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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生散文小辑

2015-05-30王建生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5年9期
关键词:鹏城春雨燕子

王建生

春探鹏城

羊年的春节,我又去了一趟鹏城,去给姨父姨母拜年,去探望鹏城的新春。

姨父姨母均早年毕业于国内名牌大学,姨父算是科学家,大西北干了一辈子,上世纪末退休后举家迁居鹏城。我的到来,两位老人无比兴奋,姨母亲昵地拍拍我,近似乎喊叫:“我远方的至亲来看我了!”姨父盛情安排:“多住一天,让表弟带你去市民中心,那里是城市的客厅。”

轻歌曼舞的一夜春雨,把鹏城打扫得干干净净。清晨的空气,没有杂质,没有异味,绵长柔口,我贪婪地深呼吸,让五脏六腑享受鹏城的新鲜。此刻,过节的市民或许还沉浸于春梦,闲下来的小车静静地趴在路边,偶尔一两个清洁工收拾垃圾,也是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了宁静的鹏城。刚出浴的树叶和花朵,胴体透亮,在风的怂恿下手舞足蹈,相互嬉戏。姨父家小区篱笆上的爆竹花盛装迎宾,红彤彤的圆柱体,顶端长着一根嫩黄的花蕊,惟妙惟肖的爆竹点火引线。“贵客登门了,放鞭炮哦”!我乘兴一喊,点燃了一阵欢笑。最好客的当数勒杜鹃———鹏城的市花,生命力极其旺盛,马路旁,山坡上,游园中,如影相随。那花张狂:大红、粉红、紫红,清一色地红,热烈奔放,永远像小伙子那样的无所羁绊,那样充满活力,可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永远似熙凤姐那般热情火辣,欢迎五洲宾朋。它们是鹏城的主人,正笑着与我打招呼!

本该是日上三竿,可天没有放晴,携着寒气的春风,正推动浮云,停停走走,聚聚散散,变换着花样阻隔太阳的光芒;太阳哪会示弱,不时地击破云层的防线,给大地一片片温暖和光明。就在这阴阳交错风云际会的变幻中,那只硕大的鲲鹏,展开铺天盖地的翅膀,稳稳地翱翔在深圳的上空。这便是市民中心———政府办公的地方,同时,也是市民办事和游客休闲的场所。就在这里,一道道指令发出,一枚枚大印加盖,一列列快车始发,收回一箱箱满意的笑容。

大鹏建筑的正面是著名的深南大道,有人把它喻为北京的长安街,它与长安街好有一比,历史的大气庄重不是其长,而律动的现代活力则无与伦比。它是彩色之带,一年四季鲜花盛开;它是不夜之路,灯光如河,色彩绚丽。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干城市建设的我坐着亲戚的私车游览过一次,行驶在灯的海洋,我诚惶诚恐,又心生疑窦———大片荒地扮得如此之靓,着实有点奢侈。如今的深南路两旁高楼林立,好高啊!我手搭凉棚,仰天上望,一片轻纱薄雾,正缠绕着一幢高楼的肩膀,而在云天之外的楼顶竟还落着几只“蜻蜓”。表弟说:“那是建设之中的平安大厦。”

“国贸大厦呢?楼顶上有个旋转餐厅,怎么没看见?”我忽然回到了当年。

那一年,我们一群学员前来考察,老乡请我们到国贸大厦的旋转餐厅,观看城市全景。国贸大厦素称中华“第一高楼”,因为建设速度快,三天一层楼而享誉全国,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永远磨灭不掉的烙印。

择了一条最近的山路———莲峰东径,我和表弟一口气跑上了莲花山。

莲花山坐北向南,站在山顶,放眼望去,由东至西:罗湖区、福田区、南山区,城区一个连着一个;地王大厦、京基100、赛格广场,还有在建的平安大厦,幢幢高楼,如同竹笋,剑指苍穹,直冲云霄。我在心里说:“国贸大厦呵,你只齐别人的腰间,收起昔日的辉煌吧!”

