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冰淇淋的孩子

2015-05-30赵允芳

莫愁·家教与成才 2015年8期

赵允芳

一

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单眼皮男孩，在他的脸上，有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里头仿佛蓄满了笑容，见到人，就慷慨大方地送上一个善意的微笑。他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喜欢各种玩具，喜欢好吃的东西。在他6岁的时候，他就向所有人宣布了自己的远大志向——我要做一名收藏家，专门收藏天底下最好吃的冰淇淋！

只有我知道，这个美好的梦想，其实正是这个小男孩也是我的儿子心中永远的痛。他甚至比医生都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哮喘病，绝不能像一般孩子一样，畅快淋漓地吃上一口冰淇淋。否则，后果将是灾难性的，他将很快喘不过气来，喉咙里像是一下堵住了千军万马，他不得不躺在床上，佝偻着身子，像一只虾米一样，竭尽所能地做这世上最为艰难的一件事——呼吸。

是的，呼气，吸气，如此简单的动作行为，在那一刻却变得痛苦而艰难。最难受的时候，我看见儿子伸出小小手掌，狠狠拍打自己的嘴巴。他竟以为，一定是自己的嘴巴出了什么问题，要不，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喘不上气来？

对于这一切，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守在一旁，痛恨自己竟然因为贪嘴，买回家一大桶香草冰淇淋。儿子不知不觉吃掉了将近一半，然后就……

那是足令我一辈子铭记的可怕场面，从此我坚决拒绝了自己对冰淇淋的喜好，也阻断了他对冰淇淋的记忆。而一切可能诱发哮喘的甜食和膨化食品，也全部被我丢进了垃圾桶。

二

冰淇淋的诱惑依然强烈。那个夏天，儿子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去年夏天冰淇淋留在舌尖的最后一抹滋味，陶醉于那种无限放大了的凉爽、甜香。

一天下午，我带儿子去理发，热气肆意蒸腾在马路上，他仰起小脸，与我商量：“今天太热了，能不能……啊？”说完，他吧嗒吧嗒嘴。

“能不能”，是一句只有我与他才懂得的省略语。因为那次惨痛的教训，此后儿子只字不提“冰淇淋”三个字，他简单地以为，不提，就可以避免重复上次的遭遇。但人对欲望的控制常常是无效的，甚至作用相反。对“冰淇淋”三个字表面的避讳，完全抵挡不住它在暗地里的嗖嗖膨胀之势。

我完全懂得，冰淇淋对一个孩子的诱惑力。

但我狠心地摇了摇头，回答：“不能。”

一群刚刚游泳上岸的孩子，一个个晒得黢黑，头发还湿淋淋的，他们把上衣搭在肩膀上，一人手持一个冰淇淋蛋筒，迎面而来。我们躲避不及，只好走过去。为首的那个男孩子，竟一只手夹住了两只冰淇淋，他伸出舌头，不慌不忙在两只甜筒上一掠而过，只听“吱”一声响，甜筒上头的两个尖顶瞬间被卷入口中，不见了。

这真是致命的诱惑。

我们一下变得敏感脆弱。在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刹那，竟强烈地嗅到了空气里飘来的那股子清凉的奶油浓香。我们两个都有些神魂颠倒，脚步绵软无力。那一刻，我们二人，就像是误入百花丛中的两只蜂儿，明明可以忘情地遍尝百花滋味，却偏偏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太残忍了。

我忽而有些愤然，之前的所谓坚定一下动摇了，自言自语：“算了，要不，我们也去买……哪怕只尝一口……”

“噢……”但儿子只欢呼了一下下，立刻停住了。

“不……还是不要了，我怕喘……”儿子一下抚住了自己的喉咙。

一个孩子，面对那么刺激的场面，竟然有比我健全得多的理智。

我立刻清醒过来，有些自责：“对，咱们不吃。”说完，拉着儿子，逃也似的离开了。

三

去年夏天，儿子班上的同学举办生日会，邀请了几位要好的同学一起去吃麦当劳。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开车去接，对方家长满脸夸张地跑过来，说你家孩子真是不得了，了不得！我问缘故，她说，天儿这么热，所有的孩子都吃了两个冰淇淋，只有你家孩子，一个都不吃。怎么劝都劝不动！你说一个小小的孩子，他怎么能这么克制自己……孩子毕竟是孩子，哪有不爱吃冰淇淋的……

我笑笑，向她表示了感谢。

回家的路上，我问儿子，为什么坚持不吃。他淡然地说，因为不能吃啊。

我一度怀疑，是因为长久不吃，儿子或许已经忘记冰淇淋的滋味了？

将近五年的克制是成功的，哮喘发作的频率越来越少，最近两年，竟一次都没发作过。

今年五一过后，天忽然大热，我接儿子放学，远远看见他和班里最要好的一位男同学走过来。那位男同学不时低头，小心翼翼地舔一口手里的蛋筒。儿子则笑笑地歪着身子看，很开心很享受的样子。

走近了，我问他，“你怎么不吃，口袋里不是有零钱的吗？”

儿子说：“是啊，我知道，所以我请了同学吃。这是今年的新品种，蓝莓夹心的，不知道味道好不好，我要请他吃吃看！这个牌子的冷饮，今年又推出五个新品种呢，我要一个一个知道它们的味道。”

请人吃冷饮，自己只是要一个空洞的评价？

原来，那个收藏冰淇淋的梦想，并没有远去。

我哑然，想了一下，说：“你们等等。”我跑去又买了两只冰淇淋，一只递给儿子。我说，我们一起吃。

儿子瞪大了眼睛，说：“真的可以了吗？”

我很肯定地点点头，说：“不过你得慢慢来，一开始吃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