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花生一样活着

耿艳菊

乡下老家种植着大面积的花生，父亲就是种植花生的大户。很多人慕名向他请教，父亲笑眯眯地点起一支烟，说：“花生啊，好活……”声音拉得倍儿长，像讲自己的孩子一样骄傲地讲起了花生。

好活？！还真是如此。似乎从有记忆开始，秋田里就是一望无际的花生。这一种就是几十年，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印象里，每年在麦子将要熟的时候，父亲就开始种花生了。一个三角撑子，一把铲子，就是全部工具。撑子顺着麦垄撑开麦子，铲子铲出小坑，放进花生种子，用脚盖上土。小孩子灵巧麻利，我和弟妹们常被委以丢花生种子的重任。

不几天，小种子就在土里发了芽。等到麦子收割完，青青的小苗已摇曳满地了。看着它们，我们瞪大了好奇的眼睛，宝贝得不得了。父亲开着农用车一趟一趟拉麦子麦秆，车轮碾在花生苗上，花生苗扁下去，流出了青色的汁液。我们心疼得直哭，父亲却哈哈大笑，说：“没事，它们结实着呢。”

果然，一段时间后，再见到它们，都好好的，青色的叶间还缀满了小黄花。父亲告诉我们，别小瞧这不起眼的小花，一朵花就是一颗白白胖胖的花生。他又给我们讲花生地上开花地下结果的特性。我们听得有趣，饶有兴致地数起那些小小的花，一朵，两朵，三朵……心里溢满了欢喜。

花生的生命力之强简直让你不敢相信。有一年，麦收过后，邻家图省事，就把田里的麦茬点燃了。谁知火势借着风力殃及到我家的地，原本一地青青，几个小时后就变成了一片黑乎乎的田地。一向对花生自信的父亲也慌了，坐在地头直叹息，完了，这下花生肯定活不了了。第二天，父亲就去街上重新买了花生种子。没想到，夜里一场雨后，黑乎乎的田里又冒出了绿绿的嫩芽。

花生特别易于管理。一遍除草剂，就任其自由生长了。长长的夏天，容易干旱，花生可不怕。当玉米、棉花耷拉着焦渴的叶片时，花生依然擎着黄色的花蕊，绽成属于自己的一道风景。秋天收获的时候，又会碰上连绵的风雨天，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果实长在底下呢，雨水反而滋润了它们，让周围的环境变得松软。

犹记我刚毕业那会儿，没有经验，工作难找，只在一家小公司里做着一份幕后打杂的工作。我时常觉得委屈，心灰意懒。秋忙时节，正赶上放假，便回去帮父亲收花生。父亲见我闷闷不乐，问缘由，我一股脑儿地道出原委。父亲听了，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他一边拔花生，一边和我聊起了小时候学过的课文——许地山的《落花生》。他套用许父的话，说：“花生不像好看的苹果、桃子、石榴，把它们的果实悬在枝上，有鲜嫩的颜色，让人一望就心生羡慕。它只把果子埋在地下，等到成熟，人们才把它挖出来。你看，花生就是这样低调，能放低姿态，把自己置于卑微的泥土中，一点一点壮大自己，最后结出珍贵的果实。”

我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拔出一株花生，抖抖土。白花花的花生，太阳下，晃人的眼，那一刻，我心里豁然开朗。

花生是一种怎样的植物呢？像贫苦人家的孩子，容易养，给口吃的，便虎蹿着往上长。它不挑三拣四，安于自己的环境，不抱怨，不气馁，不喧哗，不热闹，本本分分，安安然然。不管生活赐予的是粲然阳光，还是一地风雨、困苦磨难，它都照单接受，顽强地活出自己的样子。风光是你们的，热闹是你们的，它只把自己藏在朴实的泥土下，悄悄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