莲花山的山峰上,伟人身着时髦的中长风衣,一脸笑容,一脸豪气,跨出左腿,挥出双臂,大步前行。

前行,当年就是这个身影,就是这个步伐,千里跃进大别山,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前行,还是这个身影,还是这种步伐,改革开放,经济建设,设立特区,建设现代化强国,小康社会三步走……伟人永远是冲锋在前的战士,永远是运筹帷幄的将军。

前行,为了他深爱的祖国,中国人民的儿子,仍然迈着这样的步伐———果敢断然,再度出发!“发展是硬道理!”振聋发聩的声音搅动了太平洋,搅起了经久不息的春潮。潮涨潮落,引来西方的先进,送出中华的精神;潮涨潮落,一潮高过一潮,潮涌全中国:南方富裕了,中部发展了,西北起航了。

前行,莲花山的脚下是一条康庄大道,大鹏振翅护佑,高楼戎装拱卫;经香港,越大洋,到达天际的尽头。

莲花山红底石墙上,雕刻着这样的一排字:“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设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字如其人,遒劲有力。语载历史,饱含着深情,浸透着艰辛,孕育着希望!

石碑前,有一对婆孙惹人注意:年过花甲的婆婆弯下腰,右手搂着约十岁的孙子,左手指着石碑,认真地诵读讲解。我举起手机,赶着抓拍,听清了婆婆对孙子说的一句话:“深圳建设得好,就是他叫这样建的!”

我被深深地感动了,一个普通的百姓———上了年纪的妇人,如此自觉、发自内心,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也许不会相信。我自然地伸出了大拇指,却不知该说句什么……

婆婆对着我笑了笑,牵着孙子下山了。

我很幸运,因为我有了收获。

你好,鹏城!下一个春天,我再来看你。

一场春雨一首歌

好雨知时节袁当春乃发生遥

随风潜入夜袁润物细无声遥

这脍炙人口的唐诗,几乎人人皆知,就连上了年纪的农民也能说道。

春雨是庄稼汉的好哥们,春雨浇地农民耕,农民下种春雨润,和谐默契,不遗余力,共创人间的美好。

春雨踏着时令的鼓点,绕膝孝敬于农民。不舍昼夜地滋润万物,润得麦苗拔节抽穗,润得油菜笑绽黄花,润得鸭下蛋,鸡孵仔,夏季好收成。农家油满缸、粮满屯,钵满罐满,笑声盈出院子门。

也许是受杜甫《春夜喜雨》之感染,也许是农民之出身,我与春雨有了难以割舍的情谊。几乎年年都要期盼春雨,欣赏春雨,享受春雨;看春雨千姿百态的模样,听春雨万种风情的歌声,品春雨长铭于心的滋味。

下雨了,那是雾蒙蒙的春雨,天宫筛下了磨碎的面粉,洋洋洒洒,漫天飞舞,如烟如梦。塘对岸的杨柳枝若隐若现:粗一看,近似一团墨绿;定神瞅,方现一门珠帘。在农村下这样的雨,出门不兴戴帽子,我的心情好极了,走在弯弯的田埂上,让贵如油的春雨滋润蓬乱的头发,时而五音不全地哼几句,时而断章取义地诵一首,时而素面朝天深呼吸,吸进春雨特有的甜味。田那边的一头黄牛正在吃草,牛背上有几点光亮在跳跃闪烁,我有点好奇,趋步上前,然而,大失所望,牛背只有湿漉漉水淋淋的一片,真的是“草色遥看近却无”。走完那条田埂,褂子湿了,耳边响起了妈妈的声音:快回屋里,“麻喷细雨”打湿衣。

