想勾引他罢了。想通后,他走出角落,望着她出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本以为她该会娇羞地告诉自己她的姓名,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却突然慌张地往外跑去。一股强烈的好奇驱使着他追了上去。

她跑入了重重的假山中,半晌便不见了人影。楚焱站在原地,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失望,须臾,他转身离去。

假山后,那道素白的人影缓缓走出,怔怔地望着楚焱消失的方向,下一刻,一双手却猛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望着眼前带笑的眸子有些怔忪。楚焱得意地看着她,伸手便想要解下她面上的纱巾:“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躲躲藏藏的,可叫我好找。”

下一刻,他已经放在纱巾上的手却被猛地拂开。女子挣开自己的怀抱,露在纱巾外的眼睛慌张地望着他。

他有些诧异,望着这双眼睛却也回忆起了这个女子:“你便是那天与颜儿一起嫁过来的女子?”

那天之后他便记住了这双眼睛,可久而久之,却忘了这个人。

扈冰点了点头。

“那天之后你是去了哪里,我怎么再没见过你了?”他嘴上问,心中却已经知晓了答案。

不过是女人间争宠的把戏,颜馨有意将这个女子防住罢了。

她依旧没有回答,这次又将眼睛垂了下来不再看他。

楚焱有些莫名她的冷淡。

难道这将近半个月的端茶送水,不是为了想要自己与她相好?

他明知故问道:“这半个月可是你一直为我泡茶?”

她却直接转身离开。

楚焱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一定是这女子玩的欲擒故纵的把戏,难道她蠢笨得以为自己真会上当?

他安慰地告诉自己,随后转身离开,心中却莫名的有怒气升腾!

他是堂堂楚家当家!这样目中无人的女子,他绝不会上当!

3

他最终还是上当了……

彼时,楚焱站在扈冰的房门外如是想着。

从他的绣庄成长起来时,便有许多姿色各异的女子希望能与他结交,长久以来,他已能自如地应对各色女子。后来父母为自己安排了婚事,高傲如颜馨这样的千金小姐,在自己面前依旧是几近讨好,可扈冰却连话也不屑于说一句。

他本以为自己能不在意她,可是当回府后,桌上再没有那盏熟悉的热茶时,他还是不可抑制地难受了。

那种难受很莫名,心像是被划开了一个小口,里面喷涌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酸水,酸胀难受,于是他在坚持了半个月后,还是找到了她的住处。

她的住处真的很简陋,楚焱望着那破旧的一砖一瓦时,却突然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他并不是本来便腰缠万贯,他也是从穷苦渐渐成长,那段记忆已然遥远,他摇了摇头,驱散了回忆。

透过薄薄的窗纱,他望见扈冰坐在一张小椅子上,而她的对面,挂着一件血红的嫁衣,式样精美,她望着那件嫁衣,双眸里满是痴迷,像是被魇住了一般。

这件衣服他一直记得。

那天,扈冰便是穿着这件衣服来到了他的府里。

她一直望着这件衣服,莫不是在怀念那段嫁给他的时间?

他的面上又显出了得意与自信,他抬手直接推开了门。扈冰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直直地望着他。

楚焱站在房中,等着她说话,可是事与愿违,她只是一直看着自己,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你便要我一直这样站着,连杯茶也没有?”

她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手忙脚乱地给他冲了茶。他施施然地接过,茶水入喉,他抬起眼紧紧地望着扈冰,只觉得这一刻她虽遮着脸,却有一种别样的美丽:“这段时间为何不给我准备茶水了?”

扈冰依旧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站着。

楚焱心里只道她羞涩,于是接着问道:“把面纱摘下来让我看一下你可好?”他将声音放柔,眼中现出情深的模样。

这一来,他本以为她一定会半推半就地摘下面纱,下一刻,扈冰说了话,可说的却是:“楚公子可否离开?”

他的笑意蓦地僵在脸上。

公子?离开?

前一刻的好心情消失不见,他将茶杯放在桌面上,有些恶狠狠道:“我放下尊严来找你,你便对我这种态度?”

