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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的早晨

2015-05-30

鹿鸣 2015年7期
关键词:花丛住户村子

在没有路时,甚或炊烟袅袅地升起以前,一望无际的肯定是一岁一枯荣的草,还有稀世珍宝似的树,这就是我的想象驰骋和打滚的草原。

但,一条公路纵贯南北,给原本完整的草原开膛破肚,塞入石头和沥青,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随时都可能溃破、发炎和糜烂。不再是临时逐草放牧搭起的蒙古包,而换成了永久扎根的钢筋混凝土房屋,生活中的污水在地下恣意奔流,即使是蜿蜒如河流的炊烟,也由于参差房屋的分割,变得恍惚和破碎,没有了舒缓轻柔如水袖的美感。

譬如说现在。一条公路强行将草原剖成两半,西边这半毁草伐木造屋,住户像蚂蚁一样得到信儿,从四面八方越聚越多,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村庄。这是草原的早晨,风从蒙古高原吹来,我走出小旅馆,先到村子里转了转,村子不大,居住集中,走上一圈就能看个大概。纵横村子的水泥路上走着几个赶早的人,大多数人仍在沉睡中,我踢踏的脚步唤醒了谁家的狗,大狗叫小狗也跟着叫,像点着了炮捻子叫个不停。我看见每一家住户都盖起了一至两层的房屋,也许是草原上土地足够奢侈的缘故,他们都有很大的院落,院里停着各式各样的汽车和拖拉机,我却没看到他们的牛、羊和马,也没听见它们的哞、咩和嘶鸣,更没寻觅到一点草原风情,这叫我不由地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牧民。我有些失望,出了村子回到路边,还不甘心,进了一家小杂货店,店主夫妻二人都在,各种旅游商品齐全,除我一人,再无其他游客光顾,攀谈中了解到他是我的山东老乡,十多年前追随着父辈来到这儿,当然也不是这片土地的土著。

我决定到东边那片草原去走走。在村子里一耽搁,朝阳倏忽露脸又隐身了,曦光也羞答答地躲到了远山背后。我裹紧外套,扯上拉链,阵阵凉意仍从裤腿往上涌。穿过公路,沿着人走过的痕迹一直向前,脚下是一条奇怪的路,中央长着没至脚踝的草,两边却裸露出了光秃秃的泥土,不知是哪位高明的大地理发师才能修理成这样。泥土本是大地最初的皮肤,草和树才是覆盖她身体的毛发。我百思找不到答案,带着疑问继续上路,风送来草香和花香,草尖上的露珠纯净闪亮,每一滴都栖息着一个童话王国。青草淡扫蛾眉,仿佛腰肢纤细的美人,随风且轻吟且曼舞;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都是路上与我邂逅的芳邻,它们相依相偎,茎端白的花、红的花、黄的花竞生长,偶尔晃入几朵紫的,好像猝然飞临的紫蝴蝶。有些我叫得出名字,它们却不认识我,像勿忘我,它的血管里流淌着蓝色血液,一头连接着山那边的海;像金莲花,它金黄的花瓣被一根长长的茎挑出,娇嫩清新的嘴唇吻亮了黎明,还有狼毒花、野苜蓿、干枝梅等等。我的视野内看不到高大的树,矮小的它们以自己的方式生长着,它们每一棵都得到了上苍的保佑和眷顾,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柳树,白皮肤的白桦树穿着绿衣裙,它们一丛丛挨在一起,像一个个会奔跑的球,跑累了,不愿动了,就地躺倒,扎下了根,山洼里一丛,山坡上一丛,瞧上去随心所欲,杂乱无章,浓绿入骨,比草更绿。也有成片的树林,装裱了半面山坡,密不透风,像是被谁泼了一大瓶墨汁,静止不流。

草和花丛中传来声音,被无边的寂静放大了,像是嘶哑地喊着“扔扔扔”, 不知要“扔”的是什么,总是犹豫着“扔”不出手。同行的盲诗人半瞧在爱人的引领下来到近前,他侧耳谛听问:什么声音?我蹑手蹑脚地趟草寻去,嗓音依然嘶哑,突然,一个东西振翅飞到半空,落入更远的草和花丛中,继续嘶哑地喊着“扔扔扔”。我捉住了它的影子,却没看清它究竟是什么,只好望着半瞧明亮的眼睛回答:可能是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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