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鸮

石锋

鹰村，是由于这里的人擅长玩鹰而得名。听村里的老人说，早先这里是大清国军队驯化猎鹰的基地。那些训练有素的猎鹰，一到战场上，抓捉的就不是兔子和田鼠了，而是敌人的一双双眼睛。

大清国没了，杖也不打了，驯鹰的手艺却一代代传下来。只是今天的传人已经所剩无几，亮子爸就是其中一个。

亮子起小就是在猛禽堆里长大的，雕、鹰、隼、鸮……他一打眼就分得清清楚楚。可亮子爸和徒弟们驯鹰的时候，从不让他近前。亮子十三岁了，棚子里那些目光炯炯的大鸟，他还从没有摸过一次。看着那些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鹰把式们，胳膊上举着亲手训练出来的爱宠，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亮子就心里痒痒得啥也干不下去。

入秋时候，亮子家来了新成员——一只白色的笑眯眯的小家伙，亮子爸说这叫雪鸮。说是白色，也不是一色儿的纯白，羽毛尖尖上还带着黑边，像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括号。这只雪鸮个头不大，但羽毛丰盛，团团乎乎的煞是可爱。亮子围着它看了又看，恨不能一把抱在怀里。亮子爸提醒他：别看它小，它可不是吃素的！

亮子爸宣布这只雪鸮归亮子驯养的那天，这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竟然兴奋得半宿没睡着。他蹲在圈鹰的棚子里，对着他的宠物不停地说话。那白色的小东西，一到晚上就把眼睛瞪得溜圆，一副严肃的表情，跟亮子在教室里认真听讲的时候一个样。

从此，亮子一放学就往家跑，跟爸学着喂鹰、熬鹰、驯鹰的技巧。这些大鸟虽然凶猛，却爱憎分明，一旦被某个人驯化，就死心塌地忠诚于主人，对其他人不理不睬。

头场雪过后，这只雪鸮就只吃亮子喂它的食物了。亮子最喜欢带着袖套，举着他的“白将军”（亮子起的名字），在师兄们面前显摆。那些拍鸟的人也总爱围着他俩咔嚓咔嚓地按快门。据说，亮子和“白将军”的照片还参加了一次摄影展呢，照片的名字就叫“小小鹰把式”。

大雪把地面盖得严严实实，宣告着冬天已真正到来。北方的冬天性子黏，只要来了，不待个小半年不肯走。鹰村的人也不烦冬天，因为每年到了这时候，会吸引大批的游客和摄影爱好者，来到这个富有东北风情的小村庄。他们来了，鹰村的人钱包才会鼓起来，亮子爸的钱包格外地鼓。

这当然要归功于那些大鸟。驯鹰表演是这里的一个特色项目，全国各地都有人慕名而来。今年，亮子爸让“白将军”也参加表演，雪鸮配雪景，是绝佳的摄影题材。

亮子美滋滋地带“白将军”去了，可不大一会儿就气冲冲地要走。亮子爸拦住他问，亮子说，那些拍鸟的人一点不爱惜“白将军”，让它一趟趟飞，老说没拍好;还使劲拽它的链子摆姿势，把“白将军”的腿都磨秃噜皮了。

“快回去！人家是掏了钱的，顾客就是上帝，你小子不懂！”

“啥上帝？简直是土匪，比座山雕还不如！”

亮子的嗓门大，不远处几个扶着三脚架的人脸色就不好看了。

啪！亮子爸一巴掌扇过去，“你小子给我滚蛋，把雪鸮留下！”

亮子一愣，眼圈红了。他把袖套和“白将军”一股脑拽下来扔在地上。“白将军”张开翅膀，立刻响起一阵“咔嚓咔嚓”的拍照声。

冬天天短，还没吃晚饭就黑透了。拍鸟的人在屋里高声谈论着，一边等着亮子妈炖的酸菜。

一个黑影摸进鹰棚，不一会儿，带出一个白色的东西。一阵轻微的锁链碰击声之后，那白东西展开翅膀扑扇起来。黑影将它用力向上一抛，白色的大鸟振翅飞去，只传来一声低沉而响亮的鸣叫。

亮子爸出现在门口，立刻吐出一声咒骂：“亮子你这个兔崽子！它花了我五千块啊——”

亮子呆呆地看着那白点消失的地方，眼泪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