“那么便请公子不要再来了。”扈冰转过了脸。

这倒是楚焱没想到的。

她在应对自己这方面可真有本事!

他气恼得涨红了脸,半晌,拂袖离去。

“不识抬举!”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四个字。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每日重复地告诉自己,自己是堂堂的楚家东家,而对方不过是个低微的女子,她不给自己看面纱下的样子,一定是因为貌丑至极!

在这样重复的暗示下,他强迫压下心中的不适,再没去找过她。

深冬渐渐到来,凛冽的冬风让他有些疲乏。颜馨像是突然变得心灵手巧,经常给自己做一些过冬用的小物件。

他虽面上不表现出来,可心中却不可避免地有着感动。

他开始经常陪着颜馨去街上购置她喜欢的珠宝首饰,而她也总是开心地窝进他的怀里,温柔乖顺。

不时他总会想,女人不就应该像颜馨这样不是?而扈冰太过冷硬!

一直至那日——

彼时他早早地结束了绣庄的一切回到府中,两个小丫鬟站在房中收拾着床榻,还未待他走进,便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

“你说,夫人真是好手段,那些个她送给老爷的东西都是扈冰姑娘做的,她不用动手就是享着功名担着宠爱,倒真是厉害。”

另一个接着道:“这事你也只能说扈冰姑娘不争,夫人这样做她也不说,我看啊,扈冰姑娘该是很喜欢老爷的,要不然,谁愿意做这样劳苦可却没有丝毫回报的事?”

后面的话他再没听清。

门外有寒风凛冽而过,他却只是呆呆地站着,不知寒冷。

心头的震荡一阵强过一阵,他再也克制不住心头喷涌而出的热流,转头向着东边跑去。

4

不过须臾,楚焱便已经到了扈冰的住所。

像上次那样,透过纱窗,他望见扈冰直直地坐着,双眼痴痴地望着那件嫁衣。

阳光下,嫁衣呈现出不寻常的红色,艳如血。

这样的情景让他微微有些疑惑。

扈冰住在他的府里已经许久,平常的她皆是不言不语,云淡风轻,可好像只有望着那件嫁衣时,她的眼中才会有些异常的神采。

他不再多想,推门进去。

扈冰猛地怔住,转身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他好像总是那么吓她。

心中之前一直盘旋不去的情绪渐渐消散,他不自觉地弯了唇角,望着她满目温情:“你近来可好?”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可楚焱却清楚地望见了她努力隐在袖子下,冻得通红的手指。

他这时才感觉到,她的房子冷如冰窖。

这时是深冬,每个房间照理他应都是分配了炭火下去,可她的房中显然没有,而她竟然也是不声不响!

又是颜馨!而他这几天竟然还如此宠爱那个恶毒的女子!

他气得赤红了眼,心里满是难过和自责,不自觉地便握住了扈冰的手。

她的手冷硬似铁,他更加难过,拉开衣服便想把她的手放入怀中,可扈冰却又挣扎了起来。

他有些生气,更加用力地抓紧她,下一刻,他却意外地望见了她红透的眼眶:“你怎么又来了?”

“我……”他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睛越发红了,他望见她眼中有泪光流转。

“不是说了不要你来的吗?”她说,却随着话音落下泪来。

心猛地揪住,他望着她的泪难受得生疼:“对不起。”

不知为何,他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三个字。

扈冰猛地怔住,下一刻再也克制不住地蹲下身子,抱着双臂恸哭出声。

像是迟了许久的时光,他缓缓将她抱住,红了眼眶。

所有的事情都在悄然改变。

楚焱再没进过颜馨的房间,他开始频繁地进出扈冰的住所,每回都是死皮赖脸的模样。而扈冰自那日起便像生了病,脸色越来越苍白,可在那双眼眸中,涌现出的是越来越多的温情。

楚焱只觉得一日幸福过一日,只是奇怪的却是,扈冰的身上总会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臭味。

而颜馨却再也忍不下去,第二日,她便趁着楚焱不在家时来到了扈冰的房中。

楚焱的爹娘看着颜家的财势,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扈冰被丫鬟拉着按在冰冷的地上动弹不得,露在纱巾外的皮肤更加苍白如纸,颜馨坐在高位上,缓缓地问道:“你可还记得之前与我说过什么?”

