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落尽，佛心始开

郭小畅

素纱沉浮处，女子坐于亭内，慧能立在亭外。那场春末，慧能听闻的只有落花里隐约的禅问。她说，何为情？

梦初醒，慧能眼前只有一把扫帚和满地黄花。慧能想，自己应是魔障了。晨诵时五祖为传衣钵而向众僧写下的禅问，竟在梦中化作女子相问。罪过罪过。

三日未过，大弟子神秀便在北院的菩提树上刻下偈子：“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彼时慧能手执扫帚远望。

“何为情？”不知何时，五祖已至身侧，三敲其首而问。慧能眼前突现那日宿寐未醒间的素纱黄梅。蒙昧入梦前，只听五祖道，历尽前世后，再来告诉我何为情。

素纱黄梅愈渐清晰。慧能立在亭外，女子坐于亭内举杯浅笑，原来你是玄奘大师的弟子。有泪落进杯中，她一饮而尽，说，辩机，何为情？

梦中女子名唤高阳，虽是公主，却并不快乐。

她一生爱过两个男人。一个是驸马，她初嫁的那夜，他却与婢女厮混。另一个，便是辩机。

她说，辩机，你可愿渡我？

佛家六根清净，慧能亦如是。珍器玉枕自公主府送来，也难博他一笑。他知道，这一世他只为寻偈语。一旦了悟，其他不过幻象。可幻象中的女子却常携梅香而来，一坐便是一日。

她说，辩机，你说你的永生永世不在这里，但我却只有你的这一世。这仅有的一世，戛然而止在黄梅初绽的春末。

玉枕被偷，辗转送到皇帝手中，慧能伏在斩腰台上。刀落那刻，她跪在令官面前磕头央求，泪水和血依偎缠绵，那是慧能见到的最后的高阳。

她说，辩机，来生我愿化作黄梅，渡你成佛。

前尘散尽，眼前仍是那株翠色菩提。

五祖道，你可知何为情？

慧能手执扫帚，一朵黄梅随风而落，正落入他手中。

“释迦牟尼成佛，亦未忘却多生多世前爱过的女子。情之一字，本就是佛。”

原来这一场幻境，不为寻偈语而来，只为在了悟的路上遇见你。五祖合掌而笑，道，你已了悟。

隔日，菩提树旁刻有一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就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那日，慧能带着五祖的衣钵离开法门寺。从此寺中的黄梅，便再也没绽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