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两只小鸟
2015-05-30一念清凉
一念清凉
1949年,在北京大学文学院,他们相识了。他是文学院青年团的组织委员,而她则是宣传委员,工作上需要合作,日子一长,彼此的心里都悄悄升起了朦胧而甜蜜的情愫。
有一次,青年团组织团员到南苑的水田里去劳动。从没有干过农活的他们笨手笨脚地在水田里插着稻秧,过了不多长时间,就累得腰酸背痛。虽然累,但每个人都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只能强撑着一点点地向前挪步。
总算熬到了中午,吃过午饭,大家躺在水田边的草地上休息。他就躺在她身边,默默地望着天上悠然飘过的白云。忽然,他侧转身,从身边揪了几株绿色的小草,悄悄地塞到了她上衣的口袋里。他望着她,眼睛里蓄着微笑,而她则觉着心里怦怦直跳,仿佛嗅到了那嫩绿小草的清香就氤氲在上衣的口袋里。
有了这次心照不宣的交流,他们的心紧紧地靠在了一起。1952年,刚刚毕业的他们就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他古文好,国学底子厚实,而她则外文好,接受新信息快,两个人形成了互补的学问关系。每天晚上,他们坐在书桌前谈论交流,日子过得实实在在。
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被骤然降至的政治运动打破了。他由于曾有一次深夜与邓拓谈过话,从而被人抓住了把柄。他被隔离审查,要写交代材料。可那只不过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谈话,内容他一点也回忆不起来,而性格执拗的他又不愿意胡编乱讲。
他第一次被审查,一直到夜里11点才结束。当他一脸黯然地走出房子后,一抬头,看见了坐在房前台阶上的她。
“你怎么在这儿?”
“等你啊。”她一边站起身,一边回答,“结束了?”
“今天结束了,以后还没完。”
她走过去,拉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慢慢地走下台阶,静静地向家走去。昏黄的路灯,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虽然有些凄冷,但他的心里却暖暖的,因为有她。
在他被审查的那段时间里,不论有多晚,她都会在外面等着,一直到结束后,两个人再一块儿回家。
再后来,连审查他的人都觉着没意思了,就一纸文书,让他去京郊大兴劳动改造,竟然连家都没有让他回,连告诉她一声都不允。
那天夜里,他坐在屋子里,满脑子都是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等自己的她。
她等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有人说他去劳动改造了,她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來。他没有告诉她,自己也是一夜未眠。
本来已经接近尾声的政治运动,又把她划成了右派,而且是极右派。听到这个消息后,尚未到周末,他就偷偷从改造的地方返回了家中。
一见到他,她吃了一惊,旋即脸色黯淡下来。“人家都划清界限了,连夫妻都不例外。”余下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
“我不会划!”他语气重重地说道,“永远也不会!”
那一刻,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扑到了他怀里,而他紧紧地搂着她,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对一个人来说,能有一位不离不弃的爱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再阴霾的日子也有见晴的时刻,再风狂雨骤的日子也有和风煦暖的时刻。他们相互鼓励着,总算捱到了政治运动结束,他们的生命重新开出了青春的花朵。
他们忙着各自的研究课题,但只要没有外出,他们都会一整天坐在书房里,泡一壶茶,一边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一边目视着对方,愉悦地闲聊。不做研究的时候,他们会去旅游。
有一次,他们去了武夷山一个叫云窝的地方。顾名思义,这里是云升起来的地方。坐在那里,一会儿就能看到云彩缓缓地升起来,场面特别壮观。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他说。
“不能走,我还要看。”她固执得像个孩子。
他又坐了下来,陪伴着她,然后才相互搀扶着往回走。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他一步步成为哲学大师,而她则成了国内比较文学的翘楚。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患上了严重的腿疾,连下楼都很困难,更难陪着他去旅游了,这让她颇觉得有点对他不住。他大度地说:“只要有你陪着,坐在家里看云彩,也是美好的。”于是,她出去散步,他就跟着,死死地揪着她的衣服。她笑着打趣他:“是怕我跌倒?”他嘿嘿一笑,手却没有松开。
2014年9月9日,他再也无法揪着她的衣服了,因为他永远地离开了她。
他叫汤一介,她叫乐黛云,他们牵手度过了60多年的时光。他们在共同出版的一本书中这样描述爱情:“我们不过是两只小鸟,始终同行在未名湖畔。”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读来却让人尤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