下雨了,那是细丝丝的春雨。仙女们卸下了布机上的丝线,一根根地立在空中,细而柔,且不失韧劲,一阵春风吹过,便齐刷刷地舞动,来了一个大回环。那雨阵脚长,淅淅沥沥,一下一两天,湿了地皮,润了根系。苏醒后的蚯蚓,忙碌地蠕动前行,像是孩子们的潜泳,冒出一路气泡,松动了一厢厢地表。“该给麦子下肥了”,于是,雨丝的帘幕里,又多了一群戴着斗笠握着锄头忙碌的身影。

下雨了,那是雷轰轰的春雨。初春之雷,往往响于夜晚,闪电把乡村照成白昼,雷声轰响粗犷的序曲,春雨便抖开长长的水袖,登上了农家的瓦屋,唱起了春天的歌谣。熟睡的庄稼汉被春雷春雨惊醒,盘动着算盘:季节到了,明天一早开始窖田,三日后浸泡谷种……我趴在被窝里,数着屋面上“噼啪”的响声,又慢慢地进入梦乡。一日一夜,池塘满了,水顺着大冲田一丘一丘地往下放,刚长出新草的大沟小沟全是春水,人下畈了,牛下畈了,机械下畈了,田畈氤氲出生机,淅淅的春雨描绘出春之图画,哗哗的春水演奏出春之神曲。

春天的雨季,最好玩的事情是捞鱼。蛰伏了一个冬季的鱼儿,张狂出游,尤其喜欢逆水上行,从下游的大湖游到了上游的田沟,农家的小后生、放学娃拿个网兜筲箕顺手便可捞上几条,饭桌上便添了一道佳肴。一天下午,春雨刚停,太阳还有丈把高,友山拉我来到湖边。友山比我结实强壮,他找了一个湖沟,我俩卷起裤腿,勒起袖口,一人堵住一头,捞起了七八上十条,清一色的红尾鲤鱼,条条一斤多。我们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回家的路上边走边唱:“好鱼好鱼,好雨好雨,好鱼知时节……”

一场春雨一首歌,一场春雨一重景。春雨是春天的使者,滋润着春天这个时节,生长出许多人间的欢乐。我们喜爱春天的繁华美丽,更难忘春雨的辛勤劳作!

雪润立春

立春了,春天来了!那柔弱的身影,穿透凛冽的寒风,如期而至,驱赶着山尖上、树梢里、池塘岸边和农家瓦屋面上还没来得及褪去的白雪,温柔地催促人们快快地走出冬天。

这个冬天有着许多的特别。譬如“三九四九”本该“冰上走”,而长江中游广袤大地的池塘却波光粼粼,鱼儿游,鹅鸭戏,垂钓者仍伸出长长的钓竿钓起欢笑;还有,农民们睁大眼睛盼瑞雪,盼了一个冬季,偏落在冬尾春头的“五九”,而且,成双成对,前场等着后场。

然而,最让人念想的还就是立春前一天的那场大雪。

星期天的早晨,我这懒觉又睡过头了。妻子弄好早饭,开始唠叨。我闭着眼睛说:“还早,麻雀没有动静。”妻子拉开了窗帘,推开了窗户,我的神情瞬间呆滞,眼睛定格于熟悉而陌生的窗外。一股寒风刺骨,跟随着寒风的是一袭白光……下雪了!院子里的那棵广玉兰兴奋地在傲立雪中,伸出千手观音般的树干,张开无数的巴掌,欢呼雪的降临,品尝雪的滋味。那一片片绿叶如同一个个椭圆形的盘盏,盛装着老天爷的恩赐,堆得高高的、圆溜溜的,可口的蛋糕?美妙的白馍?其中的一枝正对着窗户,伸手可及。我脱口而出:“早餐来啦!”妻子热情地应声:“厨房里已准备好了。”我不好意思作答,只好报之一笑。

此前半个月的一个周末,正是三九天,我舍痛双飞北国哈尔滨,来了一次仅两天的仓猝之旅,圆了自己冰雪之梦。在那里我幻想家乡也来场大雪,让我留下那唯余莽莽的美好记忆。家乡的雪,果真如愿而至。