“那日你自己主动来找我说愿意永居偏僻处,不去招惹楚焱,还说缝制冬物让我转交,不求回报,可现在呢!”她猛地站起,将手边的茶盏狠狠地掷在地上。

茶杯猛地裂开,碎片擦着扈冰的脸堪堪而过。她死死地咬着唇,不说一句话。

颜馨有些无趣地望着她,转眼却看见了一边挂着的嫁衣,眸中不可抑制地燃起了怒火。

便是这件一模一样的衣服,让她那天丢尽了颜面。

她猛地抓起一旁的剪刀,扈冰一直低垂着的眸子在注意到她的动作时蓦地睁大,她不断地挣扎,显得惊慌失措:“求求你,怎么打我都好,不要碰那件衣服!”

颜馨的身影顿了顿,转过头好笑地看了看她,下一刻,拿着剪刀的手不留情地向着衣服剪去。

华美的布料变成一块块碎布飘落在地面,扈冰怔怔地僵住,眼前像是变作了一片血色,半晌,她蓦地发狂起来。

按着她的丫鬟被狠狠摔在地上,颜馨还未待反应,剪刀便已经被扈冰空手夺下,颜馨望见她双手皆是鲜血,颤抖地抱着那些已然被她剪成破布的嫁衣。

她有些吃惊,却还是顾着面子佯装得意道:“呵,记住,以后不要招惹我……”

“啪——”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巴掌便已经狠狠地落在她的脸上。

她站不稳地摔在地上,待反应过来蓦地抬起眼想要发作,可是还未待说话,她便瞧见了扈冰望着自己那血红的双眼。

忽然间,像是被什么人狠狠抓住,莫名的恐惧似是潮水将她淹没,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5

这件事随着楚焱的父母赶来而不再继续。

颜馨浑身颤抖地被两个老人扶了出去。

房间中的人陆续离开,空气静谧。扈冰望着流血不止的手,愣愣地将嫁衣的碎布抱在怀中。

像是过了许久的时光,她拿起一边的针线,一针针地试图修补。

她双眼发红,手上的鲜血不断地染在嫁衣上,她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半晌却忍不住地号啕起来,撕心裂肺。

楚焱在夜幕低垂时才回了府。

他的父母刻意不提,他一直不知晓,直到晚上至了扈冰的住处才觉察出了不对劲。

满地的嫁衣碎片四处撒落,扈冰坐在地上,满手的鲜血已经凝固,他惊慌失措地上前想要查看伤势,却被扈冰脸上绝望的表情吓住。

那样的绝望是他从未看见过的。

他的心止不住地颤抖,着急地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的手怎么会这样!”

她许久都没有答话,半晌,她的眼睛慢慢地转向他,双眼空洞:“楚焱,我要她死。”

深冬的夜晚没了月色。

楚焱紧紧地抱着扈冰一直不敢安睡,心中像是有一种预感,一旦他睡去,便有事情再无法挽回。

夜半时刻,扈冰背对着他像是已经睡去,他亲了亲她的脸颊,下一刻,一阵突如其来的睡意向他袭来。

他拼命地睁大双眼,却在半个时辰后终于沉沉睡去……

转眼已经第二天,他迷茫地醒来,猛地发现身边的扈冰已经不知踪影,下一刻,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一个丫鬟急急地推开门,对着他呼喊:“老爷,不好了!夫人,夫人疯了!”

