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 年
2015-05-30梅子涵
梅子涵
过年的时候,我很想女儿。
这个小孩,迅速长成大人,在法国学习、写作,用熟练的语言翻译着法国文学,甚至把《小王子》《风沙星辰》也翻译一遍,安心地度过巴黎的四季。夏天没有回来,冬天也不回来,其实她是应该回来过年的,在那儿过圣诞节,回来过春节,多么好,西方东方都有了,家里也会增加很多忙碌和热闹,我还可以有理由买鞭炮,看着她捂住耳朵躲得远远的,我用香小心翼翼地点燃。
我就只能想,是遥遥的路途,她即使想回家,也总要学会打消了念头。是很遥遥很不近的!我每次去她那儿,也都是飞得摇摇欲坠,蒙古的高空,俄罗斯的高空,才终于飞进欧洲高空,黑夜白天可以在十多个小时里升起又落下,这个长大的小孩,在戴高乐机场接我,看见的都是我的一张摇摇欲坠的脸,神情里日月交错。除了路途,我还想,她也一定是觉得自己长大了,生活在一个地方,就安稳些地在那儿从早到晚吧,买菜做饭,白天在自己房子门口的路上行走,晚上睡在自己的床上,不要老是往父母身边跑,让自己觉得自己没有成长,没有力量,没有真实独立。她一定觉得真实独立了,能够站在自己的公寓窗口想念很远的父母,想念童年和成长的许多天真和滑稽,是最符合她生活的巴黎感觉和法国精神的。她也许是要硬着头皮证明,这就是成长的最能让父母安心的标准!
女儿,你想的也许都对!
可是过年了,我还是很想你。
我会想你在那儿吃些什么呢?过年是会想吃什么的。我不舍得你只是为自己烤一只鸡,烤一点土豆。你烤得非常好,可是太简单了。你也会包饺子了,但还是太简单。我愿意你和西尔万的面前有满满的一桌。满满一桌是中国年的标志,是真正的过年气息和欢乐,上面要有冷盆,最后还要有春卷和放了蛋饺、百页包和菠菜的大砂锅。沾着醋吃春卷,砂锅的热气飘着飘着,所有心满意足的心情都在那热气里,没有别的心思了。可是,女儿,你那儿没有这些,所以,每次过年,我坐在这样的热气里,心里就有好多的心思,我想你!
每次在巴黎,在你雨果大街的家里,看着你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做的一点儿法国菜,意大利面,我虽然不舍得,可是心里也就特别安定了。我正是这样看见了你的确长大了。你不是还在童年里,还在那个家,那个土地,那个丰富多彩的口味里。你已经完成了行走里的新接受,有了新挑选、新兴奋。你不是一个只有追忆的逝水年华里的小饼干才是最好吃的人,你走到一棵陌生树下,采下一个不知名字的果子,也会笑眯眯地心花怒放。你就是这样地喜欢起了法国长棍和奶酪,你吃意大利披萨也是心花怒放,好像准备唱一首赞美歌。
女儿,这样很好!这才是真成长。这也才是真的丰富多彩。家乡的那个门牌号,家里的那张熟悉的餐桌,固然是一生的惦记,但是有一个远方的门牌号,渐渐地惦记起自己的小餐桌,这毕竟是很有出息的,是生命的必然实现。我想你的时候,也因此有很多的自豪、荣耀。我绕过蒙田的铜像,走进你上学的索邦大学时,心里也是这样的自豪和荣耀的。
……
(选自《绿光芒》)
责任编辑 周锦宜