我急忙穿好衣服,背起相机,拉上朋友匆匆地出发,目标是三十里之外的老家———大别山的通禅湖。

雪依旧在下,飘在空中像是被强光穿透的小树叶,我打开车窗,来个肢体触摸。一下、两下,一瓣也抓不住,落在手掌手臂上,像是串联在一起的肥皂泡,湿漉漉的,很快融化,比不上燕山的雪花啊。公路两旁的树枝上,晶莹剔透的雪结成了冰,爬满了树干,包裹着树枝,放射着寒光,映蓝了苍穹,颇有东北雾凇的味道,只是气温有点高,冰在融化,树下稀稀拉拉地落着小雨。

爬上山头的一处塔顶,放眼远眺,白雪覆盖着群山,唯余莽莽,那些熟悉的参天大树,一个个将冰雪当衣装,臃肿而失去原型,宛如妖艳盛开的银花。“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我惊叹唐诗的唯美,折服于元稹的绝妙描写。顺着山势往下搜寻,我魂牵梦绕的通禅湖正展示着我从未见过的姿容,那偌大的通禅湖,装的不是一湖水,竟是一湖雾,乳白色,袅袅升起,填满了山谷,壮丽而神奇!我将伟人之词略作改动:“望大湖内外,唯余茫茫。”这可是北国看不到的雪景啊!

我举起相机,却按不下快门。我不停地梭动眼球,不停地扭动头颅,甚至不停地转动身体移动站点,急迫地观察欣赏玩味,思维却像数码相机一样无法聚焦,成了一盘空白磁带。我忽然觉得,我的世界好宁静,白雪覆盖了山川,填平了沟壑;大自然没有了五颜六色,没有了长短高矮,或一马平川,或一碧万顷,或一望无际,或一览众山。雪,掩饰了大自然的美丽与丑陋,掩饰了人世间的贫穷与富裕,掩饰了灵魂深处的善与恶……过去的一切都等于零。

我来到了故乡,东斜西歪地探寻着被白雪覆盖的小路,冒冒失失地推开了一家的柴门。他们家的门没有关,是虚掩着的。户主大叔光头套着狗钻洞的帽子,见我这说一口本地话的陌生人,热情地起身相迎,递过手中火势正旺的火坛要我暖暖身子。我没有落座,不忍打扰农家的宁静,宁静难得!只想问一问:“这雪下得好不好?”老汉很激动:“托福托福!拖着这场雪进春,润心!”老汉猜到我们是干部,笑声不断,笑得鼻涕眼泪一起流。他数了三个好:“下雪如盖絮,一是保护麦苗不挨冻;二是保田地不春旱;三是冻死病虫害,来年好收成。”

老汉的话,颇有味道,下雪不仅是覆盖,而且是保护———温暖大地,保护麦苗,滋润农家。

老家的雪景比不上北国,没有大如席的雪朵,没有茫茫九派的壮观,也没有长达三四个月的持久,但老家的雪带着温度,带着湿度,带着让人们从头再来的机会。

我的思维慢慢地恢复,这雪润立春的景色无比美妙。还是老汉说得好:拖着这场雪进春天,润心!

又见杜鹃火样红

春节前,托朋友进苗圃买几盆鲜花装饰客厅。朋友熟知我的爱好,清一色地红,除了红还是红。最显眼的是杜鹃,树干不高,叶小茂密,绿得滴翠,花朵艳丽,红得渗血。摆在大方桌的两旁,平添节日的喜气。同时,作为点睛之笔,写出一个大大的雅字,前来拜年的兰友瓜戚将赞美之辞塞满了屋子。

大年初三,我离开家,去鹏城给姨父姨母拜年。没想到几天不见,杜鹃脱去了初嫁的新妆,耷拉着脑袋,花瓣卷缩,完全没有十天前的火热与鲜艳。我开了一玩笑:“还真有灵性,在乎你的人不在身边就没精打采,失去胭脂水粉的包装就谈不上花容月貌?”玩笑归玩笑,我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多天没有养花。于是赶紧行动,自以为是地把花钵搬到院子里,院子里有阳光,然后在叶片上浇了点水,晚上又搬回厅堂。