颜馨疯得突然。

楚焱赶到时,颜家的长辈已经挤满了房间,他的父母为难地站在一边。

颜馨坐在床上,面上灰白一片,双眼是不见底的空洞,蓬头垢面,嘴里一直尖叫着:“不要杀我!不要!我知错了,那件嫁衣……”

楚焱皱着眉走上前,心里有一种声音越来越大,可他却不敢去听。

颜馨的母亲一直抹着泪,当看见自己时她猛地冲过来,下一刻,一个巴掌已经打在他脸上。

他被打得偏了头,颜母哽咽地怒骂:“我将我女儿好好地给你,为什么会这样,你说啊,你说啊!”

他却说不出一个字。

颜家长辈在府里闹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刻,在父母不断的赔罪声中,颜家父母带着颜馨回府调养。

楚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下一刻却猛地站起来冲向府里最东边的角落。

屋子里,扈冰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受伤的双手不停地缝补着嫁衣。

烛光下,扈冰的脸色已苍白如鬼魅,而相反的是,嫁衣越发的血红。

楚焱猛地推门进去,将她紧紧抓住,声音嘶哑地问:“说,是不是和你有关?”

“不是。”她抬头望着他,“我没有对颜馨做什么,那时只是我的气话,今天早上我不在是出府去买缝补嫁衣的丝线,我的丝线用完了。”

他说不出话来。

“不信是吗?”她垂了眼眸,声音有些哽咽。

“不。”他咬着牙否认,眸色坚定。

这不该是他会做的事情,可是这一刻……

“你说不是,那我便相信你。”

6

冬日似乎一阵冷过一阵,一天清晨,一个老妇出现在楚焱的面前。

他望着老妇人有些疑惑,不期然地却想起了当日成亲时,妇人的存在。当日便是她将扈冰送入了楚府。

妇人佝偻着身子,抬着头望着楚焱笑眯了眼,下一刻却说:“知道吗?扈冰可是个妖物。”

他猛地怔住,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妇人说扈冰不是人,来到他身边的目的也不寻常,楚焱发了怒,直说“荒唐”。

“其实你也是怀疑的不是吗,年轻人?”她缓缓地绽出一个冷笑,“你好好想想,你对她的突然喜欢,颜家小姐的忽然发疯,还有总能在她房中闻到的腐臭味。”

他连连后退,面色渐渐发白:“你的意思是,所有的事,包括我对她的感情其实都是她的妖术?”

她笑了笑:“看,你已经开始相信我了,想要证实吗?当着全府人的面,将她的面纱摘下,那么一切便都能见分晓。”

再来到扈冰的住处时,已至黄昏。

楚焱疲惫不堪地坐在椅子上,下一刻,一双手突然放在了他的肩上。

他一怔,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直直地望着眼前的扈冰。

她的脸色又苍白了许多,以往美丽的双眼这时也深深地凹陷了进去,看起来已然形容枯槁。

他克制不住地后退了几步,耳边又响起了今早老妇的话。

除去其他,自己喜欢她确实很突然,那样的感情叫自己迷茫,扈冰身上像是真的有一种吸引力,叫他不自觉……难道真是妖术?

扈冰望着他,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只是慢慢地将茶盏端起放在他的面前:“对不起。我只是想给你端杯茶,没想到会吓到你。”

“你最近是怎么了?”他问,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为什么脸色越来越差?”

“没,没什么……”她连连摇头,目光躲闪。

这就像是无形中的一种肯定,他再也克制不住地夺门离去。

转眼第二日,阳光像是染上了春意,暖暖地铺洒于四处。

几个身强体壮的护院架着扈冰将她扔在大堂中。

楚焱坐在主位上,望着她,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扈冰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下一刻却听见他说:“将她的面纱扯下来。”

她浑身僵住,待反应过来时死死地护住面纱,不断地哀求:“求你,不,不要把它摘下来!”

