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隐藏的我们
2015-05-30祥云
祥云
唱歌跑调,肢体僵硬,跑步总落在队尾,我一无所长,以为整个中学时代都会黯然无光。初一生了场大病后,受到同学小圈子的排挤,本就内向的我更加沉默寡言。可那么年少,正是叽叽喳喳的年龄,有那么多的话蜗居在心里,说不出来,也没人说,只能写下来。
当时的语文老师姓刘,戴眼镜,老爱把眼镜拉到鼻尖,抬眼瞅人。从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不喜欢我。很多时候判断一个人喜不喜欢自己,不需要语言、动作,仅仅就是感觉不对。
期末考试,我们班的成绩是年级倒数,刘老师冲我们发了很大的火。我们眼睛里透着不安,一动不敢动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刘老师又突然提出检查周记,同学们一个个拿着周记本上去,果然很多同学只写了两三篇,教室里一阵又一阵的暴风雨呼啸而过。轮到我的时候,刘老师接过周记本,一页一页地翻看,因生气而涨得脸通红的她慢慢地平和下来。未了,她在我的周记本上写了个“优”,什么也没说就让我回到座位上。之后,刘老师对我的态度就有了变化,下课后会找我聊天,夸我的周记写得特别好,要我别把想法都憋在心里。
想起一句古文: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当时就是觉得自己写的话有人看,心中郁结处仿若有光。因为被关注,所以更努力。那时候我的语文基本上都是第一名,写作文也开始从自话自说发展到针砭时弊,早恋、上网、爬墙,凡是坏行为,我都连刺带扎。刘老师特别喜欢,每次都在班上朗读。渐渐地,很多同学乐意找我说话了。
初二上学期,我们重新分了班,我不再是第一名。第一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叫唐小凤,大眼睛,白皮肤,长头发。如果不是她抢走我的第一名,我也愿意和她做朋友。
电视剧里说人们总是偏爱好看的人,果然没错,刘老师喜欢唐小凤,课上关照,课下聊天。你知道一个人给你一块糖,再要回去,给另一个人是什么感受吗?阿赫玛德·夏姆鲁写道:“失去了最后一块玻璃船板的海员,心中已不再相信春天。”原谅我当时年少有同样的绝望。
市里举行作文比赛,我们学校先进行了测试,每班选一个,我们班是我。周末坐着大巴车去的,难以想象的是我们竟然在食堂里写的作文。每个铁桌子上一卷纸,我听着锅炉里沸水的“咕嘟”声,写完了一篇作文,隐约记得是爱护环境,保护动物的。写完百无聊赖,闻着饭香,和隔壁班的同学打手势——我写完了,你呢?
那段时间,刘老师正好家里有事,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她知道有这么个比赛,但不清楚是谁去的。她最大的特点就是爱把“我认为”当成事实就是,因此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唐小凤去参加的。这点是我后来知道的。
我很清楚自己是一个没有写作天分的人。但鲁迅先生说:“人活着是要有点精神的。这点精神大约就是一些坚持和一些放弃。”便觉得生而为人,无所凭仗,就这点兴趣不论好与坏有无天赋都应该坚持,于是课下看了很多书,写了很多文童。
那时候,觉得自己写的文章特别好,会一连看好几遍,还在心里暗暗赞叹,然后强忍着得意给同学看,他们也说好。我一时兴起就和另一个同学一起给一家杂志社举办的作文比赛投了稿。唐小凤则一口咬定杂志社是骗人的,还说就算不是骗人的,你觉得你写的东西值得给全国的人看吗?那时候觉得文章登在杂志上就是给全国人看的。结果,简直是见鬼了!我再把文章拿出来看,竟真的觉得一文不值,觉得自己这种不成熟、拿腔作势的文章要是登在杂志上,简直会笑掉全国人民的大牙。
就在我期待又自卑的时候,收到了杂志社寄来的信,很厚,信封已经被磨得起了毛。同学都围在我的身边,说是不是得了一等奖。我的心怦怦直跳,拆信封的手也抖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上课铃响了,正好是语文课,嘴快的同学指着我,对走进教室的刘老师说,她收到杂志社的信啦!
刘老师走到我座位旁边,接过我拆了一半的信,利索地打开,抽出信看了几眼说,你把这份心思用在学习上更好。瞬间心凉。我难过地看了一眼,是优秀奖,便塞进了桌洞。
十几岁,一字开头的青春,太容易被牵动情绪,又还没学会如何隐藏。好在我属于个性比较好强的人,越是别人看不得我好,我越要好得闪亮。只是不再爱说话了,就算是同学主動找我聊天,也是恹恹的。就这样到了寒假,我考得很好,比唐小凤多二十几分。去领试卷那天,我向唐小凤借语文卷子看——我发誓并无半点恶意,只是想看看她的作文是怎么写的。结果唐小凤凶巴巴地说,有什么好看的?又不如你分多!
没想到巨大惊喜是在过年开学后,那节语文课,刘老师满面春风走进来,说要宣布一个事情,然后就是——我在市里的作文比赛中得了一等奖。大家鼓掌,齐刷刷地鼓掌,同学们还转过头来看我。当时我都差不多把比赛的事情给忘了,有点“这个事和我没关系”的平静。唯一重要的是,刘老师又喜欢我了。
事实为证,有次写作文,我和唐小凤都得了最高分,刘老师在课上朗读,末了说了句,作文还是你的好,冠军就是冠军。唐小凤的脸阴沉沉的,能拧出一碗水来。下课她还挤兑我,冠军,你写的作文怎么能那么好呢?我没搭理她,她又说,刘老师不是说要给你笔记本吗?怎么还没给?我没忍住,搭了一句,又不给你,惦记啥?
后来,我们毕业了。我和唐小凤考进了同一所高中,她在三楼,我在四楼,我们还约着一起看望刘老师。
这几年,我沉默过,高兴过,绝望过,也反击过。现在看来,青春既然年少,任性就任性,翻脸就翻脸,那是不懂隐藏的我们,那是最真实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