我是个情商不高的人,不会调教花草,也满不用心。每年都是春季买进,秋季搬出,买进时是有红有绿鲜艳动人,搬出时是叶枯花落,哭笑不得。每当附庸风雅,心血来潮之时,或是希望改变一下生活环境,愉悦一下心情,便又去买几盆。听说木本花省力,种一次管几年,浇浇水,松松土,施施肥即可,因而,杜鹃花、茶花、栀子花便成了院子里的主流。

相对而言,我喜爱杜鹃花,究其原因应是老祖宗的基因所致。中华民族以红为喜庆,以红为吉祥,以红为强盛。春节了:总把新桃换旧符,贴上红对联,挂上红灯笼;结婚了:新娘新郎穿红袄子,红绣花鞋,走红地毯,放红鞭炮,贴红喜字,连鸡蛋、汤圆都要涂上红颜色。展示形象:红旗、红标语、红帽徽、红袖章;盛赞他人:啧啧,大红大紫,红得发紫———紫色是红色的极品。而杜鹃花红,红得似火,红得似血,红得发紫。邵华在《我爱韶山的红杜鹃》中,由杜鹃之红想到烈士之鲜血,烈士之血染红了新中国,染红了韶山冲,染红了满山的红杜鹃。

我很幸运,工作和生活在大别山革命根据地,这里爆发了有名的黄麻起义,逶迤的大别山浸透了革命烈士的鲜血,到处可见杜鹃花。国际权威组织认定龟峰山上有世界上最大的古杜鹃群落。“人间四月天,麻城看杜鹃”,杜鹃节以它漫山遍野流淌着的红,漫山遍野跳动着的火,吸引着八方游客,向人们讲述革命斗争的故事。你听,花丛中响起了歌声:“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你看,杜鹃花深处走出了红旗,红旗之下,走来了红军,走来了咱老百姓。

就是这样,就是邵华那篇读了还想读的红杜鹃散文,就是那支唱了还想唱的《映山红》,就是那古蜀国皇帝杜宇滴血成花的神话,就是那千千万万革命烈士的鲜血,耳濡目染,潜移默化,陶冶了我的情趣,爱屋及乌,我对杜鹃花有了特别的情感,杜鹃花成了物化的红色象征。我慢慢地欣赏杜鹃,养育杜鹃,积极参加杜鹃花的活动。

这次还真的碰上了难题,一连好几天,白天搬出,晚上搬进,天天往叶片上浇水,并唠叨几句好听的话,请花儿回心转意,可花儿就是不给面子。我又责怪自己:不会养花就莫买花,免得扼杀鲜活的生命。万般无奈,只好请来花匠。原来杜鹃是根部吸收水分,浇水要浇在土壤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杜鹃花回过神来,而且比以往更惹人爱怜。

又见杜鹃火样红,我内心涌动一股莫名的喜悦。人,也很奇怪,往往身边的好事不觉得,非要等到灾祸临头,运交华盖,才幡然悔悟,检讨过去;非要一番折腾,重新获得,才喘口粗气,痛并快乐着!

老家的燕子

每年春天,堤岸边,柳枝换上缀满细叶的青衣,田地里,油菜花黄,紫云英红,小麦花白,燕子便准时来到我的故乡,那个长江北岸,山清水秀的地方。

清晨,太阳从大别山的山尖上冉冉升起,老家小村庄的炊烟早已钻出了瓦屋的缝隙,门前塘的石漂上传出“忙槌”敲打洗衣的声音,晨雾恋恋不舍地离去,农家开始了早餐。那天,我正捧着盛满稀饭的大瓷花碗,夹上咸菜。一对燕子从我家向东的大门飞了进来,像是从太阳升起的地方飞来,闪耀着一道霞光,娇小的身姿罩着黑白相间的外套,背后还拖着一支裁剪春天的剪刀。它们站在堂屋吊灯的绳子上,彬彬有礼,叽叽喳喳,点头磕脑地说话了。印象中的我,很是稀奇,眼睛盯着燕子,碗里的粥洒了一地。妈妈不知什么时候懂得这句鸟语,忙着翻译:“不吃你谷,不吃你米,在你梁上抱窝仔……”这便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家的燕子。