“那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是人是妖!”楚焱犹豫地吐出最后一个字,袍子下的手死死握紧。

“我……”她通红了眼眶,半晌却依旧没有答案。

楚焱不再犹豫。

扈冰死死地护住面纱,却终究抵不过男人的力气,手指被旁人强行掰开,她的面纱缓缓坠地。

四周一时毫无声响。

那是一张很美丽的面庞,可是她脸的一侧却有一块已经变作黑色的腐肉。

每个人皆是不可置信地捂紧了嘴,楚焱紧紧地望着扈冰绝望的神色,竟像是连呼吸也停止了。

他的父母亦是瞪大了眼睛,下一刻母亲尖叫出声,声音中满是恐怖:“她,她不是扈冰,她是扈熏,她果然不是人!”

母亲说,扈熏是以前一直喜欢着他的一个女子。

那时他还并不富有,只是一个有着刺绣天赋的普通人。那时这个女子便总是来接近他,可他却并不领情,甚至连她长相如何都并未记住。

后来这个女子便害了病,不久后终是郁郁而终。而现在,这个女子竟然又奇迹般地出现,并且已经嫁给了他……

楚焱茫然地坐在椅子上。

以往的岁月太过久远,他已回忆不起丝毫,可如果真的如母亲说的那样,她真是执念太深而不肯离去的……

他眼前一阵发黑。

一切都太过可怕,他摔倒在地,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尽数抽走。

脚步声缓缓地响起,苍老的嗓音在他的耳边尖尖地笑着。

“妖物本就不应存活,你说是不是?”

7

楚焱终是没能下定决心。

老妇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他对扈冰的感情不过是妖术为之,他心中是满满的恐惧,却怎么也舍不得。

扈冰与自己相处的时光不过几个月,可在他的感受中,他们像是已经相爱了许久。

他魂不守舍地整日待在绣房,不敢回家,只害怕回到家便要去想如何处死扈冰的事。

转眼三天过去,一个绣工望着他神神秘秘道:“老板,听说你们府里有妖怪?”

他一怔,佯装发怒道:“不许胡说!”

“难道您不知道?”他的面上满是狐疑,“街坊邻居全部都知晓你们家今日要将一个妖物处死以祭天地,他们……”

话还未完,他便已经跑了出去。

风声在耳边不断掠过,心肺处像是有声音不断叫嚣着,他已经再想不起其他,只能让自己再快点,再快一点……

处死妖物?

扈冰,扈冰!

他赶到了府中。

果然像绣工说的那样,府外围了许多人,他满头是汗地来到后院的空地上,扈冰被团团绑住坐在地上,面色铁青,脸上的腐肉像是又大了一点。

父母远远地站着,面上满是鄙夷,一旁,颜馨的父母也在。

他已经分不清心里是怎样的情绪,他赶到众人面前,愤怒道:“谁让你们围在这里!都给我滚!”

“楚家当家这是做什么?”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他飞快地转身,望见那日的那个老妇慢慢从人群中走出:“楚家当家,今日可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的日子。”

她侧了侧头,一帮护院将他团团围住。

他涨红了脸,气得理智全无,下一刻他的父母走到他身边狠狠地拽住他,低声警告:“儿子,我们这是为了你好!”

“颜馨的父母也来了,他的女儿在我们这里疯了,现在正好有个扈冰可以出来顶替所有罪名,而且那个扈冰是个妖物,除了她,于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你在说什么!”他气得大吼,却不自觉红了眼睛,声音哽咽,“扈冰即使是个妖物,可我何时说过要杀她!现在,现在快点把她放了,颜馨的事我不要她承担!”

可父母终究没听他的。

他们转身远远地离开。他挣扎着想去救扈冰,却被众多护院牢牢抓住。他不断怒喝,哀求,却终是无果。

扈冰像是看见了他,她望着自己,下一刻却盈盈笑了出来。

“你快过来,我带你离开!”他冲她喊。

这一刻,时间像是已经停滞,四周已变作了一片白色。

“楚焱。”她唤他,却流出了泪。

眼泪不断地自眼角流出,她已经泣不成声,却依旧望着他道:“其实一切都是我的错,当时在府中,我便不应该与你相见。”

“你不要再说了!”他几乎尖叫,声音支离破碎,“是我的错,我昏了头,才将你的面纱强行摘下。”