以后,关于燕子的印象就一次次叠加,妈妈讲、老师教,更多的是亲眼看,亲耳听,知道了许多。燕子是农民的朋友,专吃危害庄稼的害虫。燕子通人性,认识路,记得家,秋天走春天回,诚信守礼,不偷吃喝。燕子忠诚,夫妻双飞双栖,生儿育女,不离不弃,给农家带来好门风。妈妈叮咛说:“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家的人,要保护好燕子。”还教我们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我相信妈妈的话,像是家里来了亲戚添了小伙伴一样喜欢,心里乐滋滋的,清晨要妈妈喊我起床开门放燕子外出,晚上要问一声燕子回来没有。从此,我们家的大门白天不上闩,即使是人都外出了,下地了,大门也只能虚掩着,燕子很聪明,从两扇门的缝口里出进。“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它们天天衔进泥巴、羽毛和绒草,在瓦屋的檩粱上垒了一个窝,圆圆的,很讲究。接着便是下蛋,孵窝,哺育小燕子。

我有一个愿望———认识我们家的燕子,遗憾的是一直未能如愿。春风拂面的早晨,我赶到草长莺飞的河滩,小黄牛跟着牛妈妈悠闲地吃草,喜鹊白鹭嬉戏其间,一会儿站在牛背上,一会儿跳到牛嘴前;成群的燕子贴着草尖,一片又一片地飞过,燕子搜寻害虫,我寻找我们家的燕子。炎天暑热的晌午,电线上歇着一群劳累的燕子,排列整齐划一,又稀疏有致,很有韵律,我左看右看还是分不清哪只是我们家的。看到小燕子在窝里齐刷刷地张开红嘴,叽叽喳喳地等候喂食,我便又生出主意,在院子里放上几只刚逮回的蚱蜢,引诱燕子来啄,也便乘机认识认识,可它们就是不理不睬,视而不见……我一次又一次地枉费心机。

逝者如斯夫,春天来了又走,秋天走了又回,不知过了多少来回,我们兄妹外出上学参加了工作,老家的瓦屋便空闲下来,而且大门紧闭,我家的燕子也不知漂泊何方……每每想起,有负于燕子,怜悯于燕子,思念于燕子,心头丝丝忧伤,给美好的乡愁记忆添加了些许苦涩。

勾起这段念想的是上世纪90年代,我们单位来了几位实习的大学生,组织上安排我带的是一位小姑娘,一年级下学期还不够格参加成人礼,匀称的身材,端正的面容,浅浅的酒窝,乌黑的头发梳着两大把长辫;学习成绩优秀,知识面很宽,尤其是那一手隽秀的钢笔字,帮我誉写了不少的稿件。可能是有关燕子的随笔引起了这位农村姑娘的共鸣,于是,诞生了一个燕子的故事。在她实习期间,我去大连参加一个培训班学习,单位的工作基本由她顶替。一天,在海滨公园的地摊上,我淘到了一对贝壳串成小鸟,不像鸳鸯,也不像麻雀,圆坨坨的,还算雅致,她捧着这礼物,欣赏了好一会儿,调侃地说:可惜不是一对燕子……实习结束了,单位和同志们给了她很高的评价。临走时,她送我一对燕子,是她亲手编织的。后来,她分配在省城一所中专学校干共青团的工作。再后来,我收到一封来信,落款是“永远的小燕子”,我没有感到奇怪,因为我一眼就能识别那漂亮的笔迹。来信告诉我,她随丈夫出国了,远赴欧洲,要我不要忘了异国他乡的小燕子。

燕燕于飞袁差池其羽遥

之子于归袁远送于野遥

瞻望弗及袁泣涕而雨遥

吟诵着古老的燕子诗,我想起了老家堂屋的燕子。小燕子,他乡的天空蓝不蓝,他乡的原野美不美?