“不是。”她说,“他们说的没错,我是妖……”

他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的情景震撼了他的眼。

扈冰像是突然枯萎的花朵,身体一瓣一瓣地裂开,随风凋落,渐渐露出森然的白骨。

她紧紧闭着眼,似乎不想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四周都已没有声音,半晌,楚焱竟然发了疯一般地向着扈冰跑来,将她狠狠抱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睁大双眼看着她。

“不要问好吗?”她说,却发现身体腐烂得太快,她连流泪的力气也已经消失。

“楚焱,对不起,我之前一直对你不好……”她努力让自己微笑,“我一直都在深深后悔着。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好,我以前总以为能和你儿孙满堂,美满和乐,可是……”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直重复地说着,那迟到了许久的道歉。

对不起,这次又是我先离开……

8

人群渐渐散去。

扈冰的肉体已经消失,楚焱痴痴地跌坐在地上。

老妇尖尖地笑着,缓缓地来到楚焱的身边。他赤红了眼,狠狠地将她瞪住。

“怎么?你不记得我了?”老妇问。

“当年可是你抱着扈冰的尸首来求我救她一命。”

“你在胡说什么!”他怒道。

老妇又笑了出来:“是我忘了。”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入楚焱的怀中,“喝了它,那么一切你便都能明白了……”

转眼夜幕,残月悄悄地隐入云中。

有人影长久地站在河畔。

天际微亮,河边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第二日,楚家当家——楚焱投河身亡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河岸上,楚焱的尸体僵直地放着,他的父母已经泣不成声,所有人都看见,楚焱的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一件样式精美的嫁衣。

人群中,一个苍老的身影渐渐离开。老妇拄着拐杖行走在小路上,面上是满意的笑容。

那是许久以前的事情。

彼时楚焱的父母告诉楚焱的确是事实,只是结局却不是那样。

扈冰原名扈熏,那时,因为偶然,她与楚焱相识,并且相爱。

楚焱在绣工方面极有天赋却苦于贫穷,扈冰便抛头露面地在外做苦工供他跟从师傅学习,楚焱感激扈冰的无悔付出,在第二年便娶了扈冰为妻子,并且亲手为她缝制了一件世上独一无二的嫁衣。

可是楚焱的父母却不喜欢扈冰,认为她家境贫寒,无法为儿子谋取财富。

在楚焱的一次外出中,他们指使着扈冰为他们去河边清洗床单。

那时正是严冬,河边洗衣者了无一人,扈冰便是在那里失了足,掉入了寒冷的湖水中,等被救起时,人已经不行了。

楚焱赶回家时,看见的便只是扈冰的尸首。

而便是在那时,那老妇人出现了,说能救好扈冰,只是楚焱要付出的代价,是一段记忆。

那一段与扈冰的记忆。

记忆于她其实无用,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以后。

她将扈冰的魂魄强行禁锢在身体里,而后用术法保持着她的肉体不腐不烂。

再后来,她引了颜馨上门,让扈冰能名正言顺地去楚焱身边。

她告诉扈冰,要她将楚焱的命拿来。也是意料之中,她并没有乖乖听话。

于是她解除了术法,扈冰的肉体没了支持,自然而然地变了模样……而她则上门告诉楚焱,扈冰其实是妖。

其实旁人不知道的是,她才是妖。

她渴望成仙,而人类的魂魄于成仙最是有利。

可只有蠢笨的妖精才会违抗天规亲手去杀人类,让人类亲自动手,不该是最好的方法?

她用术法将颜馨変疯,成功地将所有的祸事推至了扈冰的身上。

果然,扈冰像她计划中的那样,一步步走向了毁灭。

她将楚焱以往的回忆全部放在瓷瓶中还给他,而他却已然承受不住。

世人总是如此蠢笨,两条精魄,一条扈冰的,一条楚焱的,转眼便进了自己的肚子。

方才她便已经瞧见了楚焱的父母那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想来,过不了多久,又是两条精魄。

编辑/不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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