油菜花黄

阳春三月,鄂东农村的油菜惹人喜爱,油菜花开,遍地金黄。

老祖宗不知何年何月累积成习惯:红色象征吉祥如意,白色寓于纯洁干净,黄色则昭示高贵活力。记不得是哪首诗的开头两句:“你这平民的女儿,竟敢顶着皇帝的颜色。”毫不掩饰的责怪,深藏着对油菜花的赞美与呵护。是啊!自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封建中国从一品大员至黎民百姓莫不讳言“黄”字,又谁敢动用黄色?然而,物竞天择,大自然的规律便是如此,南方的早春之花品种太少,樱花白,桃花红,剩下的就只有黄色,于是就怨不得油菜了。

油菜是寻常的农作物,农户家家都种,农民个个会种,秋育苗,冬移栽,霜打雪盖,日晒雨淋。但它偏偏顽强,蛰伏过漫长的冬天,在农民的调理下最快地醒来,采早春之阳,吸天地之精,一天拔高一截,一天斜出一枝,一天笑开一瓣,早晚各不一样,终于是有花有果,金黄的海洋退去,便是沉甸甸的收获。

当年在老家教民办,小学的教室就在油菜花中。领孩子们做完早操,我便急不可待地来到油菜花的中间,面对太阳升起的方向,观察晶莹剔透的露珠,花瓣舒展,让露珠在微风中滚动,像是期盼已久的情侣张开双臂等待着对方。又像是正在早妆的小姑娘,圆圆的脸庞泛起朝霞的红润,娇羞地叫嚷:“人家脸上的水还没抹干净嘛!”

月明星稀的晚上,我喜欢独自行走于满畈油菜的田埂,用嗅觉用身体用意念感受油菜。我敞开衣襟———甚至露出肚皮,贪婪地深呼吸,一阵阵清凉的春风送来一股股油菜的馨香,那油菜的菜角里正灌浆结籽,我的食欲大开,情不自禁地吞下几口唾液,仿佛吞下了榨油坊新菜油的味道。

金黄的油菜花,招蜂引蝶。沿着乡村公路,每隔三五里便可见一个养蜂户,一般是夫妻俩,搭一间便于移动的帆布篷,守着几十笼蜂箱。男的戴着帽罩,钻进忙碌的蜂蜜群,打理蜂巢,摇取蜂蜜。路旁边,简单的案板上摆放着一瓶瓶黄亮亮的菜籽蜜,女人则跑前跑后地接待,尽管讨价还价,仍是笑也甜,说也甜,甜蜜的事情传递甜蜜。

油菜花黄,百花仙子的生日也来了。大别山下的古镇旧街,有着近千年历史的赶集会准时拉开帷幕,湖北、河南、安徽、江西等数省数县的十万民众如潮汇集,最初是犁耙、农具和耕牛的交易,后来添加了树木、椅子、桌子、梯子等农户家具,再后来有了日用品,近十年上了家电和汽车。赶集的人除了农民,还有公司与企业。去年,陪省城的记者去了一趟,便有新的发现:吃货多了,新疆的烤羊肉,兰州的拉面,天津的狗不理,武汉的面窝汤包,南北风味兼备,东西口味齐全。一个烤羊肉串的别出心裁,化装成孙悟空,站在唐僧肉的广告前叫卖,那滑稽,叫人忍俊不禁。同行的摄影师更高一筹,拍下照片,写上文字:“大胆泼猴,师傅的肉也敢卖?”发至网上,疯传多日……

今年的油菜花又黄了,我没能回到学校前的田埂,但昔日的念想不会谢幕……

责任编辑院黄艳秋

题图摄影院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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